第29章
估摸着是過節的關系,此處不但人多,賣各種玩意的小攤小販也格外多,葉酌拉着溫行的袖子,扯着他在人群中竄來竄去,溫長老脾氣也好,按理說以他和葉酌的修為差,葉酌想拉動他無異于螞蟻拽大象,然而大象還真就順着螞蟻走,溫行任由葉酌的手扣在他手腕上,跟着他在街上走走停停。
葉酌在江川住了好幾年,對此地很是熟悉,他表面上不說,其實早就在心裏打了算盤要喂寶貝徒弟吃什麽,看見旁邊有賣飲品的,當下過去,從袖中摸出一粒碎銀子,讓邊上的小販接了兩杯豆汁,順手遞了一杯給溫行,“嘗嘗?”
那小販做着生意,旁邊人實在太多,一時間居然沒看見溫行,加上這誕辰本也有男女訂婚的意思,他瞧葉酌端了兩杯,就作勢向後張望“喲,客官長的真是俊俏,這是哪家的姑娘那麽好運,能和您定了婚啊?”
溫行剛要推拒,聽聞此言,手不由頓住了,難得露出了兩分無措“不……”
葉酌趁這個空擋,強行把杯子塞給他,回頭對小販搶白道”不是不是,你可別瞎說啊。這我剛拜的老師。”
小販一愣,終于看清了溫行的形貌,不由笑了“喲,看不出來,兩位都年紀輕輕的,原來一個是老師啊。”
葉酌便笑眯眯的回了聲“欸,是老師,這有志不在年高嘛,才學也不在啊,你別看我身後這個年紀輕輕的,那可是真的很厲害。”
他一只手撐上小販的桌子,大有促膝長談的架勢“我跟你說,他……”
溫行從小就沒給誰誇過,最聽不得葉酌語氣浮誇的說這些話,一時間慌慌張張,腦子也不聽指揮了,居然第一次主動扯了葉酌的袖子“別說了。”
葉酌心中暗喜,從善如流,當即作了一個閉嘴的動作“哎,那我不說了。”
那小販在低頭攪豆漿,一擡頭剛好瞧見他們互動,便隔着葉酌和溫行打趣“喲,小師傅好運氣啊,您這徒弟。”他眼睛轉了一圈,沒想到怎麽誇葉酌,便道“你這徒弟,真的好孝順。”
溫行是真的應付不來這種場合,旁人禮節周全,他自然可以客客氣氣到禮儀一絲不錯,別人和他笑眯眯的打趣,他就不知道如何回了,于是站在葉酌身後,嘴唇挪了挪,幹巴巴的憋出來一句
“那,那謝謝了。”
他說完,見那小販還想說話,頓時有些窘迫了,居然背過身子,直接要走,好在葉酌反應極快,揮手作別“前頭還有不少好玩的,那小哥,我們先去別處轉轉了。”
小販也道別“哎,好嘞。”
兩人便接着走,溫行自然而然的一送袖子,然而葉酌走在前面,居然沒有去牽,溫行微微一頓,随後垂眸放下,把一只手藏進了袖子裏。他跟着葉酌走了幾步,因為沒有牽在一起,這裏的人又實在很多,中間便擠進來了兩個人,将他們沖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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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葉酌回頭的時候,溫行已經在他三步開外了。
溫長老到現在為止,還是很忌諱魔修的身份,他在人群裏,就非常刻意的不想讓其他人沾到他,像是生怕把黴運傳過去了似的。然而此處人多,根本不可能完全避開,于是就給越擠越遠,他端着豆汁,手平舉在胸前,儀态簡直像是朝臣端着象牙笏版,那杯子裏滿滿的,一口也沒有喝,但他顯然是很怕被人撞到了,于是直接退到角落裏去了。
葉酌趕忙擠到他身邊,呼了一口氣,道“哎老師,這裏人太多了,稍有不慎人就不見了,我看我還是拉着你吧。”
溫行于是垂下眼,把一只袖子遞給他,道“嗯。”
葉酌見他垂眸,以為他不願,畢竟很多高階修士都有潔癖,是不想給人碰到的,便補充道“哎我不會牽多久的,也就這段人多的,哦對了,要是我扯到你了,就說啊。”
溫行頓了頓,才用和剛剛一樣平平的語調說“嗯。”
葉酌也摸不準他是願還是不願,也不扯的太緊,虛虛搭了一個袖子邊,甚至沒有握在手裏,然後直接轉移了話題“怎麽不喝啊,你不喜歡嗎?”
