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殘和手疼 (1)
1.
兩個男孩坐在房間裏，共同盯着一臺電腦。
屏幕上是久違了的火之神殿副本。
“你去。”
“你去。”
“我不去。”
“為什麽！”
“……手有點疼，懶得動鼠标。”
“……”
拌嘴每到這種時候，魔道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治愈當初是因為手疼才A的游戲。
魔道和他一起玩了一年永恒，從沒想過屏幕對面的人是以怎樣的狀态與自己雙|飛精英、天天副本、陪對PK好奇的自己去裂縫另一面、在激烈的遭遇戰中支撐着不倒下的。
當看見治愈趁自己不在線時發過來的信，他整個人都傻了。
手機打不通，Q|Q也沒人理，但第二天治愈又上線了。
魔道飛奔到那人身邊，治愈給他交易過來一堆東西，他想也沒想便按了取消。治愈沉默了一會，說：“好好玩下去吧。”
玩個毛線！魔道想。
你都A了，我TM還玩個毛線啊……
但到了手邊，打出的話卻是：“嗯。”
那麽容易內疚的一個笨蛋，說那些話只會讓對方更加難過。魔道默默地看着對方下線，金發的光澤如薄霧般消散在沙化的埃爾特內要塞中。
然後他切了窗口，在Q|Q中敲字：保持聯系，好嗎。
他們并沒有最後一次去深淵游蕩，沒有最後一次去看看天族地圖中他們二人共同喜歡過的地方。魔道憋得難受，卻沒有對治愈說。他在對方下線之後的一周之內自己做了這些，截了許多圖，然後删掉了客戶端。
2.
隊伍拉怪不慎，小怪一波一波的來，可憐的奶媽死了兩次，魔道被傾山倒海的怪吓傻了，上來一個冬季束縛，也不知有沒有效，世界清靜了一瞬，然後……隊裏的治愈星又死了。
自己就是水魔道了也沒立場怪人家。魔道故作鎮定地繼續跟隊，DPS變成了DPM這種事他真希望隊友沒有發覺。
為什麽現在魔道星在副本中這麽醬油！
為什麽現在的副本被削弱得這麽簡單，以至于他連冰凍之叉都唱不完怪就都躺地了！
……為什麽他明知道冰凍之叉詠唱時間很長每次都唱不完還每次都要起手唱冰凍之叉。
對着小怪們碎碎念了一路的魔道終于在最後一關成功拉到了boss的仇恨，以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的速度第一個撲街了。
然後所有人就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陸續團滅了。
魔道心虛地看着一地的翅膀。
隊友最後說“看吧，這就是引到boss仇恨的後果”的時候他心虛地沒有說話。
沒有人說要重來，大家都退了隊。
魔道站在只有零星幾人的火神洞口，等了很久也沒有再等到火神隊伍的招募。
不知是不是錯覺，魔道總覺得自家種族人口特別稀少。聽陽光燦爛那頭的治愈說，他們那邊的隊伍招募經常接連不斷。而且啊，魔道想，治愈由于是治愈，組隊肯定是最不用愁的。
3.
事實上魔道想的沒錯。
治愈最近在火神混的風生水起，自己的職業就如魔道所猜的那般吃香。
每次副本結束，成功奶好一個隊伍的成就感都讓他開心極了。每次被怪攻擊，隊友甚至會在第一時間幫忙拖走怪物，隐隐約約的被重視感也令他心中滿足。
不過還真累啊，他有時會這樣想。
治愈星的眼睛必須時時盯着大家的血條，而他并不是反應極快的類型。在使用鍵盤熱鍵時，治愈經常會跟不上瞬息萬變的現場，因為切換目标慢了半拍而釀成血案。
因此大部分時間他都在使用鼠标，直接點擊隊友的圖标來實行切換。連續幾輪下來頗感到手臂酸痛，隐約覺得自己的鼠标手又要犯了。
【Q|Q】
法術帶你飛：怎麽樣怎麽樣，回歸是不是開心極了。
光冥：開心歸開心，手痛到極點的話也就不能做什麽了。
法術帶你飛：這……倒也是啦……像我偶爾還能單用左手打炮和跑路，你的話就會應付不暇了吧。因為責任重大麽……
光冥：……
光冥：是啊。有利有弊。為了培育天軍的花朵們園丁最後把自己弄殘了。
法術帶你飛：弄殘？！
光冥：工傷。
法術帶你飛：……
光冥：真到那時候，可能就想回也回不來了。
治愈打字的手指停放在鍵盤邊緣，目光中的焦距微微有些模糊。
他想和魔道一起在那個美麗的世界中活着，可是，誰沒有退出游戲的一天？
之前是他自己先受不住煎熬，和魔道說他要回歸，以為自己手好的差不多了，卻沒有考慮這種症狀有卷土重來的可能。
治愈閉上眼，便能看見魔道那天的模樣。對方在極度的驚喜過後，即刻在自己耳邊說起了永恒之塔的更新內容，說到歡喜處，眼睛便彎起了好看的弧度，奕奕有神地笑望着他。
眨眼間，畫面卻變為冰雪覆蓋的山谷。瘦削的青年手持寶珠，眸中的顏色蒼白似雪，帶了一絲不符合印象的沉靜。
與人互望時顯現不出神色變幻，情緒激動時卻泛起明亮的鮮紅。
這樣的魔道與記憶中那道孤零零留在埃爾特內水池邊的身影緩緩重疊，沉甸甸的壓在心口，令治愈隐隐的透不過氣來。
4.
