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夏天走出校門, 發現自己沒有地方可以去。
他在小賣部買了煙和火,穿過門前一條馬路, 站在對面街上回望八中校門, 盛夏午後驕陽似火,才一會功夫就曬得他有點頭疼了。
點根煙,煩躁地抽上幾口, 可惜沒有薄荷味道,抽的嘴裏十分地難受。
腦子裏似乎煙氣彌漫,他強忍着又抽了會兒,聽見路邊的小店開啓了大音響,一陣喧嚣的音樂來勢洶洶。
——“我們生活的世界, 就像一個垃圾場。人們像蟲子一樣,在這裏你争我搶。吃的都是良心, 拉的都是思想……”
何勇的聲音清澈尖銳, 是一支夏天熟悉的《垃圾場》。
街面上熙熙攘攘,過客匆匆走過他身畔,有人在說着利益,有人在談着雞毛蒜皮的是非家常, 還真是離不開争和搶。夏天兇狠地擰着眉毛,猜測自己現在的表情應該是有點報社的味道了。
他發洩似的踢了下一旁無辜的垃圾桶, 動靜有點響, 碰巧身後路過一對祖孫,小男孩背着書包,被他吓得一激靈, 用一種看傳說中壞人的眼神觑了他一眼,随後小短腿明顯加快了步伐。
下一秒,簡直就要準備開跑了。
把一個還沒他腰高的孩子吓成這樣,這就是他報複社會的能耐?真他媽太有出息了!
夏天掐滅了煙,随手丢進垃圾桶,背靠着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是憤世嫉俗的時候,他得給自己想出路。
結局也許沒那麽糟,也許比他想象得還要糟,誰知道呢,時代不一樣,眼下的人沒那麽多自由,桎梏更多,還處于帶着鐐铐跳舞的階段。怎麽能止損?去找夏山河作證的可能性太小,一邊是老婆,一邊是不怎麽親的兒子,那個冷漠的男人仿佛有種麻木不仁的天性,何況夏山河又能做什麽,讓他上省城來解釋嗎?誰又有耐心肯接待他!
還有陳帆,她也算是教育口的,可從沒聽說她和哪位領導關系特別好,且陳帆一看就不是善于結交的那類人,再說讓他為這種污糟事去找陳帆,他始終覺得過不去心裏的那一關。
至于高建峰……自己牽扯他的地方已經夠多了,高同學不是萬能的,更不是用來給他平事的。倘若喜歡一個人只是不斷給他找麻煩,那這種喜歡未免也太自私廉價了。
說好的強大呢,至今還沒兌現,卻總希望在無助的時候得到對方的安慰,他冷笑着想,夏天同學,你敢不敢再要點臉?!
偌大的西京,他認識的人實在有限,掰着指頭數,很快也就數到了彭浩光兄弟倆。
Advertisement
如果他将來沒有學校要,勢必是要先找工作,投奔彭浩光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人家要的是技術人員,他沒有學歷文憑,當然只能從最底層做起,現實如此,不接受也得接受,所以要不要幹脆去求彭浩光,請他在七月份錄取結果出來之後就收留自己?
