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高建峰游的是自由式, 舒展胳膊腿正覺得渾身都很惬意,側頭換氣時, 他發覺夏天游的是蛙泳, 那速度必然是跟不上自己的。
在小河溝裏學會的游泳,一開始肯定是狗刨,狗刨改蛙泳當然也比較容易……畢竟蛙泳算是最簡單的一種泳姿了。
高建峰一邊想, 一邊放慢了速度,然後再轉頭換氣,卻突然驚覺,身邊的人不見了!
不見了……
心瞬間漏跳了一拍,他随即憋股氣紮進水裏, 苦澀的海水蜇得他眼睛生疼,之後他看見夏天正在以一種溺水的姿态不斷地向下沉。
而且, 還越飄越遠……
高建峰疾速游過去, 見夏天閉着眼仿佛失去了意識,也不知道嗆了多少水,他忙一把摟住夏天的腰,用力把人往水面上頂。
雖然逆着浪, 幾下之後還是頂了上去。
要說水性好的人裝溺水是實在是一點都不困難,夏天嘴裏含着一小口鹹澀的海水, 全身都很放松, 在出水的剎那,軟軟地靠在了高建峰的懷裏。
真舒服啊,剛才扶住他腰的那雙手修長有力, 那就享受一刻吧,再看見高同學有什麽反應,夏天覺得自己有時候還真挺像個溺水的人,總是如狼似虎般想要從高建峰身上找到個突破點,以期打破對方那種平靜的、漫不經心的表相。
高建峰哪知道懷裏的人正“算計”着自己,只着急忙慌地思考着怎麽辦,該拍拍後背吧,要不要做個人工呼吸?那好像得躺平,不過這麽短時間應該也沒必要……
“夏天,夏天。”他在“昏迷”的人耳邊喊,用身體把人支起來,之後用了點力拍了拍夏天的後背。
裝暈的人早防着他這手,愣是咬着牙忍住,沒咳出那口水。
高建峰有點急了,趕緊拖着人往岸邊游,偏偏夏天軟趴趴地,他就像帶了個不會順勢借力的包袱,再怎麽游都游不快。
離岸邊有點遠,這會兒沒人往這邊看,高建峰情急之下,又拍了好幾次夏天的臉,出口的話音已經開始有點發顫。
“夏天,別吓人行麽,天哥,醒醒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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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搖晃的人還正美滋滋地聽着那急迫的語氣,不防聽見“天哥”兩個字,這回可真忍不住了,噗地一口噴出水,繼而難以抑制地笑了起來。
高建峰:“……”
夏天睜開眼,眼底的促狹還沒來得及淡去,他看看高建峰,對方正用七分無語、三分不解的眼神望着自己。
看着看着,那表情就不大對了,高建峰回過味來,當然明白自己是被耍了,眼神便從一開始的茫然中漸漸生出了幾分愠惱。
跟着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岸邊游了過去。
完蛋!這是生氣了……夏天心口微微一沉,那得去哄哄,他忙不疊地去追上去,在差半個頭的身位時用胳膊輕輕頂了頂高建峰。
高同學連頭都沒回,根本不想搭理這個人。
再頂一下,夏天湊近了些,好聲好氣地說:“哎……”
“哎什麽哎!”高建峰突然停下,扭頭瞪着他。
是啊,哎什麽來着……夏天以前就覺得,高建峰只要不是因為困惑而皺眉,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立馬就能顯現出來,不過挺酷的,酷得非常有型!