魔道在屏幕前皺起眉，抓着鼠标的右手緊了緊。
法術帶你飛：到那時候……真有那種時候的話，你來我家，我們一起來。像是你看我操作，或者咱們一人一只手培養默契也行。哈哈。
法術帶你飛：總會有辦法的。
“總會有辦法的”是魔道的口頭禪。不論是在副本遭團滅，還是組不到稱心的隊伍，還是沒錢，還是失去了動力，治愈想。
那個家夥總是這樣說着，将自己的路繼續走了下去。
治愈盯着屏幕良久，發出一聲嘆息，微笑着應了。
5.
魔道的發言風格整體比較樂觀向上，可是治愈知道他從屏幕另一端發來“哈哈”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有一半的次數都并不顯得開心。
治愈偶爾會因此覺得內疚。
治愈與魔道在游戲中相識，發現都是同城，繼而在現實中相交。後來治愈A了一周之後，魔道竟也删了游戲，而他們的友誼可喜可賀地存留了下來。
離開游戲的那段日子裏，治愈每一睜眼，恍惚間仍能看見魔道在絢爛的煙火中矗立的身影。五光十色的法術效果照亮了游戲角色精致的面龐，并持續不斷地為中心的人物照亮四周。
魔道本不需要光。
只要稍一松懈，時而中斷的不穩定光源便可輕易被盛放的地獄火吞噬。
治愈試着留在他身邊的時候，偶爾會感覺到這般的力不從心。
慘白的面色，介于淺藍與淡灰之間的中短發，和遠距離看去微微瘆人的霧白色瞳仁。
“你是魔族過來的間諜吧，”第一次副本之後，他調侃對方。
“不是啊，”那魔道打了個笑臉，“我是魔族過來的叛徒。”
“……”
“天族風光多好啊，青山綠水的，人物也好看多啦。”
“其實魔族那邊的風景也不差。”
“？？？”魔道似是愣了好一會，“你該不會才是間諜吧？”
“……”治愈低笑了一聲，“官網論壇有很多截圖。”
那時候他們才25級，誰也不知道還有裂縫這回事，以為分了種族便是天人相隔，神秘的魔族大陸永遠不可觸及。他們對浩若星海的深淵向往又着迷，魔道每次去深淵練級都會叫上治愈，兩對香脆的白翅膀不要錢似的沖出去一次又一次，給人燒雞似的烹調完了又丢回來。
魔道一點也不喜歡做任務升級，覺得要是能一直副本下去就好了。但是那樣會累吧，治愈這麽說了。魔道想想也是，治愈得一直給人加血。一連幾天魔道看治愈的目光都火辣辣的，心裏不太能理解為什麽會有人願意拿主號玩奶媽，覺得這兄弟真是個折翼的雷鋒。
于是治愈經常會莫名收到從魔道那寄來的精神藥水，偶爾還有些奇奇怪怪的低級卷軸。直到治愈A了游戲，角色倉庫中還存放着好幾組沒用完的藍水和紫水，藥品的級別也早已趕上了治愈等級的需求。
治愈重返永恒時，他自然而然地登陸了以前的游戲賬號。
治愈和魔道一直在現實中保持着聯系，早就知道魔道已經A了，但當他看見好友欄中暗淡的名字和停留在40的等級，心裏仍然被刺痛了一下。
當時魔道哭着過來敲他，說他們好像可以從火神畢業了，以後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有好玩的副本了。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安慰，那頭又發了個笑癫了的顏文字，“于是我們去OBS混吧。”
治愈知道魔道喜歡副本，然而當他看到下一個副本的等級要求，鼓勵的話語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自己手腕的情況已經越發嚴重，不允許他做過多的鍵盤操作了。升級越來越難，要達到46級還不知需要多久。今後他要麽做一個手殘，在戰鬥中拖魔道後腿，在副本中坑隊友CD，看着身邊的人對自己失望難過卻竭力掩飾，熱情在疲憊中消散殆盡。
要麽，就現在退出游戲，讓印象凝滞在尚未破碎的時候。
6.