可他意難平,這畢竟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夏天記得彭浩光之前在和市政府談一塊地建新廠房,公司又是上一年度本市的利稅企業,他本人人脈也廣。
一個念頭就在此時浮上來,要不要賭一把?成了面前從此一馬平川,不成就權當是給自己找條後路。
夏天用了五秒鐘掂量完畢,迅速抛下了剛湧起來的針對自己內心那點小算盤的鄙夷,轉身跳上了一輛公交車。
高建峰人在教室裏坐着,化學老師分析的題型卻一個字沒聽進去。右手邊的座位空蕩蕩的,好像有點不大習慣,夏天上課從不會正襟危坐,有時候會撐着腦袋懶懶散散地看着黑板,頭微微側過來,偏向他這一邊,每次他餘光掃過去,總覺得夏天時不時也在看自己。
現在沒有那種時隐時現的注目,四十五分鐘的時間像是缺少了什麽。
這家夥到底去哪兒了呢,高建峰回想方才的一幕,覺得自己明明白白地看見了,夏天走出辦公室時确鑿有一瞬的軟弱,旋即卻又掙紮着撐出了一線冷靜的清明,其實那時候他本來想告訴夏天,多大事呢,他可以再為他去想辦法。
李亞男的哥哥在省教育廳工作,是領導的得力秘書,反映情況吹吹風,事情沒準就會有轉機。當然高建峰不确定能不能行,所以也不好貿然給夏天希望,而且這位“舅舅”說到底也不是親的,他平時和人家并沒什麽來往。
借口上廁所,高建峰徹底溜出教學樓,在操場和犄角旮旯各找了一圈,都不見人影。夏天不可能真去醫務室,那估計還是出校門了。于是他不顧張大爺的滿眼愕然,徑直從正門走了出去。
跟着一眼,他就看見了馬路對面倚樹站着的夏天。
陽光下的少年在不自知的狀态下,給了他一個側臉。輪廓深邃,眉目安靜,姿勢身型足可以入畫,奈何周身有種沉澱過後,浸入骨髓般的寂靜,雖說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夏天旋即站直了身子,向後看一眼即将駛入站的公交車,徘徊在身上的那股寂滅悲傷随之一掃而光,他輕快地跳上了那輛車。
空蕩蕩的公車上,高建峰隔窗望着夏天走到後面,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側臉下颌的線條顯得異常堅毅。
說好了下節課回來,這是坐車去兜風嗎?高建峰嘆了口氣,好在夏天情緒挺正常,他放下心決定先回去,等放學再打個電話給李亞男他哥,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上門拜訪人家一下。
夏天之前去過彭浩光的公司,彭總本日忙于業務,辦公室裏一直有人,等了四十多分鐘後,彭浩光送客人出來,才和站起來沖他點頭致意的夏天打了聲招呼。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今天沒課?”彭浩光把人帶進辦公室問,“喝什麽,紅茶還是綠茶?”
夏天無心品茗,說着來時已想好的話:“有課,不過都是強化訓練,自己做題也一樣。9號考完,之前學校會放半個月假自己複習,我想來問問,到時候方不方便來您這兒開個工?”
“嗬,怎麽聽着這麽急啊?”彭浩光笑笑,優哉游哉沏好一杯綠茶,遞給他,“得,先敗敗火氣,大熱的天,再上了火容易做病。”
夏天說聲謝了,正想着上火也能看出來,彭浩光就笑說:“你腦門上冒了顆包。”
伸手一摸,還真是,這才多大會兒功夫,連包都鼓起來了,夏天不禁微微一哂。
“有點急了啊,”彭浩光笑吟吟地問,“你是因為太想來我這兒,還是因為缺錢啊?”
“都有,”夏天不避諱地回答,“回頭要是我業務做的還行,彭總能不能正式收留我。”
“啧,還彭總吶?”彭浩光吹着杯口的熱氣,神色在氤氲的白霧裏凝了一凝,“你們二模成績該出來了吧,考得不理想?”
“還好吧,667。”夏天據實作答。
彭浩光:“那不錯啊,上你那個為了愛情選擇的一流學校二流專業沒什麽問題,怨不得不着急呢,準備放開手先賺點錢?”
夏天垂下眼,心裏茫茫然地被針刺了一下,情緒自然流露出來:“不好說,成績不是最關鍵的,要是沒學歷,我也一樣能踏踏實實一點點幹起,彭哥能不嫌棄我麽?”
彭浩光看着他,隔了一會兒問:“出什麽事了吧?”
倆人對視了一下,他又接着說:“你來找我,肯定就是信得過我,你這麽火急火燎的也不大對頭,之前多穩重的一個人吶,說吧,到底出什麽事了?”
當着明人不必再說暗話,夏天一五一十講了,連帶自己當時打人的心路也照實交代,他不想博同情,同時也覺得除了使用暴力沒別的路可走,講完了他才又說:“做法是激進了,一定為這個付出代價,我也認,但不是現在這種程度的代價。”
彭浩光沉吟半晌:“那要是再來一回,你還會這麽幹嗎?”
夏天想了想:“還會,我想不出別的辦法,也做不到任人欺負不還手。”
“還是啊,年輕人哪能沒點剛火,那還能叫爺們兒?”彭浩光笑了笑,“憑什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教育不能光把人教育成軟蛋不是,這事你們學校可是夠菜的,起碼得申訴吧,校領導還不為畢業生争取利益?”
