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成功把人拐回宿舍, 夏天心裏兀自得意着,就只是忘了這個點, 宿舍樓早已是大門緊閉了。

兩個人站在門口好一通敲, 舍管大爺方才踏拉着鞋給他們開了門,大爺的起床氣簡直能把人熏一跟頭,夏天正打算在他開罵之前說上兩句好話, 高建峰卻已箭步蹿上去,不知道從哪變出兩盒煙,往大爺懷裏遞了過去。

“對不住啊,”他和和氣氣地說,“吵您睡覺了, 您多包涵,保證下不為例。”

大爺得了賄賂, 睜開惺忪睡眼一看是他, 态度立時如夢方醒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回旋:“呦,怎麽是你啊,你這是刷夜不回家了?這話兒怎麽說的?”

高建峰笑着解釋:“不算刷夜,剛跟夏天同學做去年模拟題來着, 對完答案才發現晚了,跟家裏人報備過了, 您別嚷嚷, 樓裏的弟兄們這會兒都睡了。”

大爺不疑有他,點着頭哦了好幾聲:“那趕緊上去吧,哎, 動作輕着點啊。”

高建峰應了句好嘞,沖大爺飛了個美式軍禮,拽着夏天一路跑上了頂層。

宿舍樓早熄燈了,只有水房的白熾燈還亮着,夏天此刻困意全無,趕在進宿舍門之前拉住了高建峰,“等會再進去吧,我室友一般到十二點才能睡着,別吓着他。”

高建峰也不怎麽困,無可無不可地說好。倆人靠在樓道盡頭的窗戶邊,高同學胳膊肘撐在窗臺檐上,兩條長腿一曲一伸的,無意識地展現着一身慵懶撩人。

窗戶大開着,雨後的空氣飄散進來,有種特別的清新,夏天不想進屋睡覺,當然不是貪戀這點潤澤的清新,只為他腦子裏還在惦記另一個問題。

“王安的事,你還跟別人說過嗎,”夏天想了想,幹脆明确點問,“汪洋他們知道嗎?”

高建峰搖頭:“知道一些,沒有那麽細,我和他們小學不在一起,他們也從來沒問過。”

夏天垂眼無聲一笑,心說總算有件事是他和高建峰之間特別親密的佐證了,可又不盡然,似乎還稍微差了那麽一點點。

“那如果別人問呢,你說麽?”

高建峰咬着下唇,點了點頭:“說啊,沒什麽可遮掩的,自己做過的事,錯了就是錯了,總不能不承認。”

夏天心裏剛湧上來不久的竊喜,頃刻間蕩然無存了,不過轉念再想,高建峰這點才最迷人,他不是一覽無餘的天真簡單,而是實實在在的大方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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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峰這會兒心情不錯,白天憋着的心火随着之前的傾訴,也都消化得差不多了,畢竟是陳年往事,他在不斷地自我反省中,已經漸漸學會了疏導情緒,學會了和自己的過失坦然、平靜地相對,不糾結,也不至于過分自責。

于是他活動肩膀,半調侃地說:“我發現你挺會安慰人的,說實話你就沒覺得我特別操蛋麽?”

夏天一笑:“你要不還我住院押金,我就真覺得你挺操蛋的。”

高建峰轉頭瞥着他,眼仁漆黑發亮,眼睛裏明顯帶着笑,半晌,對視的兩個人忽然心有靈犀地,一起笑出了聲。

夏天笑夠了,接茬說:“彙報個事,之前就想告訴你了,數學競賽結果出來了,二等獎,周媽發了我六百塊錢,所以其實吧,我現在也不是特別缺錢,你不用着急還,先欠着也行。”

住院費押金交了二百,三分之一的錢還沒捂熱就沒了,要說心疼也心疼,要說不在乎,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高建峰沒想那麽多,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他只問:“周媽沒說有人看上你保送的事?嗯對了,你将來打算報哪個學校?”

報你想報的學校啊,夏天側頭看着他想,繼而垂下眼簾,遮掩住眼裏止不住的笑意,“H大吧,化工、生物都比較強。”

高建峰點點頭:“嗯,你想學生物制藥的,H大挺合适。”

“你怎麽知道?”夏天有點驚訝,高建峰沒問過,他還以為他不關心也不感興趣,沒想到原來是早知道了。

高建峰:“劉京說的,他嘴快,你以後要有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千萬別當他面說。”

他笑起來,又露出的一排整齊的小白牙,夏天看得微微恍惚了一下,不覺感慨:“抽那麽多煙,牙還挺白的。”

高建峰挑了挑眉:“西京水好,搭上我底子更好,我們家大獨裁抽煙比我兇,一口牙照樣挺白的。”

夏天反應了兩秒才想起大獨裁是誰,心想倒是難得聽高建峰說起他爸,語氣平和不帶絲毫擠兌。

“問題寶寶,”高建峰轉臉看着他說,“你的十萬個為什麽結束了沒?”

