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城采買回來的時候,已是日暮時分。作為一流的高手,他自然第一時間就意識到宅邸少了兩個人。他在葉離恨的房間找到白葉二人。白錦書正在替葉離恨換繃帶,見到江城,白錦書莫名有一種尴尬,好似自己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他匆匆完成最後的包紮,替葉離恨拉上衣服,然後轉向自己師叔。
“靈兒和那個殺手不見了?”白錦書若無其事的态度反而讓江城愈發疑惑。
未免江城擔憂林靈,白錦書首先解釋:“靈兒是自己離開的,算是我惹她不開心了,不過,她應該很安全。”
這也是葉離恨剛聽說林靈離開,他微微訝異地飛快瞥了白錦書一眼。不知為何,白錦書覺得葉離恨一定知道自己那所謂“讓她不開心”的事具體是什麽,為此他莫名有些心虛不安。
江城對于白錦書告知的情況倒是毫不意外,意料之中的平靜,他微微點了點頭:“靈兒不和我們同行也許的确更安全些。”說着又問,“那個殺手?”
“有人來偷偷救走了他。”
這一回,江城不自覺皺起眉頭:“照理這個地方不應該暴露。”
白錦書同意地點頭:“我們來這裏的一路都很小心,不可能有人跟着,我也在奇怪,究竟我們的行蹤是怎麽會被發現的。這一路,敵人幾乎如影随形,總覺得他們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江城凝重地低頭思忖:“而且敵人特別神秘,他們若真不是火蓮教,又究竟是什麽人打着火蓮教的名義?其中的目的是什麽?”
“不管怎麽說,”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多想無益,白錦書關注向當務之急,“現在敵人在暗,我們在明,盡管今天來救人的只有一個人,但誰知道他們是不是會調派人手過來,師叔,這個地方不宜久留。”
江城贊同地點了點頭,“本來想在這裏多休整兩天,眼下最好是盡快離開。”說着,他望向葉離恨,關切詢問,“葉小兄弟,你的劍傷複原得如何了?”
說起來、這幾日葉離恨在和江城相處的過程中話很少,也談不上對前輩有多恭敬多禮,不過,每次江城有一些必須克服點困難,或者特別艱苦的安排時,葉離恨這個一眼就看得出從來嬌生慣養的小少爺總是毫無怨言地服從,這讓江城對葉離恨越來越有好感,這時候他們又要艱難趕路,并且接下來很可能風餐露宿,江城首先關心起葉離恨的身體狀況。
負責換藥的白錦書很清楚葉離恨的外傷恢複得原本就慢,加上今天更是任性下水,只怕還要再疼上一陣子,正待開口說明情況,以便他們趕路的時候江城能多多顧惜傷患,當事人自己已然率先回答:“已經複原得差不多了。”
“如此就好。”江城欣慰地說。
白錦書望向不知為何永遠在逞強的人,他也不便揭穿,只能記着到時候路上自己要多加關心。
大體的計劃既定,江城考慮起具體實施。
“今晚如果留在這裏,怕是也休息不好,停留越久,給敵人的時間就越久,我們這就收拾一下,準備出發。”
說是收拾行李,其實大家原本就沒打算常住,加上要随時應對變故,基本提起行囊就能走,只是,想到接下來會有一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鑒于江城帶了豐盛的食物回來,三個人圍着桌子好好用了一頓晚餐。
晚餐過後,三人整裝出發。
當初一行四人前來這處荒宅的時候,江城是帶着葉離恨施展輕功過來的,所以騎來的一共兩匹馬。之前林靈不告而別并沒有騎馬,此刻留給白錦書三人的便是這兩匹馬。三個人分兩匹馬,原本江城一匹,白錦書和葉離恨共騎一匹再自然不過,然而,當三人取馬的時候,白錦書忽然意識到麻煩所在。
他清楚,眼下問題不在于葉離恨是怎樣的心思,問題在于白錦書本身。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然與葉離恨有如此親密的接觸。他不認為自己對葉離恨有任何遐想,可這正是他最害怕面對的可能性,連萬一都不敢僥幸。
站在兩匹馬之旁,白錦書一時躊躇。
一旁的葉離恨僅看了白錦書一眼,很快不動聲色轉向江城:“江大俠,我能和你共乘嗎?”