他轉頭看向溫行,見長老沒有答話的意思,便眉眼彎彎的笑道“你真的不喝呀,這豆汁加了青稞粉,有一種很純的苦麥香,剛好和豆漿的甘醇中和在一起了,味道真的很不錯的,除非你再往西邊跑,不然出了江川這種大地方,就很難喝到了。”
溫行在下泉宮的時候,講究的一直是是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萬萬沒有在街上站着喝豆汁的道理。他一時間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端着那杯子,杯子裏奶綠色的豆汁就泛了兩個小小漣漪,而後靜止不動了。
葉酌略有些遺憾“真的不喝啊,那給我吧。”
溫行道“……嗯。”
葉酌還沒有放棄勸服他,豎起一根手指“要不你試一小口,真的難喝再給我不遲啊。”
他話還沒有說完,溫行似乎猶豫了一下,拂開他的手,一手端着,另一手用寬袍大袖擋着,用一種名士品龍井的姿勢,小小的抿了一口。
見他喝過以後沒什麽表示,葉酌理所當然的當作他不喜歡,順手接過,灌了一大口。
同很多有潔癖的仙人不同,崇寧仙君到不是很講究沾不沾旁人口水的問題,故而拿過來的時候,也沒有刻意去看,随手往唇邊一送,半個唇就壓在溫行剛剛沾過的地方,溫行不經意的往他看,耳邊轟的一聲,瞬間愣住了,一時間藏在袖子裏的手都在抖“你……”
葉酌毫無所覺的又喝了一口“嗯?怎麽了。”
或許是覺着這個行為過于大驚小怪,溫行撇過頭,磕絆到“沒,沒什麽。”
然後,他又欲蓋彌彰的轉回來,補充道“我是想說,你若要修劍,不要吃太多,過于重口腹之欲,對修仙無益。”
葉酌壓根不知道他怎麽拐到這個話題的,被說的一臉莫名其妙,但還是順這他的話“徒兒知道了。”
他這般乖,溫行一時間想不出還能說什麽,也不能教訓,只能往前兩步,道“快走吧。”
他們一前一後,溫行默然無語,葉酌則回憶着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因為怕溫行不喜,葉酌方才松了袖子,兩人沉默到底,一時間氣氛竟然有些尴尬,
好在葉酌在江川住了許久,認識的熟人很多,他們還沒有走兩步,立馬有遇上了熟人打破尴尬。只見一個儒生打扮的人瞧見了葉酌,遠遠對着他作了個揖,笑道“葉先生也在這?”
這人看着已過了而立之年,帶一儒士冠,每一縷頭發都一絲不茍的紮進了冠裏,手上執一楠木書卷,腰系水頭上好的青白玉佩,笑起來眼有細紋,非但不顯老,還平添了兩分書卷氣的端雅,五官也生的很是耐看,不能說多秀氣,卻顯得極為清正,讓人覺着可親可靠,想來年輕的時候也定然眉眼清潤,是個難見的美男子。
然而葉酌一看就覺着不妙,他在溫行前頂着的身份是個仰慕劍道卻誤入符道的潇灑青年,行事也是刻意往青年的氣質上偏的,可不能給人翻出來二十年前住在江川的事兒,不然青年秒變中年,溫行怕是要覺着不對。
于是他一拱手,先發制人”陳可真先生,您怎麽在這?”
陳可真道“我往西頭的書局取一卷書,恰好路過,說來真的好巧,您不是已經搬走了嗎?”
葉酌哈哈“回來玩回來玩。”他正想着怎麽搪塞過去,重新把話題往陳可真頭上扯,陳可真忽然中指壓唇,比了個禁聲的姿勢,回頭半蹲下來“你怎麽在這?”
原來是個個子才到陳可真腰的小孩子,一只手抱住他的腿,正往陳可真手裏遞糖葫蘆“師傅,你看,阿娘給我買的,送給你。”
葉酌笑道“陳先生又收了徒弟?”
陳可真道“這是最小那個徒弟,我今年才收下。”他接過孩子的吃食,摸摸小孩的頭,問他“你娘呢?”
小孩往身後張望,并沒有看見人。
想來是他跑的太急,給跑丢了。
陳可真于是略帶歉意道“葉先生,不好意思了,本想多聊兩句,現在我先帶這孩子找父母,便走了。”
葉酌巴不得他趕快走,自然歡歡喜喜道“您忙您忙。“
見他他這邊應酬完,溫行立在一旁,難得主動開口問他“他是誰?”
葉酌小小的驚訝了一把,飛快答道“陳可真,一個在私塾教書的先生。”葉酌比劃了一下“我住江川的時候他住我隔壁,我們兩家就一道牆。”
說到這兒,葉酌突然想起來“說起來,我的小院子就在聞道臺底下,你要不要去和我看看?”
葉酌的小院子說是說在聞道臺底下,其實也就能遠遠看見,要去的話還要走上許久。
他們站在底下眺望,這座三域聞名的高臺建在儀山餘脈的半山腰,雖然不算高聳,但好在并無遮攔,登高望遠,整個江川也能盡收眼底。
葉酌站的低,臺上形形色色的人看不清,只能看見戲班子或紅或紫的衣帽頭飾,但聞道臺上用金漆刻上去的幾個大字卻是一清二楚,在陽光下亮的晃眼。
“昔有元君初聞道,抱墨直上聞道臺。”
廣玉元君的聞道臺,和崇寧仙君的仙人遺墨塔一樣,都是修仙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在。
傳言那時候,江川僅僅是個小城,遠遠不到如今的規模。廣玉元君證道以後,眷戀此地風物,為了方便觀景,便擲一方端硯于儀山之中,落地成臺,是為端硯臺。
此臺築成後,元君月月登臺,俯視江川,見此地群山抱合,三江穿橫,便借日光作紙,提筆作畫,于端硯臺上懸空畫江川風物,一連畫了一年十二個月。
因元君以風雅證道,尤工琴畫,藏鋒掃尾肆意端融,懸腕擡筆暗合天時大道,故而每月登臺作畫,無數修士于端硯臺下結廬,希望就近一觀,得窺天道。附近百姓也希望借的仙人氣運,相繼奔赴江川。
元君一連畫了十二個月,這些人就看了十二個月,許多人在此地定居,久而久之,原來的破落小村落,就成了這三江橫貫的人間第一大城。又因為人間無數修士觀元君筆墨後頓有所悟,在此聞道,久而久之,端硯臺就口耳相傳,成了聞道臺。
江川百姓感念元君,即使最初的聞道臺已經坍塌,也在舊址上重修了起來。
葉酌打開院門,引了溫行進去,兩人稍作歇息的時候,葉酌獨自去茶房取茶葉,恰好從窗子裏看見聞道臺,于是他看了看跟着塔靈,忽然道“有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
“白獄萬年不朽,聞道臺既然是元君遺物,會這麽容易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