夏天等他說完,算是知道了他的立場,于是笑問:“所以我要真沒地要了,彭哥能不能賞口飯吃?”
“別,說這話還為時尚早。”彭浩光皺着眉尋思一刻,“你不會真打算放棄了吧,不像你啊。”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做人總得務實點吧。”夏天半真半假,說到這兒多少也有些無奈,“我倒是想去解釋,可一面之詞人家也得信才行。”
彭浩光嗯了一聲:“這裏頭八成有其他貓膩,教委的人犯不上整你一個,還有你那繼母,人家賣她這麽大面子幹嘛,她誰啊?總之陰差陽錯的,你就成了那倒黴蛋。但咱不能當倒黴蛋啊,我可還指望你将來給我做研發呢,沒打算雇你來當打雜的啊。要說這事兒嘛,咱們可以再想辦法。”
夏天一顆心提起來,半晌才問:“謝謝你理解,不過,你就這麽相信我說的,萬一……萬一我是騙你的呢?”
彭浩光樂了:“弟弟,你才多大啊,我要被你給哄了,這公司也不用開了吧。”
話是這麽說的,但彭浩光卻不是因為好感而盲目信任夏天,他後來從彭浩偉那兒得知,夏天其實跟杜潔一家壓根不是親戚,那天純粹是為幫同學的忙,跑前跑後,交押金辦手續,寬慰開解杜潔,這些事彭浩都跟他說了,兄弟倆都覺得這孩子挺仗義,心眼好,對于沒關系的人還能這麽細心照顧,足見人品不錯。
最多是有點小心思,遇上困難事了,來試探試探自己,又不好意思明着求幫忙,少年那點自尊心作祟,當然也是情有可原。
彭浩光這頭正要說什麽,秘書敲門進來提醒:“該走了,那邊趙秘書說,人一會就出發。”
夏天忙站起來:“那我不打擾了,回頭你有空……”
“走吧,”彭浩光起身,攬了下他的肩,“到飯點了,我看你也不想回去,幹脆陪哥哥去吃個飯,見見場面上的人,當散心吧。等會我怎麽介紹,你就順着我的話往下接就行。”
有點稀裏糊塗,不過夏天事後回想,倒覺得這場“稀裏糊塗”也能算是一段意想不到的奇遇了。
彭浩光約的是位副市長,姓關名海,主管本市的醫藥衛生和教育兩項工作。關副市長要和彭浩光談接手一家老牌國營藥廠的事,那廠子目前瀕臨倒閉,做的主要是中成藥,随着這兩年進口藥和西藥上市越來越多,中成藥被擠得沒什麽銷路,但從保護的角度出發不能眼睜睜看着它倒,副市長這才想起了本市還有位青年才俊,彭浩光。
彭浩光則是和他要減免財稅,多來點優惠政策。兩個人各有所求,而副市長的求顯然還更迫切一點。
飯局包括市長秘書在內,只有四個人,彭浩光和關海像是老交情,沒有大肆勸酒敬酒的場面,氣氛很文明,談得漸入港,關海看了眼沉默聆聽的夏天,“你這位小表弟還上高中呢吧,怎麽着,将來也準備弄你那公司去,徹底賣給你了?”
“人家自己喜歡這行,要麽和我投脾氣呢。”彭浩光轉着桌子,把一道魚轉到了關海面前,“孩子挺不錯,成績好,在八中也能排上號,就是家裏事忒煩人。”
說着,他不緊不慢,像是在講述社會新聞般把夏天的故事講了一遍,當中不乏添油加醋,按他自己的想象描繪了下無下限的繼母,當然也不算冤枉丁小霞。
“按說禮失則尋于野,結果現在連農村都不講究了。”彭浩光說,“哎我不知道你啊,我大哥那會下鄉插隊,說農村還是非常樸實的,但也脫不開無利不起早,這有時候真沒法說,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關海很矜持地唔了一聲:“是有點胡來了,白馬村是XX市下轄的吧,我有個同事剛調到那邊去了,白馬白馬,名字是不錯的,我記得看縣志記載還有段掌故。”
他雲裏霧裏的扯了一陣,忽然像是想起什麽,“我以前有個同學,女的,我們都是實驗中學的,那會兒實驗和你們八中是省裏最好的,這些年反倒被八中給超了。那個女同學下鄉去的就是白馬村,後來我調回市裏還托人找過她,結果聽說,她人不在了。”
他說着,嘆了嘆:“她父母都是冶金口的老人了,老兩口人特別好,我還去他們家吃過飯,老太太是徽州人,燒的魚特別好吃。可惜了,後來一家子全散了。”
彭浩光适時地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憶完苦,還是思點甜吧,所以說活在當下多重要,來吧,咱們敬生活。”
夏天也陪着喝了一杯,同時琢磨着剛才的話,放下杯子,他試着問:“您剛才說的女同學,是不是叫陳謹?”
