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八又二分之一是城中新近興起的娛樂會所, 樓下是club舞池,樓上有KTV包房。名字起的挺文藝, 核心內容很風騷, 非常适合劉京這種骨子裏黃澄澄的老流氓。

還是大院那群兄弟,還是熟悉的配方。四五年的光陰,并不足以讓人謝頂凸肚, 見面一看,一個個還都是精幹的後生模樣。

高建峰到包廂時,劉京正在大吹特吹他前不久剛出的第一次“任務”。乍一聽沒什麽,仔細一聽也沒什麽,不過就是一次掃黃打非, 因為隊裏只有他一個生面孔,隊長于是派他去充當嫖客敲門詢價, 講完, 理所當然地收到了衆人的一片噓聲。

“典型的釣魚執法,怎麽沒把你直接扽進去辦了呢,哎要是真被弄進去,你丫是從還是不從啊?”

“操, 必須不能從,老子當場給她來個不舉。”

衆人哄笑:“可以可以, 很敢于承認自身不足。”

劉京呵呵一笑, 嘴上黃腔不改,直接拿自己名字開涮:“老子連“精”都敢流,還有什麽可怕的?”

一群人再度噓他, 跟着開始喝酒吹牛,汪洋也從深市回來了,結束了經營兩年的外貿公司,算是小賺了一筆,和高建峰聊着今後的打算,說起現如今他的英語可算是在實戰中得到提升了,俨然已經達到了“native speaker”的水平。

“不信?哪天叫海龜夏總出來聊聊,我們倆整兩句。”汪洋點上支煙笑問,“不是讓你把他也叫上,怎麽沒來啊?”

高建峰:“他剛好有應酬,回頭再約,一塊吃飯吧。”

汪洋點點頭:“我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的,還是你倆聯系得勤。”

高建峰笑笑:“你懶呗,肯定沒給人好好回信。”

“回什麽信啊,我跟他都是電話聯系,”汪洋說,“他人在美利堅,電話費多貴啊,而且那會找我吧,其實也是問你的聯系地址。”

高建峰拿着酒瓶子的手頓了一下,正想再問,忽然聽見有人沖着他起哄:“IT新貴,搖滾荒廢了沒,來一曲吧,你現在已經徹底征服了wild world!”

高建峰笑罵了一句“滾蛋”,沒搭理這茬,接着不知道誰又想起了當年事,說前幾天還把畢業演出的錄像帶翻出來看了看,真是好多人都穿得特別冒傻氣,整個就是一黑歷史。

“之前還行吧,沒怎麽照臺下,就最後一個節目,建峰飚歌那會兒才想起來弄個全景,我還看見周媽了,那眼神,真叫飽含溫柔,慈母一般,我早說她暗戀高建峰了,你們那會兒還不信。”

話題自然而熱切換到了周媽身上,這群人都算是有良心,商量着過年期間去她家給她拜年,高建峰腦子裏卻在想別的事,“你們看那錄像是合輯,不是每個人一段單剪的?”

“想什麽呢,咱學校哪位大仙能那麽體貼周到?還單剪,我去要的時候還是自己翻錄的呢。”

高建峰:“………”

那家裏那張只有自己演出片段的碟片,又是怎麽回事……

正想着,許波如廁回來,一推門,就開始見鬼了似的嚷嚷:“操,剛看倆男的在廁所膩歪,大爺的,給我跟煙,真想洗洗眼,我說劉警官,你們管不管光天化日耍流氓?”

劉京切了一聲:“懂法麽你,流氓罪都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男的和男的在一塊不犯法!當然了,就是別趕上嚴打,別在公開場合起膩,跟這種地方誰管啊。”

“真是世風日下,什麽亂七八糟事都能有。”

“是夠惡心人的,男的和男的,操,真心想不來……”

衆人七嘴八舌,有人态度無所謂,也有人顯得特別義憤慷慨。

“同性戀怎麽了,人戀你了麽?”高建峰突然開口,“礙你們什麽事了?”

他皺着眉峰,腔調冷硬,畢竟大哥當了那麽些年,餘威猶在,衆人一時都愣了,停住話,場面霎時安靜下來。

“建峰,”汪洋推了推他,“怎麽了,吃嗆藥了?”

