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溫行楞了一會兒,終于反應過來,道“我……不勞煩了,我辟谷了。”

葉酌便假裝傷心,調笑道“你先前不爽利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現在我想吃早飯,你居然不來幫我?”

溫長老臉皮薄,自然鎮不住葉酌這種,被他半哄半勸的拖進了廚房。

然而說是幫忙,溫行文不能燒火武不能切菜,只能看着葉酌掀鍋燒水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流暢的宛如村口老爺爺打太極,只能站在他後面,他看了許久,都沒有找到能幹的事情,只能略顯局促的捏了捏袖子“葉道友,我該……”

葉酌聳聳肩“長老不必叫我道友,那都是用來叫前輩的,我這種,叫名字就好了。”

——他渾然忘記了,崇寧仙君已經三千餘歲高齡,随便提個誰誰,他都是老前輩了。

溫行沒有改口,葉酌也不在乎,只道“不要你幹其他事。”他轉身塞了個橙子,手裏接着忙活“要不你先吃着,幫我看看甜不甜。”

其實葉酌也沒有別的什麽意思,就是心裏堵的厲害,非要溫行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噠才好,就算什麽都不做杵在那兒,他也比較安心。所以遞了個橙子過去就沒管他,徑直摸了兩根柴燒,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找溫行搭話,“甜嗎?昨晚順路摘的野橙子,我看色澤那麽透亮,應該好吃。”

溫行微微沉默了一下,他像是有些遲疑,葉酌豎着耳朵等了半響,才聽到他極輕的問”這個,怎麽吃?”

這語氣真的太輕了,就仿佛他自己也意識到,這是一個常人不會問的,不合時宜的常識性問題。

葉酌擦鍋的動作一頓。

“哦。”他神色自然的轉身,看着溫行捧着那個橙子,溫長老似乎不知道怎麽拿比較合适,端着橙子的樣子就像端着什麽易碎的寶貝,葉酌把它從溫行手裏取出來,用菜刀切成八瓣,抱歉道“對不起,太忙了,我忘記切了。”

然後他将它們放在盤子裏,順手取出一小片,慢慢的剝開送進嘴裏“我就先嘗嘗了,啊,還是挺甜的,長老也試一試。”

然後他狀似随意的把盤子擺在旁邊的桌上,轉過身裝全神貫注的燒飯,果然過了一會兒,溫行慢慢的揪起了一小片橙子。

他們安安靜靜的待了一會兒,葉酌不經意道“長老辟谷多少年了?”

這一次溫行答的很快“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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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酌一算,大概正好是他被選為仙君侍劍的第一年。

想來溫行幼年拜入下泉,下泉雖不至于苛待弟子,飲食卻甚是清淡,不餓死便好,确實沒那個耐心給弟子什麽水果零嘴一類的吃食。

但看他在江川默默觀察葉酌剝螃蟹的舉動,又明明是喜歡的。

兩人一時無言,片刻以後,葉酌煮好了一碗小米,文火燒了片刻,澆了勺筍汁熬成的高湯,端到溫行面前,眼見溫行似要開口推拒,葉酌忽然福至心靈,驟然搶白道“長老先別拒絕,您有沒有覺着,我在刻意的讨好你。”

溫行略略一頓,葉酌便将勺子塞進了他手裏,溫行只得兩只手捏着勺子,疑惑擡頭“為何要讨好我?”

葉酌鬼使神差的來了一句“長老,是這樣的,我自幼仰慕下泉,可惜,呃,啊,可惜天賦實在太過垃圾,垃圾到人生共憤,下泉不收我。”

他眨眨眼,笑道“長老要不看看,你當我師傅,教我學劍如何?”

若是塔靈在此處,恐怕要被葉酌這番話吓到夢游。

堂堂崇寧仙君,作為有史以來唯一一個以劍證道的修士,傳言中的萬古淩霄一劍君,居然說天賦差,那如今天下千萬的修士怕是要原地暴斃。更可怕的是,現在這劍君眼神真誠的看着自個的挂名弟子,不但自降了兩個輩分,還說要和自己挂名弟子學劍?

葉酌剛剛說完這個,溫行便驚訝的一擡頭,他似乎有些不解,卻沒有立馬回絕,過了片刻,才硬邦邦的說了一句“不行。”

葉酌奇道“這幾天我們明明處的挺好,為什麽不行?”

溫行皺眉“你真的不知道?”

葉酌笑道“我真的不知道,請長老賜教。”

溫行看着他,張嘴想說什麽,他難得的露出了兩分怒氣,語氣略急“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是魔修,什麽是氣運共享?你要學劍,天下門派何其多,又拜我作什麽?”

葉酌只是笑”是啊,天下劍修何其多,可是他們都沒有你用的好嘛,拜師啊,我當然要找最厲害的。”

他站起來,補充道“而且我覺着魔不魔沒什麽太大關系,最多就一點點影響吧,不然北荒那麽多魔修,一個門派師傅弟子全是魔修,也沒見他們給雷劈死啊。”

吃飯的本就是很小一個木桌子,葉酌一站起來,再略往這邊斜一些,兩人見的距離頓時有些逼厭了。

溫行側過臉,将同葉酌這邊的距離拉的更大了一點,片刻後,似乎覺着還不夠,便有些倉促的從凳子上起來,退了好幾步,斥責道“胡言亂語……”

似乎是退的距離足夠遠了,溫行逐漸找回了清冷的神色,他垂着眼睛,只道“莫要胡言亂語了,你知道這點氣運又多大影響?北荒魔修活到今日,順風順水的又有幾個?”