關海有點驚訝:“是啊,是叫陳謹……”
他點着頭,突然頓住,仔仔細細地看着夏天的臉:“我就說剛才看這孩子眼熟,你是陳謹的兒子?”
夏天知道,有些巧合下的機緣就這麽來了,一剎那,他真心感謝那位沒有見過面的“媽媽”,“是,可惜我媽去世的早,我對她印象也不深了。”
“這是故人之子啊。”關海感慨,“多少年了,快二十年了吧,一別之後就再沒見過。你媽媽當年學習好,人也漂亮,很驕傲的,我們好多男生都不敢和她說話,嗐,你剛怎麽不早說。”
“別說啊,可能就是因為太要強了,心裏郁結,才英年早逝的。”彭浩光嘆口氣說,“要讓後媽照顧那就差多了,不是我說,這好多女同志當了後媽怎麽就不能一碗水端平呢,當然也有好的,就看趕得上趕不上了。”
關海兀自沉浸在某些回憶裏,聽見這話,他問夏天:“你繼母對你不好,你爸難道不管嗎?”
“他在縣裏洗煤廠工作,有時候忙不過來。”夏天說,“好多事他也不是很清楚。”
關海沉默了一會兒:“那确實是有點胡鬧了,這個張榕怎麽也這麽面!”
張榕是八中校長的大名,聽話音,關海似乎覺得校長不夠維護自己的學生,果然他繼續說:“馬上就高考了,還瞎折騰學生,教委的人是吃飽了撐的吧?亂七八糟的事,連帶這種整人的風氣就不該有,完全是亂搞!這事是誰負責的?”
一旁的趙秘書探過身子:“我明天一早打個電話,問問清楚。”
關海:“你直接跟老譚說,讓他撤銷文件,過後再查,一定要杜絕偏聽偏信,年輕人考學這麽大事,是能當兒戲的嗎?”
因為一段曾經的前緣,一份現在亟待解決的利益,寥寥幾句話,就這樣徹底解決了幾個小時前,在夏天看來如同天塌地陷一樣的無望局面。
人治的社會,真是成也是它,敗也是它,但權利是多麽“有用”,夏天至此終于深深地感受到了。
身為無名小卒,關海事後其實不見得會記得他,但這一晚,夏天還是本着感激的心情,作為後輩敬了他幾回酒,關海喝着喝着,突然琢磨出不大對,他瞪着彭浩光問:“你不是說他是你親戚麽,你什麽時候和又和人老陳家有親了,我怎麽不知道?”