“剛吞了顆炸藥。”高建峰瞥了他一眼。

劉京見狀趕緊笑着打岔,高建峰到底不是那種破壞氣氛的人,人都遞過臺階了,他也就勢往下下,淡笑着把話題給摺了過去。

但心裏終究不太爽,這群人都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他們對于同性戀的看法卻是如此直白,平鋪直敘就是惡心倆字。至此,他都有點慶幸夏天今天沒來了,抽完一根煙,還是覺得很煩躁,說不清道不明的,他決定出去透透氣。

下樓穿過群魔亂舞的舞池,一直走到戶外,高建峰吸一口凜冽的寒風,從嗓子眼到肺裏都覺得一陣通透的爽。當年他就認為夏天選了一條非常艱難崎岖的路,也曾天真的抱有幻想,認為在成長的過程中,夏天會不斷地去修正自己,世道也可能會變得更為寬容,然而現在再看,依然是困難重重。

那麽他對自己……高建峰其實一直沒弄明白,有時候覺得可能是年紀到了,彼此又剛好重逢,住在一起朝夕相對,日久才會生出那麽一點情。他後來不惜暴露自己一些令人難以忍受的缺點——有段時間,他致力于把房間弄得奇亂,衣服脫下來直接往地上堆一堆,周末才統一洗一回,用完的東西随手亂放,洗完臉不擦洗手臺上的水,甚至在公共區域毫無節制地抽煙……

可惜無濟于事,夏天就像看不見似的,而且分明不是在默默忍受,而是根本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實在找不着被他亂放的東西,臉上也沒有絲毫不悅,反而會帶着些縱容意味,沖他笑上一笑。

這讓高建峰不得不轉換思路,考慮起自己該如何接受,他也試過,對前凸後翹的美女,他仍然能起反應,而看男人,可能是因為他身邊絕大多數男人質素都太一般,反正怎麽看,內心都無法産生一絲漣漪。夏天算是個例外,他知道自己對夏天的态度不大一樣,但卻不能肯定那究竟算不算喜歡……或是愛。

真愁人吶,高建峰嘆了口氣,望着眼前呼出的一團白霧,滿腦子全都是迷茫,他的性向原本多麽清楚,現在呢,居然成了謎!?

嘆完氣,他搓搓手打算回去,忽然間,聽見一聲極盡軟綿綿的低吟:“帶我去哪裏?不,不要啦……”

發音吐字有些特別,聲音也很熟悉,高建峰對人臉、人聲一向非常敏感,過目不忘,過耳也不忘,他回想着這個音調,不是那個妖裏妖氣的家夥嗎?

轉過一個拐角,眼前出現的人果然是他。妖裏妖氣正被兩個男人架着,另有一個男人打開一輛面包車的車門,準備把妖裏妖氣往車裏塞。

妖裏妖氣嘴裏說着亂七八糟抗拒的話,卻渾身綿軟連基本的反抗之力都沒有,高建峰眯眼看着,猜測他是被人下了什麽藥。

意識還算清醒,就只是身上沒了力氣。

高建峰對此人沒有好感,心想出來混,早晚有天得還,眼看妖裏妖氣大冬天穿着網眼衣,滿身風騷,聲音浪得發嗲,他也沒打算再看,正預備撤了,卻忽然想起這人和夏天有點關系,好歹算是夏天的合作方,倘若在西京出了什麽事似乎也不大好。

管閑事對自己而言不過是順手為之,何況妖裏妖氣後來也沒再糾纏過夏天。

想到這,高建峰又折返了回去,“把人放開。”

三個男人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互相看一眼,領頭的一個壯漢仰着脖子問:“你誰啊?”

另一個跟着問:“我們認識你嗎?”

高建峰指了下妖裏妖氣,“他認識你們麽?”

廖啓傑在此時特別配合地把頭搖成撥浪鼓:“不認識,你們是誰啊?”