葉酌卻道“正道修士順風順水的又能有幾個?我看長老身正影直,也不見天道多偏愛幾分。更何況我本就是富貴的命,家大業大從來沒窮過,氣運向來比較多,我兩做了師徒,我勻一點給長老,豈不是正正好?”

溫行轉過臉看了他一眼,兩條長眉深深糾在一起,片刻以後,他才別過臉,只道“勻一點……又在胡言亂語,氣運是如何能勻的了的。”

葉酌便笑了“你既然信氣運勻不了,為何不信你拖累不了我?”

見溫行略有松動,他便一條腿架上桌子,把臉往溫行那個方向湊了湊,又道“哎長老,我實話實說吧,我真的就很想拜入劍修門下,長老也只道啊,我天賦就那樣,您可能是我唯一的機會了,您就考慮一下嘛。”

想來溫行短暫的人世裏,接觸到的修士都是淡漠清冷之人,真的沒見過葉酌這種臉皮厚的如此有天賦的,他沉默半響,還是敗下陣來,只道“學便學吧,師徒名分就不必了。“

葉酌就把腿放下來,笑道 “不能叫師傅,老師總行吧?聽說人間科舉的時候,一屆的進士都管主考官叫老師,學堂開課的時候,下面的幾百的弟子管講師也全叫老師,這種就不用顧及什麽因果了吧?”

溫行轉過身,脊背僵硬的挺直,語氣略有些不自然,直直的走了出去,只道“随你。”

等他們這邊吃過一輪,天色已經不早了。師夷清也理好了衣裝,給澤芝留下足夠的食物,囑咐他不要亂跑以後,打算帶葉酌他們一起去江川看看。

在平坦的地方,溫行祭了飛劍,這柄一直給葉酌當燒火棍削皮刀的劍終于回到了應有的位置,變大以後,看着還又那麽幾分威風。

先前那座山脈離江川也沒有多少距離,飛劍就更快了,葉酌略微閉眼休息了一下,再一睜眼,已經在江川上空了,他望了望下面,聽見了塔靈的傳音,溫芒縮在他懷裏往下看“江川的氣運到比景城好上不少。”

葉酌道“畢竟是人間第一大城,便是有幾個人興風作浪,也不是那麽容易就給影響了氣運的。”

塔靈道“也是,這裏光是人口就是景城的幾倍不止。”

他在飛劍上向下眺望,江川城水路通暢,商旅不絕,尤為富庶。明水,洛川,涵江三條河流彙聚于此,将土地分層均等的三塊,三條河流寬窄不同,最北的明水尤其細瘦,中間洛川次之,南面的涵江恰好在此處頂出一個小凸起,顯得最為寬闊,從天空俯視着,宛如三條并排的琴弦。

葉酌格外喜歡這個豐饒的城市,曾經在江川住了很久,走過許多大街小巷,對這個城市的風貌很是熟悉。

他半眯着眼,底下幾乎處處都是往來的人。卻忽然見着一處人格外多些,這些人都穿着喜慶的衣服,官府下令民間不可用正紅,姑娘們就穿桃紅豔紫,男人們都帶着儒士冠,從上面看着烏壓壓的一片,都往城西走。

“唔”葉酌托着下巴,轉頭去問師夷清“今個兒是儀山娘娘和廣玉元君的壽辰嗎?”

人間界每一處拜神的風俗都不那麽一樣,比如說景城的人,壓根就不知道有廣玉元君這號人,只認儀山娘娘。江川的百姓同長舟渡月閣往來密切些,倒是知道廣玉元君,但也不那麽清楚他和儀山娘娘其實是一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這兒的百姓聯想能力比較豐富,在他們心中儀山娘娘端莊貌美,廣玉元君雖然不熟,但是看長舟渡月閣仙長們的樣子,肯定也是個面如冠玉的青年,君未婚女未嫁,就幹脆把他倆湊了一對,不但讓元君自己娶了自己,還要每年熱熱鬧鬧的辦上一場喜事。

于是江川的人就自己創了個節,把元君的壽誕和婚慶一起過了,長舟渡月閣對此沒什麽表示,倒是每年都有修道不專心的小仙長溜下來,混進人群湊熱鬧。

師夷清道“正是。”他看了一眼“看着架勢,已經有唱戲的上了聞道臺了。”

江川人好熱鬧,每逢節日,總免不了好幾十個戲班子一起,走街串巷敲鑼打鼓,這個時候人們出手闊綽,戲班拿的賞錢也格外多。而元君誕辰算得上大日子,戲班間還有不成文的規矩,他們從江川各個城門開始唱,便唱邊走,就唱元君迎娶儀山娘娘這一出,誰最先唱到聞道臺,下一年就是十幾個班子的龍頭。

溫行飛到了師夷清指的方向,他本一路無話,聽着他們說了聞道臺,忽然道“可是廣玉元君彈琴作畫的那處聞道臺?”

師夷清笑道“那能啊,都是後人修的,真正的聞道臺早已經不見了。”

他腿腳發軟從飛劍上爬下來,理了理儀容,笑道”機會難得,兩位道長要不要去誕辰玩玩?我許久不管事,這就去同熟悉的靈官問下,看看能不能整理出這些年有仙骨的孩子的名冊。”

葉酌當然應允,他本就想帶着溫行多晃上兩晃,當下和師夷清告了別,就扯着溫行往聞道臺那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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