自從魔道重新開始火神已經過了兩三天，總計三到四次，可他在去火神洞口的路上還是會迷路。
在莫爾海姆等待很久之後，他終于在莫名人少的星期天下午發現了火神的招募隊伍，魔道一邊點着申請一邊拔腿往那個紅乎乎的據點跑，開始飛了以後果不其然地忘記了路。他降落在一塊石頭上打開地圖看方向，同時心裏祈禱着不要人家隊伍收了自己，自己卻連門都找不到。結果魔道可以放心了。隊伍一直沒點接受。
“魔道也沒人要了……”他對身後的治愈垂頭喪氣地嘀咕道，“如果我們是同一個種族的就好了。”
治愈窩在沙發裏喝茶看書，聞言擡頭笑望他一眼，“不是你說想看看兩邊的人口密度差距，還有風景對比等種種才堅持選擇魔族的麽？耐心等等看吧，會有隊伍的。你昨天不就是一出現就被邀請入隊了麽？”
他們在魔道家。魔道聽說治愈要“讓手腕休個假”就在電話中邀請他到自己家玩了。那個時候治愈剛好悶得很，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趣，魔道說他像在戒什麽奇怪的瘾一樣。
治愈沒說，他就是在戒瘾，那瘾名叫永恒之塔，是唯一能讓他感覺到某人切實與自己在一起的一個世界。
“一會我進了隊伍，你來操控吧。”
“不要。”
“為啥？魔道很好玩的！”
“死了就不好玩了。我從來沒玩過魔道，別說是火神，就是訓練所我也犯怵。”
“沒事啦，死不了的！我在旁邊看着告訴你按哪個，這樣OK了吧？而且，嘿嘿……”他從電腦前轉向治愈，“我都給你把小數字區設為選擇隊友的快捷鍵了。你連鼠标都不用拿。如果手還疼的話。”
治愈把口中的茶吞了下去，想了想也沒有繼續反駁的理由了。他也對體驗一把魔道視角有點興趣，于是把書放到茶幾上站了起來。
“是你的提議，不要後悔啊。”他微微笑着，走向電腦桌，“要是團滅了，別人可不知道這個魔道是不是本尊。”
魔道背後飕地一涼。
“WTF？？？”
這是來自于護法的抱怨。除護法之外的全隊由于忙着逃命，以及試圖在逃命同時解決掉張牙舞爪跟在自己屁股後面的四五只怪物，除了哀嚎還暫時發不出別的聲音。
“……”
時間回溯到五分鐘前……
“為什麽你一來就有隊伍了啊！”魔道瞪大雙眼看旁邊的治愈笑眯眯地點了下接受。“還是個護法！”
隊中只有治愈操控的魔道和護法隊長二人，看來對方是看見他們登陸之後就新開的隊伍。
治愈的職業光環持續時間還沒過吧，魔道一臉挫敗地想。
隊伍很快就組滿了。有一個吟游，一個機甲和一個守護。
“好，看俺的，”魔道拉了張椅子坐到治愈身邊，“雖然通常我的操作有點臉滾鍵盤，讓別人玩自己職業時還這樣也太丢魔道的臉了。”
“……”
“看吧，這條快捷欄裏前5個都是常用技能，守護開怪以後1-5按下去就行。然後看哪個CD好了就按哪個。或者就循環！”
“……這不還是臉滾鍵盤？”
“……不然你試試火箭一直按。我看到好多視頻裏的魔道就是那麽幹的。特別是打boss的時候。”
“……”治愈撫了撫額角，“火箭是哪個鍵？”
“1。”
“知道了。”
魔道才不會說他是看了那些視頻以後才把自家技能欄裏第1位的火叉和第7位的火箭換了個位置。因為好奇為什麽那麽多人用火箭，他對比了下兩個技能的說明，才發現火叉比火箭多了2秒的CD。
告訴了治愈幾個buff的位置之後他們就進副本了。治愈抛棄了鼠标，用鍵盤執行一切操作。
“那個啥……”看了一會，魔道終于忍不住說，“為啥那個守護一直跟着你啊？”
“嗯，我也正有點納悶呢。”
治愈身後的守護就像點了跟随一般，小小的身影緊跟在他身邊。