“那個……我,我不是故意的……”夏天說完,禁不住鄙夷了一下自己的口不對心,“行吧,我是成心的,想玩一下來着,對不起,你別生氣……”
對着冷眉冷眼,他有點說不下去了,鬼使神差地拽了拽高建峰的胳膊,不過搖一搖的動作太娘炮,他覺得除非死活哄不好,那到時候再豁出去,他應該也能做得出來。
其實他低估了自己的能耐,他天生帶着種仁義堂正的氣質,眉眼幹淨,五官深邃,出水後瞳仁越發清亮,就像含着一汪水,現在不錯眼珠地觑着高同學,神情誠意十足,更帶了兩分欲言又止的惴惴不安。
高建峰眉頭皺得更緊了,什麽玩意,成心開這種玩笑,要擱別人他早一拳呼上去了,剛才有一瞬弄得他心跳都快停了,可此刻看着夏天可憐巴巴的模樣,他與生俱來的保護欲一下子就又被激活了。
雖說搞惡作劇很氣人,但這家夥明顯比自己剛認識他那會兒要活潑開朗多了,所以縱容一下也沒什麽,太認真反倒挺沒勁。
“操……”高建峰這麽想着,低聲笑罵了一句,“你剛噴了我一臉。”
“……”夏天拼命忍住笑,作出一臉讪讪,“抱歉啊,我以後不開這種玩笑了。”
高建峰哂了哂,也裝不下去生氣了,繃緊的表情如同初春乍開的冰面,一寸寸和緩下來,他嘴角微揚:“還裝抽筋呢,我覺得你就是沒事找抽。”
夏天笑着打個哈哈:“我是怕輸給你,靈機一動想了個馊主意。”
高建峰哼了一聲:“好勝心很強嘛,年級第二同學。”
夏天繼續用他的蛙泳追上去,一面笑着應道:“是啊,總不能事事都被你壓着吧。”
高建峰乜着他:“使詐也贏不了,一點都不磊落。”
夏天笑笑:“是是,我承認錯誤,不過你剛叫我什麽來着,好像,是哥哎。”
高建峰回眸白他一眼:“廢話,我比你小大半年呢。”
倆人随即一笑,就算泯過了剛才的事,高建峰回到岸邊檢驗高志遠的練習成果,夏天則和其餘人堆了會兒沙子,把劉京整個活埋進去,一群人集體都笑成了傻子,不知誰提議想喝濱城當地特産的啤酒,還要那種路邊店裏賣的袋裝的,說味道特別清新甘甜。
夏天一直意猶未盡于高建峰情急之後變調的嗓音,還有那句突如其來的“天哥”,帶頭大哥居然管他叫“哥”哎,真是讓人心情好到能飛起,于是他自告奮勇去給大夥買啤酒來喝。
雖說這種竊喜多少有點變态,但他一點都不打算去壓制,就這樣任性下去,感覺簡直不要太好!
高志遠在水裏玩了兩個多小時,已經超出身體負荷,高建峰帶着他上岸沖澡,順便看一眼遠處那幫家夥,活埋的對象已經從劉京改成了汪洋。
真是一群幼稚的傻缺,他笑着吐了個槽,洗過澡在更衣室看見了剛沖完滿身沙子的劉京。
“夏天呢?”剛才好像沒見他人,高建峰想起來之後問。
“馬路對面買啤酒去了。”劉京說,“晚上回房間就有的喝,那種袋裝的,一屋一個。”
“買五袋?”高建峰拿毛巾給高志遠擦着頭,“他一人拿得了?”
“嗯?啊,好像是有點困難。”劉京琢磨了一下。
“那你還不去幫忙?”高建峰一臉無語地看着他。
劉京點頭說好,片刻之後他突然“操”了一聲:“老大,我褲子破了……”
不知道被什麽刮了,短褲上裂開一道口子,剛好是在後屁股的位置。
“你光着回去得了。”高建峰嘆了口氣,指指高志遠,“等會你負責把他帶回去。”
高建峰跑過馬路,看見夏天站在一家店門口,趕上去,正聽他跟店老板說要五袋啤酒。
“我發現你是有錢了啊,到處得瑟。”
夏天回眸見是他:“還好吧,請大家喝酒的錢還是夠,再說我又不是鐵公雞,不能一毛不拔。”
高建峰掏出煙,點了點頭:“也是,你還有貴人相助呢。”
夏天笑笑:“其實認識他也是因為你,沒有你帶我先認識王寧,我還真沒機會認識所謂貴人。”
高建峰哦了一聲:“所以說軍功章裏也有我的一半喽。”
話說完,他就咂吧出有點不大對,那歌詞形容的似乎是夫妻吧,高建峰暗暗挑了下眉,調轉開視線佯裝去看別處。
老板娘這時接好了酒,沖夏天說:“總共四塊錢。”
一大袋兒啤酒才合八毛,高建峰脫口而出:“這麽便宜?”
夏天臉上瞬間三根黑線,壓低了聲音嘆道:“大少爺,您就算有錢能不能也稍微低調點,有當着店家這麽說話的嘛。”
高建峰看看他,“也是,真的好貴哦!”說完揚聲問,“老板,能便宜點嗎?”