或許江城心裏對白錦書和葉離恨之間奇怪的狀态感到疑惑,但至少他沒有表現出來,面對葉離恨的問題,僅僅簡單點了點頭,并且對傷患體貼周到地出手幫忙上馬。等白錦書回過神,葉離恨已經和江城就位。來不及思索太多,白錦書只能趕緊跟上。
夜已深,借着月色,三人兩騎在僻靜的山間行路,白錦書殿後,以确保沒有任何人尾随。盡管只遠遠跟着前面兩人,但白錦書還是可以看得分明,始終和江城,準确來說,始終和除了白錦書以外的其他任何人都相當疏離的葉離恨,此刻在與江城共騎的同一匹馬上,是一種毫無保留的放松。
不知為何,白錦書對眼前葉離恨那似乎還有些愉快的模樣感到說不出的不自在。在一路随行,确認了的确沒有追兵後,白錦書策馬趕上,與前面馬匹齊頭并進。
靠近之時,葉離恨正在和江城說着什麽。過去幾天并沒有對談過幾句的這兩個人應該在剛才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白錦書想不明白對方都在說些什麽,都有什麽可說的,待他想靠近聽聽的時候,葉離恨中斷對話,轉頭望向他:“有人跟嗎?”
白錦書努力将注意力轉向正事,“沒有。”之前他急于确認這件事就是為了——
“我們可以就地休息了。”說着,他關心地打量向實際外傷還不适合颠簸勞累的人。
葉離恨還沒說什麽,江城已很快附和了白錦書的建議,“雖然這幕天席地的,的确條件艱苦,但繼續趕路也不會有更好的休憩場所,不如先好生休息。”說着,他率先勒住了馬。
停下之所恰好是一處平地,在樹林之間,也算隐蔽。
白錦書将兩匹馬系在樹邊,并撿來一堆柴火。他和江城內功深厚,不需要取暖,這些柴火顯然是為內傷未愈的葉離恨準備的。葉離恨自是懂得這個道理,但沒說什麽,只是默默過來幫忙升火。這個嬌氣的小少爺人雖聰明至極,幹起活來實在是笨手笨腳,升個火沒把柴給點着,倒是先點着了自己的袖子。
白錦書看得目瞪口呆之際,江城用掌風熄滅了葉離恨衣袖上的火苗。
“升火需要火引子,木柴是很難直接點着的。”堂堂武林盟主親手教授點火的技巧,他用掌力将有些潮濕的樹葉烘幹,然後用火折子點燃枯葉,再往聚攏的枯葉裏伸樹枝。
葉離恨神情微微恍惚地看着江城手上的動作,也不知道學會沒有,只模仿地拿着根樹枝往火苗上湊。見狀,白錦書趕緊把葉離恨的手拉開。這位小少爺的衣服不同于江湖中人喜歡的勁裝,衣袖寬大得只供用來招搖有多好看,這時候往火苗上湊沒準又能再着上一回。
“這世上一輩子都不會升火但活得好好的人有很多,你也不一定非得學會。”白錦書邊說邊不由分說地代勞了這項工作。
一旁因為教學而特地放慢升火節奏的江城擡頭看了白錦書一眼,見後者一心想趕緊把火升起來也就不再拖沓,直接配合完成了這活。
待三人圍着火堆坐下,江城趁着休息前向白錦書說明接下來的安排。
“說起來這裏離我們仁王山也不算遠,剛才我和小葉讨論了一下,認為我們可以先回那裏,到時候你們在山上住上一段時間,之後和你師父他們一起前往武林大會。”
江城的這一安排就眼下情況來說确實恰當。盡管前往仁王山需要繞很遠的路,但反正武林大會時間尚遠,白錦書也很樂意返回師門探望大家。另一方面,作為武林盟主,江城在武林大會前一定還有不少事要辦,把白錦書他們帶到仁王山,他也便能放心離開。
白錦書贊同地點了點頭,開口前不自覺瞥了眼稱呼忽然從“葉小兄弟”變成“小葉”的人:“我自然是很想回去拜望師父,就不知葉少俠是否有興趣到我們仁王山做客?”