而前面開怪的是護法和吟游。
“……”
“……”
“不管怎樣……打吧。”
治愈一邊努力向前跑着跟隊，一邊按熱鍵選定下一個怪準備攻擊。
“等等，治愈！你選定那邊的怪幹啥？！”
魔道這句話出口的時候，治愈的火箭已經發了出去，擊中了隊伍斜後方的一只飛龍。
“……選錯了。”治愈的眉頭皺了起來，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鼠标意圖加血，意識到自己的職業之後又放下，按着盾和火箭試圖補救。不料這時旁邊的幾只怪也被吸引而來，隊員們不得不轉過來協助攻擊。
一時間群魔亂舞，天昏地暗。大家一邊四處逃竄一邊努力殺怪，魔道睜大眼睛，緊張得臉都快貼上電腦屏幕了。“睡！睡他們！哎別，睡了會被打醒，小明，用冬季束縛！”
治愈用了。
“好像沒什麽效果？”
效果是有的。
現在所有的怪都轉向治愈了。
“……”
“你來吧。”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以後，治愈對魔道說。
“馬上就是boss了，堅持住！”魔道把兩手背到身後，就是不接治愈的鼠标。“還有，你用鍵盤就行啦，鼠标就當它不存在吧！”
當它不存在……我怕這個隊伍也不存在了。治愈心裏說着，将右手放回了膝上。
在魔道的指揮下，治愈遠遠站在boss右邊的臺階上，左手手指分別放在延遲爆炸、冰凍之叉、火焰叉上面，準備一開boss就一股腦地朝boss臉上轟過去。
“啪。”“啪。”“啪。”“啪。”
“轟。”
前四聲是治愈在滾鍵盤。最後一聲是治愈的血條從100%掉到75%的聲音。
“轟。”
“轟。”
“你怎麽一直挨打啊？”魔道愕然望着已然變身成boss禦用靶子的治愈。“盾、盾開了麽？”
話音才落，治愈的屏幕一暗，一對烏黑的翅膀鋪展開了。
“……我死了，”仿佛還沒從方才的沖擊中醒來，治愈怔怔瞪着屏幕上的0HP。
“咳，”魔道張了張口，正想着說些什麽好的時候看見屏幕上多了個窗口，“啊，護法複活你了。”
治愈點了接受。可是血條嘩嘩下跌的人已經變成了護法，各隊友更是自顧不暇，HP向着職業圖标所在的那側堅定地邁進。
護法倒下了。
治愈控制的魔道伴随着原主一聲銷魂的“啊……！”，又死了。
“……”
“……”
他們團滅了。
7.
治愈在魔道家吃了晚飯。說什麽也要在吃的上面補償一下魔道的治愈揪出躺在魔道家冰箱深處的胡蘿蔔和土豆，還有冷凍層中的雞胸肉，做了一鍋香噴噴的咖喱。
“我查了一下，”魔道兩腮鼓鼓地說，“關于魔道拉到仇恨該怎麽辦……還有怎樣才能不拉仇恨安逸輸出。”
治愈擡頭望着他。
魔道将好吃的咖喱飯吞下去，舔了舔唇，“很多人說，拉不住仇恨的守護不是好守護。不過我總覺得不止這一個問題。實話跟你說，拉到仇恨被boss艹這種事自從我開始火神以後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不可能有那麽多守護都是治愈在後面玩吧？”
治愈嗆了一下。
“所以我又查了一下。發現——”
“發現什麽？”
魔道晶亮的眼睛閃了閃，避開了治愈的目光，治愈發現對方的耳尖染上了淡淡的桃紅。
“就——那個……”魔道清了清喉嚨，“我一開始放招放的太猛了。”
“哦？”治愈挑眉。
“增幅，神速，然後連砸好幾個冰叉火叉火箭有時候還加上DP技能。我要是boss，不把這孫子揪出來怒艹一頓才怪。”
“……”
8.