店主是個五十開外的大嬸,瞧一眼外頭這倆人,笑了起來:“小夥子們,你倆這說相聲呢?”
高建峰一笑:“是呀,他是逗哏,我負責捧哏。”
“行了,拿好喽,”老板娘把塑料袋遞給過去,“得虧你來了,我剛還說他一人拿不了呢。”
高建峰順手拎上三個,見帶子裏有三分之一都是浮沫,飄在上頭好像是奶油。
“這玩意好喝嗎?”夏天問。
“你嘗一口不就知道了。”高建峰說。
他沒手了,夏天就用嘴叼出小袋子裏的吸管,咗了一口浮沫,登時眉眼飛揚:“巨好喝,還涼着呢,你來一口?”
高建峰想都沒想,探過頭,直接吸了一大口。
可那是……我剛用的吸管啊……夏天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這……算是間接接吻嗎?高同學居然連一丁點嫌棄都沒有……
這個假想出來的深意讓人心花怒放,夏天一路走回去都覺得飄飄然,通體暢快,身輕如燕。
不過做人不能太得瑟,晚飯的時候他就徹底蔫了,不知道是被涼啤酒激着了,還是對什麽東西過敏,再連着打了個二十幾個噴嚏之後,他的鼻子就跟漏了似的,整個人化身成為一只大號的鼻涕蟲。
一群人舉案大嚼海鮮,夏天卻嘗不出任何鮮了,雖然他對于辣炒蛏子還是很觊觎,奈何沒等下筷子,就被出去一趟回來,坐到他身邊的高建峰一把撥拉開了。
“感冒別吃刺激的,我剛去要了份湯面,加了個雞蛋,你今兒清淡點吧。”
夏天只好眼巴巴望着一桌子海鮮被人鯨吞蠶食,絲毫沒自己的份兒,不過高建峰吃的也不多,大多時候都在照看他和高志遠,清湯面味道一般,但這是高同學特意點給他的,他假裝比蛏子更鮮美,一股腦全吃下去了。
回到房間,夏天先洗了個澡,吃了點感冒藥,然後繼續在床上抹鼻涕,高志遠安安靜靜在一邊看書,高建峰打開他的背包,掏了件幹淨衣服也進了浴室。
夏天順勢掃了眼那只敞開的包,裝的基本都是衣服,還有幾袋小零食,剛才的髒衣服也被胡亂塞了進去,合着是不分吃的、用的,幹淨、髒的,全都混着裝。再看那些衣服,沒有一件是好好疊的。
他聯想起了高同學的課桌桌洞,看來是一以貫之的亂七八糟。
不過帶了那麽多件衣裳,夠穿好幾天了,就是和他回白馬村應該也足夠,大不了幫他洗洗也沒什麽……夏天想,什麽時候問問他,到底要不要跟自己走一趟?
高建峰沖涼速度很快,一出來看見夏天鼻子底下被擦得通紅,正想說什麽,卻聽見走廊裏一撥人大喊大叫着,“游夜泳去了,高建峰你快着點。”
這群精力充沛的家夥,高建峰打開房門,“別嚷嚷了,就來。”
他回身,看看床上那兩位,對夏天說:“你先好好歇着吧,一會早點睡,我帶鑰匙自己開門。”
也只能這樣了,夏天一百個不情願,無奈鼻子癢得恨不得想翻過來撓撓,等高建峰走了,他頓感百無聊賴,眼睛酸酸脹脹看不進去書,打開電視也沒什麽有意思的內容,反倒是旁邊喘氣的那小人,半天過去簡直安靜如雞。
高志遠捧了一本非常厚的書,很久才翻一頁,像是看得特別認真,逐字逐句在推敲研究。
“你看什麽呢?”夏天有點好奇。
高志遠把書立起來,那封面上寫着:神秘的星相。
我天,那是什麽?夏天肅然奇起敬了一秒:“是講天文的,還是講占星星座的?”
“嗯,都有吧。”高志遠回答,“夏天哥,你是幾月份出生的?”
