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會兒快中午了,他三下兩下收拾好廚房,溫行主動搭手擦了竈臺的灰。葉酌就出門找隔壁的陳可真借了把米。
陳可真的處事風格和葉酌截然不同,如果葉酌是及時行樂,陳就略帶些苦行僧,比如他吃的米,連糠都沒有除外。
而葉酌素來看重這些,吃食精細的很,不肯這樣喝白粥,就拔了自家花園裏迎風招展的兩顆野菜,用着袖子裏從下泉跟着他一路跟到江川的鹽,煮了鍋野菜粥。
溫行已經不用進食了,開鍋的時候他卻很自然的來搭手,葉酌舀了一勺遞給他叫他償鮮。溫行嘗過以後,葉酌特意避諱上午豆漿的事兒,洗過才喝幹淨了。
許是這邊耽誤了太久的時間,葉酌這邊吃完飯,眉心便閃過一點溫熱,那是他給師夷清用來聯系的符咒。
他揉了揉額頭,擡頭道“師夷清那邊有進展了,我們走吧。”
師夷清的住處在城南,一座黛瓦白牆的小院子,看着也算家境殷實,現在他家中無人居住,卻有個老紅木的大八仙桌,葉酌和溫行把他拿來的名冊攤在飯桌上,開始一個個看。
江川的靈官數目比景城多上幾倍,名冊更是數倍不止,攤開來一大片,溫茫被葉酌抱到椅子上,看着這亂糟糟的一片,不由到“這麽多,該從哪裏開始看?”
葉酌道“不急,我已有了頭緒。”
他随手翻了翻,轉頭問溫行“老師,你還記不記得景城的冊子上,死去的官宦子弟有多少個。”
溫行沒有一絲猶豫“二十個。”
修士修為高,各種素質也相應提升,過目不忘對神玄一境的大修而言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葉酌就把一捆名冊分成三份,抱到三人面前“我有個猜測,先統計一下死去的平民和官宦子弟的數目。”
葉酌同溫行翻書的速度都很快,率先看完,師夷清略慢一些,餘下了四分之一左右沒看,溫行伸手來拿,葉酌半道截了他的胡,仗着手快,得意洋洋的抱走了,結果還沒挪到桌子邊,便被溫行伸出手按住了。
葉酌道“老師?”
他抽了抽,沒有**,神玄一境的大修存心讓着他時,确實可以給他扯着袖子牽來牽去,但溫行若是存心要按着,葉酌是壓根挪不動的。
Advertisement
溫行看着他,琉璃色的眸子極為清透,雖然沒有說話,意思還是很明顯的。
葉酌舉手投降“好好好,一人一半,怕了你了,我只是怕你累,想叫你多休息一下的。”
溫行握着毛筆的手一頓,搖頭道“不累,我無需休息。”
葉酌道“你傷剛剛好吧,不累?也虧你是個修士,一般的藥材無用,你要是個凡人,現在我非要天天給你灌中藥。”他威脅“而且加黃連的那種。”
溫行并沒有聽懂,甚至停下筆,很認真的看向他,問“黃連……又是什麽?”
葉酌閉着眼睛瞎說“一種藥,味道十分奇特,口感非凡,非常值得一試,我可以帶你試一下。”
他們說着話,翻書的速度卻絲毫不慢,頃刻之間掃完了全部,師夷清本來看的最慢,現在倒是沒事幹了,只能往椅子上一攤“都說能者多勞,兩位這樣,在下倒是變成閑人了。”
不一會兒,師夷清在旁邊的稿紙上方方正正畫下了最後一個“正”字,報出了最後的數額。
“官宦子弟三十八個,平民一百八十一個。”
葉酌同溫行對視一眼,覆手合上書冊,道“果然。”
師夷清問“兩位可是看出了什麽?”
葉酌道“先前我們推測,那些死去之人的屍身,是給人練成了陣眼。既然是陣眼,總是與星軌的運轉有關系的,比如這座城池的死亡人數,就暗合紫薇鬥數。”
上古天官将天空劃為三垣,分別是太微,紫微與天市。三垣分耀諸天,有星官各司其職。其中太微一垣有二十星官,正和景城的情況。
而江川為人族鼎盛之城,正當對應三垣最為顯赫的紫微垣。此垣星數為三垣之最,共三十九星官,一百八十一輔星,按今天的名冊,輔星已經齊了,就缺一個星官而已。
師夷清問道“看看星官還差那個?”
三十九位星官職位不同,想來也不是随便拉一個死人,就可以當作星官的,而代指的星官的同在凡間時的經歷,應該也是有關系的。。
他們一一翻找,師夷清對着名冊畫勾
“史官的女兒,這大概對應柱史星官,江川的糧官,嗯大概是代八谷星官,最後缺的那個……”
片刻以後,他道“有了,應該三師的星官官位無人對應。”
所謂三師,即太師、太傅、太保,一般情況下應該是指皇帝或者太子的老師。
師夷清道“這就奇了,江川天高皇帝遠,世人只知長舟渡月閣,根本不曉得人間王朝的皇帝是誰,去哪找一個太師太傅來?”