以往耕耘幾周甚至幾月才能達到的等級，在新版本中變得如眨眼般容易。魔道整天去火神給梅姐放煙花，從來不做支線任務，卻仍然在極短的時間內重新抵達了40級。
【Q|Q】
法術帶你飛：小明！上永恒，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光冥：？？
光冥：要去哪？
法術帶你飛：嘿嘿，你去魔族建個小號。
光冥：你終于耐不住寂寞了嗎。
法術帶你飛：……
法術帶你飛：我只是想帶你看看。別說得我好像是在勾引你背叛一樣>_<
光冥：勾引我的話需要趁早，等我級別高了，我們就只好相愛相殺了。
法術帶你飛：呃……相愛相殺好像也挺好玩的。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去互刷OBS啦！
光冥：……
治愈花了十分鐘捏了個魔族號，模樣的設置和魔道的作風一樣，基本上還是和天族的自己有七八分相似。進入游戲時魔道已經在新手地圖等着他了。
穿越裂縫要等待時機，而且說不定剛一落腳就給人殺回老家了，魔道覺得還是建個叛徒小號來的簡單方便。
魔道帶着治愈跑地圖，不出20分鐘就将人帶到了10級，等治愈去轉職完了，他們一起傳送到伏魔殿，又繼而傳送到了貝魯斯蘭。
治愈不是第一次看見這片冰天雪地的大陸，但身臨其境卻又是全然不同的感覺。他不知道當年的貝魯斯蘭在平常會有多少玩家，許多時日過去，在亞特雷亞世界中駐足的守護者數目早已不複當年。現在這裏人煙稀少，仿佛萬籁俱靜。
魔道的外貌與環境幾乎融為一體，治愈的一頭金發卻稍顯突兀。他跟着對方乘坐傳送飛禽，到了地圖中央的一座村中。剛剛落腳，卻震撼的怔在原地。
治愈看着矗立于冰雪之巅的瑰麗巨樹，發覺自己無法移開目光。
魔道安靜地站在他身邊，樹葉在肩膀上灑下了一片斑駁的陰影。仿佛一個紀年那麽久之後，兩人的耳畔傳來了優美的琴音。
9.
旋律像是來自于蒼穹之上的深谷，一絲一縷地撫過冰封的大陸。
治愈一言不發地聽着，眼眶微微發熱。
印象深刻的游戲主題曲在這片天地中失去了人聲的诠釋，幽婉的音色中平添了幾分安寧。
治愈從沒想到這首曲子會以背景音樂的形式存在于游戲世界的一塊地圖中。
曲子播放至盡頭，治愈的對話框中才出現了一行藍字。
法術為你飛：我剛才過來這邊做任務，這音樂忽然響起來，吓的我差點把杯子都打翻了……
光暝：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個主題曲。
法術為你飛：我也是啊！
法術為你飛：太TM感人了！我就想着無論如何也要讓你聽聽！
法術為你飛：你喜歡嗎？
治愈看着那一連串的話語，忽然很想将魔道緊擁入懷。
光暝：嗯。
光暝：我很喜歡。
10.
那之後的幾天，魔道進入了練級倦怠期。
“我刷噩夢副本快要吐了……”他在電話中弱弱地跟治愈說，“做夢都在刷那個見鬼的單人本，被逆襲的boss關在他收藏的武器盒子裏，哭天喊地也沒人理我。”
治愈：“……”
治愈陪着魔道去深淵互刷了幾次OBS，後來魔道見他動作明顯慢下來，甚至開始站樁，便停止了攻擊，默默在治愈身邊坐下。
[手沒事吧？]魔道頭頂冒出一個店鋪的框框。
[沒關系。]不多久後，治愈也坐了下來。[你打吧。我不需要OBS。]
魔道看着身邊的天族治愈，莫名的有些郁悶。
他本來就只想跟治愈待着，刷不刷OBS也是無所謂的。那個人不還手也不加血地靜立在那，看得他心裏有點難受。
他在小攤上寫道：[不想刷了。]
治愈的攤名沒有更新。
魔道怔楞了一陣，起身去上廁所。回來之後，屏幕上的字終于有了變化。
[對不起。]
魔道扔了鼠标，抓起外衣就沖出了門。
11.