是要開啓算命模式了嗎?夏天笑了下:“本月28號,我是獅子座的。”
高志遠點點頭,卻沒按常理接下去介紹獅子座,反倒說:“我是雙魚,建峰是水瓶。”
高建峰的生日是2月2,夏天知道,最初聽說的時候還笑這個日子好2,當然了,建峰同學人可是一點都不2。
“我不喜歡我的星座,”高志遠又說,“太情緒化,太多愁善感了,我在盡量避免讓自己成為這樣的人。”
夏天眨眨眼,一時沒接上話,心想這孩子一定是翻譯書看多了,畫風也太文謅謅了。
“那水瓶座呢,怎麽樣?”他試圖把話題引向自己關注的那個人。
高志遠:“水瓶座都是外星人。”
夏天訝異:“什麽?”
高志遠拿開書,轉頭看着他:“是的,他們有種舉世皆醉我獨醒的冷靜,會積極參與世事,但內心是冷漠抽離的,思維跳躍,不太重視一般人在乎的那些欲望,更重視精神層面的交流和溝通。”
夏天聽得一愣一愣,這一長串話似乎得消化一下,不過他捕捉到了精神溝通四個字,所以高建峰更在意精神上的契合麽?
有點文藝了,其實在他看來,身體也是非常重要的嘛……
“這些未必準,每個個體都不一樣,每個人也都是矛盾的。”夏天說,“我覺得你哥就挺熱情,一點都不冷漠。”
高志遠隔着厚厚鏡片看他,表情明顯不以為然:“他也許沒那麽典型,但是水瓶座獨有的一種特性,在他身上是非常明顯的。”
夏天頗感興趣:“什麽呢?”
“利他主義。”高志遠回答。
夏天這回真愣了一下,這詞很醍醐灌頂,充分概括總結了高建峰那種于細微處不動聲色照顧人的特點,比他能想到的都精準。
多好的品格啊,他點頭笑笑:“還真是,看他照顧你就知道,照顧得多細致,我很少看見這樣的哥哥,現在大多數人都是獨生子女,像他這樣的不多見了。”
高志遠點頭:“是的,可你不覺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嗎?”
倒……也是啊,這個論調讓夏天有點不爽:“他是大哥當習慣了吧,不耐煩的時候也挺多,他好像特別不能忍受別人啰嗦,很多人都覺得他不好接近,肯定還是有脾氣的。”
高志遠似乎笑了下:“他其實沒什麽脾氣,雖然談不上讓人如沐春風,但也沒什麽壞脾氣。”
夏天想了想:“不能吧,聽說他從小到大沒少打架。”
高志遠即刻以一種糾正他的口吻回答:“是沒少打,但全都是為別人出頭,沒有一次是為他自己打的。”
那也不能說明什麽,可能只是因為沒人敢惹他,夏天知道自己潛意識裏,就是很想證明高建峰沒有小高說的那麽“博愛”。
“他打架應該挺狠的吧?”
“非常狠。”高志遠篤定地點着頭,“他打架是跟我爸學的,老高當偵察兵的全部格鬥技能都真傳給了他。”
聽上去很帶感,夏天臉上挂着笑,暢想了一會兒:“所以他和你爸,其實挺像的。”
“沒錯,可他不喜歡老高,所以在極力避免成為老高那樣的人,我爸對人對事是什麽樣的反應,他就一定要反着來,包括對我的耐心程度,還有有求必應。”高志遠說到這兒,忽然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但我覺得總有一天,他們還是會殊途同歸,不是表面看上去那種像,而是骨子裏的,從本質上做出一樣的選擇。”
好一番雲裏霧裏的判斷,夏天沒忖度明白此中深意,只覺得這小孩有點不得了,似乎是要成精!