彭浩光不以為意,笑呵呵地打着馬虎眼:“反正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早知道有個你念念不忘的女同學,我就不說是我親戚了。”
兩個人随即哈哈笑起來,彭浩光百忙之中沖夏天擠了擠眼,示意他放寬心,好好備戰高考,等回頭再來替自己效命。
彭浩光确實是這麽想的,飯後,毫不含糊地直接說了出來:“趕緊回去安心複習,考完再說別的,培養一人才不容易,我這兒是放長線釣大魚,你可別拿自己當小蝦米,随便就想賣個稀爛賤的價兒,得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夏天如釋重負,想起自己開始動機不純,難得彭浩光依然一片熱心,不免有點不大好意思了,“才九點還有車呢,我自己回去就行,彭哥,今天謝謝你。”
“甭客氣,別讓我失望就行。”彭浩光上了車,又搖下一截車窗笑着丢下一句,“雖說你為了愛情,已經讓我失望了一回吧。”
目送着車開遠,夏天也笑了,這一天好像是坐了過山車,跌宕起伏,峰回路轉,弄的他都沒工夫惦記他的“愛情”了,現在想想自己一下午沒回去,算是害人家高建峰白請假了。
高建峰在傍晚時分,帶着水果、點心去了他應該禮貌性稱之為“舅舅”的人家,舅舅也算熱情,身為領導秘書,他其實頗有些影響力,但他和李亞男不一樣,為人謹慎,已經嗅出這裏頭明顯有人整人的味道,于是只給高建峰留了個活話,稱自己會盡量去辦。
畢竟隔着一層,高建峰不能強求,匆匆吃了頓飯,從人家出來,他還是放心不下夏天,那張沉郁卻又堅定的側臉,像是烙在他腦子裏似的,總也揮之不去,他給李亞男打了電話說在宿舍借住一晚,又忙不疊地趕回了學校。
翻牆的時候他忍不住想,自己還真是個操心的命,得虧他會裝,別人看他好像對什麽事都不在乎,但凡要是挂點相,他估計早長一腦門子擡頭紋了吧。
高建峰沒進宿舍,還是在之前靠窗的地方站着,直到抽完第三根煙,他等的人才溜溜達達地上樓回來了。
夏天完全沒想到高建峰會在,一照面,頓時愣住了,再之後,因為放下了心裏的負擔,輕松之餘,愉悅感立刻原地複蘇起來——他最想見到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這就是否極泰來吧,所謂福兮禍兮,古人真是有大智慧誠不我欺!
“你怎麽在這兒,等我麽?”夏天迎上去,嘴角控制不住地一個勁兒往上揚。
心情還挺好,裝模作樣呢吧?随着他走近,高建峰皺起了眉:“你喝酒了?”
夏天:“……”
有這麽大味嗎?即便嘴裏沒有,身上也有,只是他自己聞不見而已,高建峰這狗鼻子太靈了,但他不會認為自己是在借酒消愁吧?
“我……”
“多大事?至于嗎?”高建峰不等夏天說完,揚聲打斷,他語速極快,讓人沒有插嘴的餘地,“我在辦公室門口就想跟你說,肯定能解決,這麽荒謬的事你覺得能發生麽?校長能幹麽?再說有什麽大不了,最次二本總有的上,将來考研呗,條條大路都是通着的,你是金子,在哪兒都能發光。”
是不是金子,夏天不知道,但他從高建峰眼睛裏看見了光,仿佛上帝說的那樣,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你才是那顆閃閃發亮的金子,夏天看着他想,高建峰嘴裏說着如同口頭禪一樣的“多大事”,人卻不知道在這兒站了多久,多擔心挂念的在等着自己。
他和人約着跳冰窟窿前有過這麽擔憂麽?被警察問詢的過程裏有過不氣定神閑的搶白麽?身上帶着傷被關禁閉時有顯露過一點着急憤慨麽?
都沒有吧,對于高建峰而言,面對那些攤到他自己頭上的遭遇,他永遠都能吊着一邊嘴角,滿不在乎地來上一句“多大事啊”。
現在他把這話贈給自己,同時卻根本沒意識到,他精心僞裝出來的那些“酷”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還說僅僅是兄弟?夏天深深地看着他,不管怎麽說,他對自己的好和關懷,已經超越了一般的朋友界限,只是他自己尚不自知……
“我是喝酒了,不過不是自己喝的,晚上跟人去見了個大佬,挺好玩的,等會講給你聽。”夏天微笑着說,“那事,多半能解決了。對不起啊,我走的時候忘跟你說了。”
高建峰有點不太明白,打量着他說:“那行吧,給你十五分鐘,講清楚晚上的故事。”
夏天點頭笑笑,揚起臉,卻沒說話,他看着面前那張讓他百看不厭的臉,神色也在不知不覺間柔和下來:“說之前,我有個要求。”
高建峰耐心即将告罄,按捺住,挑了挑一邊眉毛:“說。”
“你能……抱我一下嗎?”
夏天含笑說,眼神絲毫沒有躲閃:“下午那會兒我就想,要是有人能抱我一下就好了,現在也想。就一下,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