治愈看着門口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青年，有些目瞪口呆。
魔道将衣服下擺揪成了個球，低着頭站在門外喘氣。
治愈嘆了口氣，拉住對方的手腕，将人帶進了屋。
“怎麽穿這麽少啊？”
魔道吸了吸鼻子，擡起頭來望着治愈。目光相交之際，治愈瑟縮了一下。
“我去弄點熱水。”
他匆匆轉身向廚房的方向邁了一步，手腕卻被攥住，偏重的力度令他微微皺了下眉。
手臂被輕輕一拽，胸前的空隙就被寒氣未散的外套毛毛填滿了。
治愈一下子愣了。
他們從未距離這麽近過，甚至能夠聞到對方發間的洗發水清香。
治愈比在游戲裏還要像一棵木樁，唯獨指尖在輕輕顫抖。圈住他身體的雙臂愈收愈緊，他被緊緊禁锢其中，胸腔卻流入一股炙熱的安心感，強烈的程度堪比他此刻的心跳。
魔道擁抱着治愈，五指可以清楚的感到對方身體透過薄薄的毛衣傳遞過來的溫度，他吞咽了一下，聲音微微不穩：“我……那個啥……”
然後就沒了音。
治愈擡手，安慰似的在魔道後背拍了拍，輕輕推開了對方。
他看着那人雙頰泛紅，眸中情緒動蕩不定，卻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不禁失笑。
魔道氣惱地瞪了他一眼，說：“不要再跟我道歉。”
“……”
“我聽着怪難受的，小明，你不要再說什麽對不起。”
治愈的心揪了一下，不知回答什麽才好。
“我知道你的手總是疼。”魔道直直望着治愈。“該道歉的應該是我。我一開始就不應該讓你回來玩。我那時候覺得我們能再在一起讨論永恒是個很……真的很讓人開心的事，所以我沒忍住和你一起回來了。
“小明，我特麽就是個傻逼。我不會再拉着你陪我玩了。你愛什麽時候玩就什麽時候玩，手疼了就歇着。永恒永遠在這邊，我也一直在這裏。等你哪天要是不想玩了，你不用管我。我願意玩就會繼續玩下去，你想離開的時候就離開，什麽也不要顧及。”
12.
治愈張了張唇，喉間卻發不出聲音。
他感到眼眶一陣陣酸熱，似有什麽即将漫溢出來。
游戲屏幕仍然開着，孤島的幽藍岩塊上，魔道星與治愈星倒在彼此的身旁。
治愈望着面前的人，微微搖頭，說：“我是自己願意才跟你玩的。”
魔道看着他，眼睫輕顫了一下。
“我很喜歡和你聊永恒的事，也覺得我們能一起玩永恒實在是太好了。有時候感覺和你共同經歷過的那個世界，對我來說已經是不可或缺的。”治愈垂下目光。“我們在那有過太多經歷和回憶了。”
兩個人的相遇相知，攜手渡過的或驚險或壯闊的場面；那個游戲世界中的生死扶持，歡樂，憤慨與守護。軍團中的血雨腥風，失足踏錯的路，共享的歡笑，目睹的淡出。
他們共有的回憶并不處于現實，卻又是實實在在的經歷。
“那幾年我聽着你講述游戲裏的事，沒一次不想即刻登陸游戲，卻因為這個而不能做到。”
治愈擡了擡手，魔道的目光便順着修長的五指下移，路過治愈纏繞着繃帶的腕間，僵直不動了。
“我不敢主動找你，也不敢聊得太久，聊天時感覺是在耽誤你的時間。感覺我們像是會越走越遠，最後在再也沒有交集。
“所以，我一直很慶幸我選擇了回來。能和你回到永恒，我非常開心。”
13.