夏天回過神,沖他點了點頭

“那我有個問題。”高建峰望着天花板說,“你有多餘的牙刷麽?”

這個還真有,夏天買東西喜歡一次性解決,宿舍要住到今年七月,他就按三個月一換的規律買回來兩幅牙刷,省得用的時候還得再去現買。

除此之外還有毛巾、被子,統統一應俱全。被子還是陳帆怕他冷,臨走時特意給他帶的,夏天沒用過,從裏到外俱是全新的,不想拿給高建峰,人家卻嫌太厚了。

“給兩件大衣就行,我火力壯不用蓋這麽厚。”高建峰不想蓋新被子,一則是懶得抱回去洗,二則也是不想夏天過後洗起來麻煩。

為了證明所言不虛,高建峰當即拉過夏天的手,用力一握,壓低了聲音說:“熱吧,這都開春了,我蓋幾件衣服就行。”

和剛才帶着安慰和陪伴意味的那一握不同,這一下,來得完全猝不及防,夏天感覺到從指尖流轉過一陣電流,一路貫穿了大半個身子,轟地一下直擊在心房上。

十指連心,原來說的是這麽個意思……

夏天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熱度很快蔓延到耳根後頭,他不由慶幸起屋裏沒開燈,四下黑漆漆的,不然讓高建峰看見自己這副熊樣,那可真是囧到家了。

他禁不住在心裏發出長長一嘆,高同學是心如明鏡臺了,可他自己呢,卻已是處處都能惹塵埃。

夏天盡量自然地抽回手,沒說什麽,只是把被子扔在高建峰要睡的下鋪上,“不用你洗,當褥子墊着也行。”

說完,他幾乎逃也似的先行一步,拿着臉盆,遁走去了水房。

都折騰完,已經十二點半了,高建峰安安靜靜躺在下鋪,夏天爬上去鑽進被子,發覺奔波半天,身上的确有些累,然而腦子根本不停歇——那人近在咫尺,但卻不能染指,仿佛有說不盡的遺憾似的,絲絲縷縷在他心底揮之不去。

這是要瘋了吧?夏天咬着牙,努力平息了一會,然後果斷翻身看一眼下頭,“晚安。”

高建峰微微擡了擡頭,輕聲回應:“晚安。”

能安的,依然是心無旁骛的那個人,輾轉的,也依舊還是不斷地在輾轉,而且只能在心裏千回百轉——夏天不敢亂翻身,宿舍的鐵架子床有年頭了,稍稍一動總能發出吱吱扭扭的奇怪聲響。

在萬籁俱寂的深夜裏,那聲音像是會被無限放大……

每一下響動,似乎都能充分映射出他心裏的鬼胎,夏天忍得牙根直發酸,忍得渾身都僵了,饒是這樣,他還是一點都不後悔把高建峰拐回宿舍的行為。

睡不着,他就仔細聽着,直到下鋪傳來均勻的呼吸,他才極輕極慢,蹑手蹑腳地下了床。薄薄的窗簾透出外面的一點光,借着那微弱的亮度,他靠在床架子上,欣賞着面前的人。

平時存在感那麽強,誰想到睡着了居然還挺規矩安靜。半天過去,高建峰一動沒動,他側身躺着,被子老老實實地蓋在身上,既沒蹬開,也沒騎着,只露出一條胳膊——原來他上身是沒穿衣裳的,那手臂修長結實,不存在遒勁的肌肉,惟有恰到好處的削勁感,随着挪動上來撓了撓鼻翼,一道青筋就在小臂上若隐若現,十分突兀地躍入了偷窺者的視線。

如果現在佯裝給他蓋被子,如果現在去親一下他的側臉,就一下,夏天想,倘若被發現了,可以假裝什麽都沒發生,沉睡中的人未必能察覺出不對……

越來越密集的渴望,很快壓倒了他殘存的一點理智,夏天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慢慢俯下了身子。

“嘎吱……”