葉酌這便有兩分奇了,摸着桌上的茶杯“你當靈官前不是讀書人嗎?你竟然不知道?陳可真就在江川啊,住我家隔壁。”
師夷清似乎吃了一驚“久仰大名,陳先生居然住你隔壁?”
葉酌擡眼笑看他,陳可真雖然現在窩在江川開私塾,街坊鄰居都不認識他,名氣還是廣的。
他沒有修為,修仙界沒人知道,官卻作的極大,讀書人中赫赫有名,當年還出過科舉考試題,據說他出題那年,策論的題目極其刁鑽古怪,把一衆考生難到變形,貢院之前陳屍滿地哀鴻遍野,處處都能見考生痛哭流涕,可謂用筆殺人無形。
看師夷清這倒黴孩子的樣子,估計也考過科舉,賣身出去當靈官前怕是給坑過。
葉酌于是故意道“還挺熟的,當了好幾年鄰居了,我還去和他學過一段時間的詩文,天天被他罵‘朽木不可雕’。你感興趣?我給你引薦引薦”
師夷清作為靈官,半只腳踏進了仙門,可惜人間界多年書生的習氣是改不掉了,聽到陳可真和老鼠見了貓似的,搖頭道“還是不了不了。”
幾人将書卷歸于原位,當天晚上,葉酌就借着鄰居的名頭,找上了陳可真。
他進門的時候,陳可真還亮着小燈不知道給什麽書作批注,葉酌看了一眼,滿眼的經史子集,這個先生雖然是儒門出生,書卻看的很雜,從法家的韓非子到管子,道家的抱樸子到淮南子,厚厚幾大卷,反正都是一般人不怎麽感興趣的書。
陳可真聽見聲響,從案牍中擡頭,看見葉酌,便慢慢的問了一句“是你啊,兩個月沒見,和我學的詩,學的怎麽樣了?”
——不知道是不是儒家的老師傅喜歡搖頭晃腦的慢慢念書的緣故,陳可真作什麽事兒都講究一個慢,讀書慢慢讀,寫字慢慢寫,磨墨的頻率和上磨的老驢所差無幾,整個人古井無波到了一定境界。
葉酌和他多年鄰居,比較熟,一屁股坐下來給自個倒了茶,被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搞到哭笑不得,便道”還不錯,想必過不了多久我的打油詩就可以登峰造極。”
陳可真道“那你現寫一個?”
葉酌張口就來“好啊,寫詩如同打醬油,打完醬油寫打油。”
說完以後,他居然還有臉問“我寫的好不好?”
“好極了。”陳可真就笑,“我窮盡必生之力都寫不出這樣的詩。”他一邊笑一邊咳嗽,這位似乎從小就有病,反正葉酌同他多年鄰居,蒙管天冷天熱,就沒見他斷過咳嗽。
他們閑劈扯了兩句,葉酌意在打聽陳可真的直系子侄,便拐彎抹角,狀似随意道“陳先生這般年紀,這麽不見個子孫承歡膝下?”
陳可真收拾好攤在桌上的筆墨,給他騰了個位置,笑道道“沒有子嗣,我是不舉的。”
這其實是一個比較禁忌的話題,畢竟沒幾個人能夠坦然面對生理缺陷,然而陳可真的态度極為自若,沒有絲毫遲疑,理所當然的好像男人天生就應該不舉一樣。
葉酌一時沒法分便這話是不是玩笑,幹笑兩聲,又問“那沒想過從旁支過繼個子侄?您這種大儒,想必有的是人想把孩子過給您。”
“你今天怎麽了,這是有了孩子,想和我說娃娃親嗎?”陳可真擡頭看他,道“拿真是可惜了,這個也沒有,我九族以內,除我以外,是沒有一個活人的。”
他把書也卷起來”不過沒關系,我弟子遍天下,老來也不會覺着孤苦無依。”
雖說陳可真是儒家,葉酌卻總覺着這個鄰居下一秒就要落發為僧剃度出家,九族沒人這種事也說的平平淡淡,仿佛什麽也不在乎。看着的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書,腦子裏都是我佛慈悲四大皆空,估計給個佛珠,他就能抱着《論語》開念南無阿彌陀佛。
好在多年鄰居,葉酌已經習慣了他這個說話方式,一聽到弟子二字,立馬追問“前兩天看您收了個小徒弟,但您以前不是說小孩子太吵,再也不收了。”
陳可真揉着額角,顯出兩分疲态,道“就收了這一個,前些日子城主府領回來的,看着可憐。本是城主家的少爺,可惜是個妾室的兒子,若是我不替他鍍層金,不知要給排擠到哪兒去。”
葉酌敏銳的抓住了要點。
——就只收了這一個。
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又見陳已經乏累,笑着又扯了幾句,便離開了。
當晚,他便拉着溫行,踩着飛劍入了城主府。
城主府上空,就他們掠入府中的那一刻,溫行忽然伸手抓住了葉酌,道“裏頭有修士。”
※※※※※※※※※※※※※※※※※※※※
一個小小的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