領頭壯漢斜眼打量起高建峰,“朋友,奉勸你少管閑事,麻溜兒的,哪涼快哪玩去。”

“這挺涼快,”高建峰閑閑笑笑,“把人放了。”

領頭的壯漢啧了一嗓子,讓另外一個把人扶穩,自己沖着高建峰走了過來,他出手很快,只在開始獰笑的一瞬間,誰知剛一擡手,拳頭還沒砸挨着對方的臉,胳膊已經被人一把擒住了。

随即,壯漢覺出不對,臉上露出十足痛苦的表情,面部扭曲着一連叫了好幾聲:“哥們兒,哥們兒,松手,疼,疼,疼,要折了。”

高建峰只用了五成勁,沒想到對方如此膿包,他無聲嘆口氣,納悶現在的流氓怎麽都這麽慫了?就這德行,竟然也好意思出來當混混,簡直太不尊重這個古老的行當了,在這一刻,他都禁不住有點懷念當年的趙盛華了。

架根本打不起來,高建峰猛地一松手,放開了不敬業的小流氓。

另外兩個還在面面相觑,似乎猶豫要不要再上,結果被壯漢瞪了兩眼,二話沒說,一窩蜂上車走人了。

被人放開的廖啓結站都站不穩,高建峰伸手剛扶一下,廖啓傑整個人就直接吊在了他身上。

“是你,”廖啓傑仰着頭,雙眼一片迷離,“你是那個……那個0哥哥啊?”

高建峰:“……”

什麽玩意兒,簡直哪壺不開提哪壺,高建峰救人行動到此為止,一把推開他,轉身就走。

廖啓傑反應倒快,一下子撲上去拽住他的衣服,哎呦一聲,極盡纏綿:“別走啊,麻煩拉我一把,這麽冷的天,你沒看到我都走不動了嘛。”

怕冷還套個漁網出門,高建峰沒那麽好耐性,十分粗暴地将人拖進室內,廖啓傑一路跟得踉踉跄跄,嘴裏還不閑着:“你慢一點嘛,哎0哥,你怎麽會在這裏,那個……那夏總是不是也在啊?”

還惦記呢?高建峰哼了一聲,廖啓傑忽然晃了晃腦袋說:“可不對哦,我剛聽那些人說,是一個姓夏的叫他們把我帶過去,我在這裏只認識一個姓夏的人,就是他啊,難道說……”

高建峰回過頭:“全西京姓夏的多了,你少胡說八道。”

“可是我真的只認識他一個嘛,而且好像我之前也得罪過他。”

“用你那擺設一樣的腦袋想想,”高建峰敲敲他的頭,眉眼迅速冷了下來,“如果是他找人下藥帶你走,我還會出現在這兒救你麽?”

“也是哦,那可是我只是出來玩而已,第一天哎,我又沒有得罪過人,為什麽那些人要下藥,還要帶我去哪裏啊?”

聽這意思,像是要賴上夏天了,高建峰看着他,眼神充滿警告意味:“你那腦袋是充氣的吧,你得罪的人不是他,是我,”他看着對方漸漸恍然的眼神,吊着嘴角幹笑了一下,“懂了?你招惹了我的人,我看你很不順眼,如果真想找人坑你,剛才就不會出手攔着,聽明白了麽?”

廖啓傑不傻,咬着唇眨眨眼,點了兩下頭。

高建峰說完懶得搭理他,徑直走了兩步,他又頓了下步子:“打電話叫你哥來接,不許再提關于剛才的話,否則後果自負。”

料理完這件小事,高建峰隐約覺得哪裏不大對,不過這只是個插曲,他回到包廂又繼續和兄弟們吹了半宿牛,等散場到家已經十二點多了。

夏天卻還沒睡,正在客廳倒水,見他開門進來,笑着問:“回來了,玩得夠嗨。”

高建峰:“你怎麽還沒睡?”

夏天看他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說“等你”,但嘴上沒吭氣,只是笑了笑。

高建峰頓時有點過意不去,又見他從透明藥瓶裏拿出一顆藥就水吞下,不由蹙眉問:“你怎麽了,不舒服?”

“沒有,安眠藥而已。”夏天一笑,“所以我不是特意在等你,用不着良心不安,我只是睡不着。”

“怎麽還吃上這個了,”高建峰聽得皺眉,“睡不着可以喝點牛奶,我去給你熱。”

“沒用,騙人的說法,你還真信。”夏天抻了個懶腰,“外頭冷吧,我看你沒開車,估計這點車也挺難叫,這天氣,真想去溫泉水裏泡着,不出來才好呢。”

高建峰沒說話,只覺得夏天說不出哪裏,似乎怪怪的,而且以前也沒見他吃過安眠藥,去洗了手出來,他坐在沙發上問:“你今天順利麽?”