隔壁上鋪發出一聲“巨響”,震得夏天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随即倏然回魂。

這算什麽?夏天茫然而失神地想,他心裏惦念的,難道不是讓高建峰兩情相悅般的喜歡上自己?縱然道路阻且長,他也是要全力以赴地去實踐的,而不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做着這種偷偷摸摸窺視、偷偷摸摸親吻的無聊行徑。

夏天跌跌撞撞奪門而出,在長而空無一人的樓道裏狂奔至水房,擰開水龍頭洗了好幾把臉,冰涼的水冷卻了他的面部神經,然而擡起頭,看着籠頭上方挂着的一面長鏡子,裏頭映照出的,是他神情壓抑的臉,他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紅了。

到底是十八歲的少年人,分分鐘能澎湃出一身熱血,何況還是頭一遭,兩輩子加起來沒這麽情生意動過,往後相處,要受的苦恐怕會更多……

但此時此刻,夏天仍然覺得甘之如饴。在轉身回去之前,他突然頓住了腳步,折返回頭拉開身後的廁所門,把那一身無的放矢的熱切,在昏慘慘的白熾燈下,徹底釋放了出來。

隔日清晨,夏天頂着兩坨黑眼圈洗漱回來,高建峰已經收拾好準備穿衣服了。夏天摸了下挂在床頭的毛衣和外套,果然還沒幹透,他無心舊話重提,找出兩件上衣直接遞給了高建峰。

“穿這個吧。”夏天說,“不用洗,回頭還我就行。”

高建峰接過來,心想洗還是要洗的,交給洗衣機不就行了,于是也就沒廢話。夏天的衣服都是陳帆精心預備的,質地不錯,且兩個人身高差不太多,穿起來應該很合體。

當然他自己是看不見的——夏天的體育生室友每天累得像死狗,回來就剩下趴窩睡覺,毫無扮靓的心情,夏天本人又十分不情願照鏡子,以至于宿舍裏除了兩扇窗戶,壓根就沒有能照出人影的東西。

高建峰迅速套好高領衫,随手系着另一件開衫的扣子,順勢打量起看上去特別幹淨整潔的宿舍,餘光卻見夏天好像正似笑非笑地歪頭看着他。

“都扣錯了。”

夏天說完,徑直走到高建峰面前,撥開他的手,解開系擰的扣子,再從上到下一顆顆重新系起來。

他低着頭,微微蹲下一點身子。高建峰任由他擺弄,輕輕一哂,倒也并沒覺得多別扭,不過論細致,夏天好像比他所有哥們兒加一起都更甚,這人會鋪床做飯,自理能力又強,看來獨立生活還是挺能鍛煉人的。

恰在此時,門嘭地一聲被粗魯地踢開了,夏天的室友拎着盆洗臉歸來,乍一看這幅畫面,小夥不由愣了一愣。

早起他就驚訝地發現高建峰竟然在,不過這位高他一年級的校園風雲人物,一向在哪兒都吃得開,刷夜蹭宿舍也沒什麽稀奇,反倒是同居了個把月的夏天,此時的行為似乎有點出奇。

他不是挺獨的嗎?室友看着夏天被自己進門動作打斷,堪堪停在高建峰胸前的手心想,同居一場,夏天除了會把公共區域拾掇得幹淨整齊,向來都只管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彼此的東西分得是楚河漢界,現在居然把衣服借給高建峰穿,還親自系上扣子了……

室友不由眼神充滿敬佩地端詳起高建峰,大哥果然還是不一樣的,這調理籠絡小弟的本事,什麽時候也能言傳身教他一回就好了。

可惜室友沒時間請教,高三年紀的早自習時間太過變态,兩個畢業生整理好儀容,旋即匆匆忙忙地奔赴教室去了。

有了這一晚同寝,外加分享過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高建峰和夏天的關系明顯又更近了一層,到了三月底,倆人偶爾也會呈現出一種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架勢了。

趕上周六放學,兩個人會一起去麗姐的店裏淘點新專輯,好做為周日的精神食糧儲備。這天還沒出校門,傳達室張大爺遠遠看見夏天,急忙探出頭沖他招了招手。

“我正要找你呢,家裏來人了,來來,趕緊進來。”

不會是陳帆吧,夏天進門時不知怎麽了,眼皮倏地一跳,之後往小屋裏一掃,眼皮倒是不跳了,可眼神卻一下子冷了下來。

椅子上坐着兩個人,赫然是他所謂的繼母丁小霞,和許久不見傷已經養好了的“弟弟”夏大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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