“那也還好,你爸那麽酷,像他也挺好。”夏天詞窮,自己簡直快被一小學生給比下去了,“不管怎麽說,利他主義總歸是很不錯的品質,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高志遠聳了聳肩:“見仁見智吧。好比他對王寧,你知道的吧,他不是感情用事的去補償,而是非常理智清醒的做着他認為應該做的補償,這就……讓人沒招了。”
夏天再一次詞窮,感覺這天聊不下去了,他也不是沒質疑過高建峰對杜潔一家的态度有些過,但了解了曾經的故事,再換位思考,他明白自己做不到,于是更加佩服高建峰敢于面對,且能堅持這麽多年。
這就是吸引吧,雖不能之,心向往之,他自認不過是個信奉利己主義、時常還會狹隘偏激的人,所以本能的,才會被高建峰這樣的人吸引。
這麽想想,他心裏慢慢地溢出了一點點甜絲絲的味道,他喜歡的人,比他自己要純粹高尚。
恰在此時,門口有鑰匙轉動的聲響,高尚的人飛快去而複返,一進來就扔給夏天一盒藥。
“抗過敏的。”高建峰說,“我覺得你不是感冒,先試試吧,看半小時後能不能有效。”
說着他去倒水,從暖瓶裏倒了一半熱的,又攙了一半晾好的涼白開,遞給夏天。
“你剛去買藥了?不是要夜泳麽?”夏天問。
高建峰抿着唇,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說:“都趴窩了,集體鬧肚子呢,估計是吃海鮮吃的,這一幫土鼈。”
“那你沒事吧?”夏天看着他。
高建峰搖搖頭:“我天生腸胃好,吃的也不多。”
夏天嗯了一聲,喝下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鼻涕似乎減緩分泌了。高志遠的生物鐘開始到點提醒,刷了牙鑽進被子,他說:“二位晚安吧,我先睡了。”
小人精活方才活像個學究,這會兒摘下眼鏡,立刻恢複了小孩子的面貌。
小孩子睡覺,兩個“大人”也就不說話了,高建峰去廁所散了兩根煙,磨蹭了好一會,出來看見臺燈底下的紅鼻頭依然精神矍铄,他坐在行軍床上輕聲問:“還不困嗎?”
“不困,”夏天不想就這麽睡了,“外面涼快嗎?”
“挺涼快的,微風,浪不大。”高建峰看着他說,“我覺得你好多了。”
夏天點頭說是:“肯定是過敏,頭不疼身上也不疼,沒有其他症狀,現在吃藥就沒事了,想不想出去吹吹海風?”
高建峰打量着他,像是在判斷這話的真假,半晌站起身:“走吧。”
海灘上的人都散了,夜晚的大海漆黑一片,看上去有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兩個人在沙灘上席地坐下,沒有什麽多餘的言語,感受海風細細吹拂着臉,柔和的像是愛人輕撫面頰。
高建峰坐了一會兒,仰面躺了下去,頭枕着胳膊,阖上了眼,“你什麽時候回家?”
夏天:“走的時候路過西京,你們下車,我直接往下走就能到鎮上。”
“我陪你去吧,讓他們把小高帶回去就行。”高建峰說。
夏天有點驚訝:“你真去?”
“是啊,看看廣闊天地,認識認識農作物。”高建峰低低地笑着:“省得你老擠兌我,說我是少爺。”
“那你做好心理準備。”夏天此刻眼裏全是笑,“條件可不怎麽樣。”
“沒事,”高建峰不在意地說,“我這人刨個坑就能睡。”
那倒是,想起他包裏的那份淩亂,夏天相信這個說法不假。
“買票你就不用管了。”高建峰又說,“回頭再算錢。”
夏天說好,撐着雙臂看着遠方。
“那些船是什麽,還挺大個的。”
“戰艦吧,漁民晚上一般不出海。”
說完這句,彼此間良久都無話,夏天轉頭看着他,不确定他是在閉目養神還是假寐,直到輕柔均勻的呼吸聲響起,他才确定高建峰是真睡着了。
昨晚就沒休息好,累了還陪自己來海邊吹風,這又是利他主義在作祟?高建峰其實也會對人說“不”吧,他搜腸刮肚了老半天,找到幾個例子可循,好像方才覺得有點安心。
他端詳着高建峰,這人睡着的時候有不同尋常的溫和安靜,其實除了輪廓鮮明,高建峰五官都非常清秀,鼻子是長得最好的,挺拔中還帶了點秀美,應該是像媽媽吧。如果認真算,高建峰也該算是沒媽的孩子,難得卻那麽會照顧別人的感受。
鼻子裏突然有股酸酸的味道,說不清也道不明,他突然很想抱一下這個醒時酷帥,安睡時溫柔好看的少年,把他這一刻的樣子牢牢記在腦子裏。
不如發個矯情的誓言吧,他心底驀地湧上一股既執着又洶湧的情感,對着蒼穹大海,漫天星鬥——這些比他渺小而短暫的生命漫長許多,漫長到幾乎亘古長存,滄海桑田、白雲蒼狗的見證者們,許下一個誓言。
他會一生一世愛着身邊這個少年,看着他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看着他漸漸地老去,然後一直一直陪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