夏天也坐下來,略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

高建峰:“我今晚遇見妖裏妖氣了,他一個人在外面浪,不知道被什麽人盯上了,給他下了點藥準備帶走。後來我問他,他說想帶走他的人透露過,是一個姓夏的要綁他,是巧合還是故意?我怎麽覺得有點奇怪。”

夏天微微出了會兒神,半晌才嗯了一聲。

“你怎麽了?”高建峰直覺不對,盯着他問。

夏天不會喜怒形于色,更不會把工作中的麻煩、不愉快帶到家裏,現在充其量只能說是有點恍惚,然而騙騙別人也許可以,卻決計騙不過高建峰去,他能覺察到夏天心裏有事。

“晚上是不是不大順利?”高建峰耐心地再問。

确實不太順,夏天笑了下,決定不瞞高同學,把晚上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

廖啓輝約他在酒店見面,選了一處很私密的包間,只有他們兩個。廖啓輝先恭喜他榮升了子公司的話事人,而後開宗明義,直接了當地說出想要在今後每一筆分帳中追加五個點,打到他的私人賬戶上。

意圖挺明顯,借由雙方合作,趁機把自家的錢轉移到他個人名下,他相信夏天能辦得穩妥,而過程也的确不難,無非是賬面做平而已。說完這些,他再不緊不慢開出誘惑的價碼——倘若雙方合作愉快的話,接下來,他還可以考慮說服父親,把公司其他賺錢的産品陸續引進內地,依然由夏天來做銷售總代理。

雖然承諾得天花亂墜,但夏天真正驚訝的是這個人的心思,好歹也是總經理,家族裏的長子,不缺錢也不缺權,何必這麽玩命的坑爹?他不動聲色地聽完,只問對方:“如果我不答應,廖先生打算用什麽方法逼我就範?”

廖啓輝道貌岸然地笑笑:“也沒什麽,只是我知道小傑對夏總很有興趣,夏總想必也是吧?那天晚上,你們先後進入洗手間,隔了很久才出來,有人看見了。而那晚之後,小傑就變得不是很開心,那麽這中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呢?小傑會怎麽說,貴公司的彭先生又會怎麽看,我想他肯定不大願意聽到有關于夏總的任何不利言論吧?”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夏天冷笑,他一點都不在乎,關于他喜歡男人這事,本來就沒打算瞞着老彭,而坦白過後,老彭又會信誰,這一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廖啓輝看出他并不太在意,不慌不忙繼續說:“小傑很愛玩的,我有時候真管不住他,玩的過程中如果出點什麽意外,我猜,他可能會怪到夏總頭上,也說不定的。”

還真是有恃無恐,難怪這麽理直氣壯,夏天想了想,目前自己在明,人家在暗,他也不太清楚廖氏兄弟倆關系到底能鐵到什麽程度,又或者說,廖啓傑究竟能傻到什麽地步?反正廖啓輝看上去人模狗樣,內裏的花花腸子可是真不少。

“就這些了?”高建峰點了根煙說,“不怎麽聰明,強龍還知道不壓地頭蛇,這人膽兒不小。我說那些人怎麽會故意露出話風,說要帶妖裏妖氣走的人姓夏。不過妖裏妖氣這人吧,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傻。”

他吐出一口煙,又說:“這樣,今晚那幾個人我都記得,都是本地口音,明天我找劉京讓他查查,應該不難查,先看看有沒有突破口吧,不行之後再想辦法。你先拖着姓廖的,別急。”

半笑不笑地聽他安排完,夏天一點頭:“我覺得這裏還應該有故事,大廖貪得不太對頭,不符合常理,我已經讓人去打聽他的底細了,你也放心,我不會那麽容易被人威脅。”

“知道了。”高建峰笑笑,“那你還吃安眠藥?”

“吃安眠藥又不是為這個。”夏天偏過頭看他,燈下的眼神顯出幾分幽深,“我十點半就困了,熬過勁兒就睡不着,不過現在踏實了,可以跟你說晚安。”

高建峰:“……”

這還不叫專門等自己?!他無語地看着夏天回屋關門,心想罪過大了,而且,怎麽感覺有點像是妻子在等丈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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