葉離恨不動聲色地擡頭望向白錦書:“天大地大,卻沒有太多我可以容身的地方,這仁王山之行,白少俠作為主人沒有不歡迎我便行。”
之前白錦書的詢問的确刻意使用了較為疏遠的說辭,但葉離恨立即回敬來的客套虛僞卻讓始作俑者頓覺渾身不适。在短暫的沉默後,白錦書輕緩下語氣:“那就那麽說定。天都快要亮了,你們趕緊休息吧,我來守夜。”
這一程趕路後,葉離恨已很是困倦,這時也不逞強,攏了攏衣領,毫不講究地往僅鋪着薄薄一層落葉的地上躺下去。江城從頭至尾未對于白錦書同葉離恨莫名詭異的氣氛多過問一句,這時候簡單向白錦書點頭道了句“有勞你了,錦書”,便倚着樹幹閉目休息起來。
以白錦書的警覺,包括還有江城這樣的高手,值夜起來原本可以較為松懈,白錦書便是稍稍閉眼也不礙事。然而,盡管連日奔波勞累,加之危機重重,精神應該已經疲憊,可此刻白錦書卻全無困意,頭腦清醒到焦躁。
東邊的天際依舊一片黑色,原本樹梢上的下弦月卻已不見蹤影,一片沉寂暗淡的夜幕下,只有一篝孤火躍動昏黃的光。白錦書下意識望向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葉離恨的睡顏,後者顯然并沒有得到足夠的溫度,側卧的身體微微蜷曲,手臂不自覺地環抱住自己的身體,右手很不小心地直接搭在後肩的傷口之上。
白錦書走過去,首先小心移開了對方的右手,然後脫下帶着體溫的外套替對方輕輕披在身上。
就在幾個時辰前,葉離恨對白錦書說“你回應我,那便有你的事,你不回應我,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可是,這其中不可能只是葉離恨一個人的事。即便他不回應,那也依舊是他白錦書的事。這世上的确有無數白錦書可以不放在心上的他人事,可唯獨這一件,關于葉離恨的事,永遠不會是他人事。
蹲在葉離恨身前,白錦書沒能察覺自己出神了有多久。等回過神的時候,發現江城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白錦書心中一驚,一時竟有說不出的狼狽感。
江城倒是神情平靜,他直視向白錦書的眼睛,沉聲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而敢于為的,就必須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氣。”
聽得懂對方言下之意的白錦書首先為對方并無阻撓意圖的立場錯愕,随即,才想起澄清:“師叔,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怎麽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麽想的。” 江城沒有就此再多言語,他從地上起身,“天已經亮了,你們最好準備一下出發,我去打點水來。”
白錦書倒是想讓葉離恨再多休息一會兒,不過他也明白,只有早日回到仁王山才可能有真正的安眠,眼見篝火的火苗越來越小,即将熄滅,擔心葉離恨再睡下去只會着涼,他輕輕搖了下對方的肩膀。
照理來說從來機智警覺的人卻是被白錦書推了好一會兒才醒來。
“你怎麽睡覺那麽沒有警惕心?這樣很危險。”白錦書忍不住有些擔心地指出。
葉離恨不以為意:“我在兩大高手旁邊睡覺,何必委屈自己?”
白錦書不覺笑了笑:“你倒信任我們?”
葉離恨一臉招牌的自視甚高的模樣,“我自然有足夠的眼光。”說到這裏,也不知道是想起什麽,臉上飛快閃過一道憂慮,“只不知道你們的眼光如何。”這句話他說得低沉,如同自喃。
白錦書覺得這突如其來的質疑另有文章,但還沒來得及細思,葉離恨已經另起話題:“江大哥去哪裏了?”
白錦書被這個稱呼弄得一愣:“你叫我師叔什麽?”
葉離恨毫不稀罕地回答:“你師叔讓我那麽叫他,我其實并不樂意。”
白錦書的這位師叔的确是位特別平易近人的武林前輩,例如這次他們同行,江城完全沒有長輩的架子,幹起活來都是和白錦書輪流來,毫無尊卑概念,白錦書也不是第一次見江城與和自己同輩的年輕人稱兄道弟,不過,這一次江城的随性卻讓白錦書頭疼不已:“你管我師叔叫大哥,那我們什麽輩分?”
葉離恨不假思索給出答案:“叔侄輩分。”
白錦書哭笑不得地盯着對方看。“你倒是很會占人便宜。”
“你道我樂意讓你叫我叔叔?”
“想得美。”
白錦書想要假裝一下生氣,但見葉離恨的正經模樣,終于沒能忍住,大笑出聲來。
葉離恨不明所以地擡眼看他,想了下,又繼續追問:“江大哥去哪兒了?”
“他去打水。”白錦書不覺有些不是滋味地斜睨葉離恨,“你倒真是關心你江大哥?”
葉離恨若有所思的轉頭端詳白錦書良久,最終他問:“你不高興了?”
白錦書裝模作樣地點頭:“我不高興了。我以為以我們的交情,至少你該先稱我白大哥才對。”
“那我以後叫你白大哥。”
這下,白錦書和江城的輩分就真的奇妙了。不過難得見葉離恨那麽聽話,白錦書很是受用,很快也就受之無愧了。因為心情好轉,他不覺心生逗弄之意:“說起來你爹娘平時都是怎麽喚你的?”