種族不同的好處，魔道想，就是他永遠都不可能收到第二封道別信。
他将治愈那天的話深深刻在心裏，再沒叫過治愈去刷歐比斯。
他常常主動敲治愈聊天，對方也一如既往地積極回應。但魔道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了具體的游戲過程，不再描述自己是怎麽在46級副本中迷路，怎麽在向boss房間沖刺的時候卡了一下，怎麽被身後的小怪争先恐後地送回永恒之塔的懷抱，隊中不給力的治愈呆萌地由着他被boss詛咒瞬死，德拉烏伯尼爾洞穴真TM不是給人走的，等等，等等……
反而是治愈偶爾會主動問起，魔道便只好簡單地說上幾句，提心吊膽地害怕那人會抓心撓肺的想上游戲。
聖誕節到來時，他們坐在伏魔殿的街道邊，看着熱熱鬧鬧的玩家從眼前路過，聽了一會節日特有的背景音樂。
魔道雙開了偷着養大的天族小號，來到極樂世界兩個人以前常常擺攤的地方，樂颠颠地打上了攤名：[呼喚你，以甜美的和聲唱出你的名字~]
路人甲：……otten Sorrow。
煙花為你開：竟然認出來了？嘿嘿~~聖誕快樂。
路人乙：追老婆呢？
煙花為你開：……
然後是除夕夜，元旦，春節。
再見面時，魔道神采飛揚地跟治愈說，“我開始寫永恒的故事啦！”
治愈将網址存了起來，隔三差五便過去看看。
主角是一個魔道和一個治愈，名字皆很陌生，但藏于字裏行間的細節卻很是熟悉。
治愈和坑中的其他冤魂一起催更，順便把專欄裏的其他文章都看了個遍。好像莫名的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
“昨天沒更？”
“呃，昨天……那什麽，有點忙。”
“去搶要塞了吧。”治愈的聲音帶了幾分笑意。
“你你你怎麽會知道！”
“看見你們軍團的視頻了。打得不錯。”
“今晚更五千，沙發給你留着！”
“好。”
14.
天氣漸漸回暖，即使站在貝魯斯蘭的冰雪上，那份寒涼也不再有透過屏幕彌漫到自己身上的錯覺。
治愈自從發現有網文這種神奇的東西之後，每天都過得挺充實的。
原來文字可以如此生動地創造出一個世界，伴随着跌宕起伏的奇遇和深刻的情感，看文的人就像親自經歷了那些一般。
治愈忽然也想試試将那個世界帶到自己的身邊，将只存在于腦內的一幕幕珍貴的回憶以某種形式具象化到自己所在的現實中來。
魔道來到治愈家，看見的就是占領了半個餐桌的巨大畫布，治愈俯身在畫的一角潇灑地簽了個名，束手站到一邊觀察魔道的表情。
魔道：“……”
治愈：“……”
“……你可以回去了。”
“不不不，真的畫得挺好！我就是在琢磨，呃，就是那兩個小人身後的這個大家夥，是什麽品種的水母。它的顏色挺漂亮的，哈哈哈哈哈。”
“……”
治愈看着他，面無表情。
魔道感到一陣寒風刮過，自己好像站到了貝魯斯蘭的雪原之上，與耳邊旋律對應的歌詞是“哭了你一臉的風……”
15.
魔道趁五一假期搬了住處，新的地方跟治愈的公寓只相隔幾條街道。治愈過來幫他搬家，看見卧室牆上的巨幅油畫，臉頰抽搐了一下。
“我給你新畫一幅，這個我拿回去了。”
“別！”廚房裏的魔道在一陣鍋碗瓢盆聲中大叫，“我喜歡。我要搬過去。”
治愈扶了扶額，“你知道這畫的是什麽嗎？”
“魔幻現實主義！……水母啊！”
“……”
16.
窗外下起了茫茫大雪。
不大的公寓客廳地上靠着牆放了一圈未幹的畫框，明豔的色彩拼湊出一幅幅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幻妙景象。
橘黃的燭光中，魔道抱着筆記本窩在沙發椅上碼字。治愈在他對面支起了一個畫架，安靜地在上面塗畫着什麽。
“我說，小明。”
“嗯？”
“你看得到你在畫什麽嗎？”
“看不太清。”
“……”
“适度的黑暗有助于抽象作畫。我發現你好像挺喜歡這種風格。”
魔道噎了一下，心中飙淚。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可是你要記仇到什麽時候？”
“讓我想想，”治愈的唇角微微上揚，“到雞蛋殼重新合起，永恒之塔恢複如初？”
“不可能恢複如初了啊。”魔道說完，又渾身一個激靈，惶惶然地望向治愈。對方卻笑了。
“那就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