“他們叫我離兒。”
“那我以後也叫你離兒。”
面對這擺明占自己便宜的說辭,葉離恨不動聲色,他輕描淡寫反問:“若我騙你,其實叫我離兒的是我乳娘,那你豈不是很吃虧?”
白錦書一愣之後只能大笑着自我反省。他的确不該被對方乖巧的模樣欺騙,忘記這個人本質有多小氣,有多锱铢必較,有多……可愛……
“我可沒有奶水,以後我還是管你叫小葉子吧。有人那麽叫你嗎?”
“我家丫鬟那麽叫我。”
“行了行了,”白錦書甘拜下風,讨饒地笑,“以後我叫你少爺,總可以了吧,大少爺?”
“你叫我小離吧,沒有人那麽叫我。”
白錦書喜歡“小離”這個稱呼,聽起來親昵,最重要的是,葉離恨說沒有人那麽叫他,這是獨一無二的稱謂……不對!白錦書猛地清醒過來——為什麽他想要這個獨一無二的稱謂?現在他應該做的是盡量和葉離恨保持距離。可實際,他的行動卻始終與他的計劃背道而馳。他總是不自覺地親近對方,那些只偶爾用來招惹姑娘的調笑方式卻不斷被拿來逗葉離恨。如果不是他嬉笑不正經在先,或許,也不至于讓兩人陷入眼下的局面。
白錦書慢慢收斂笑容,生硬地結束這一話題:“我去看看師叔那邊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別走開,在這兒等我們。”
對于白錦書的态度變化,葉離恨當作不察,他神情不變地點了點頭:“你去找你師叔,我把火熄了。”
葉離恨最特別的地方就在于這一點,正如他說的那樣,他可以完全把這當成自己一個人的事。白錦書連得知他的想法,他的感受,他的情緒都難以做到。有那麽一刻,白錦書有好些話想說,然而,他根本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能默默起身,朝隐約能聽到水聲的方向走去。
為了确保葉離恨不會被敵人偷襲,白錦書并不敢走得太遠,他在樹林邊等着江城返回,其實只為得以獨處,好好思考對他來說這世上最難解的問題。
可惜,他找不到答案。
再次上路時,白錦書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在做什麽便主動提出了讓葉離恨與自己合騎。固然是一直以來和師叔輪流行事的習慣,白錦書實際清楚,這其中也還是有着一些其他東西。
葉離恨對于白錦書的提議沒有提出任何意見,他神色如常地調換馬匹,率先上馬等白錦書。
這次行路,江城走在後面。話向來不多的葉離恨難得地主動對白錦書開口:“你師妹會不會也去仁王山?”
這個提問相當出其不意,而這一可能性對白錦書來說同樣出其不意,“靈兒不知道我們會回仁王山,沒準真的會先回師門。”他為這一結論而大傷腦筋。林靈正想躲着他,若是他們在師門相遇,對兩人來說都不會愉快。
“你是說了多絕情的話才會讓你師妹不想見你?”葉離恨又問。
白錦書從來沒有提過林靈離開的具體原由,不過顯然,葉離恨已經猜到事實。這時候白錦書也不隐瞞:“我只是給了靈兒明确的答複。”
葉離恨目光轉動,對這一說辭一番思索後沉吟道:“但你卻沒有給我明确的答複。我和你師妹的不同點在哪裏?”
這個問題一語中的。事實上,白錦書已自問過無數遍,他很想知道為什麽自己唯獨在面對葉離恨的時候處理不好這個問題。并不是葉離恨與林靈不同,事實上,葉離恨與白錦書曾經遇到過的所有人都不同。
完全不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人不覺陷入沉默。
葉離恨也不知都在想些什麽,他忽然飛來一筆:“假若有一天,你見到我和你師妹在生死相搏,你會覺得誰有問題,你會幫誰?”
“我肯定相信林靈不會有問題,我太了解她了。”白錦書現在有點能理解為什麽從一開始葉離恨就針對林靈了,不過,他依舊不能理解為什麽葉離恨總是想讓白錦書決出自己究竟更信任誰葉離恨還是林靈。說實話,白錦書自然是更相信自己的小師妹,一如他告知葉離恨的,這個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小姑娘,他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相反,他倒是特別不了解葉離恨——只是,即便如此,若說到“會幫誰”,白錦書清楚自己內心的答案是不一樣的。
面對至今他都覺得身份有些可疑的人,白錦書沒有說出自己大概能不問緣由便第一時間幫對方的真心話。
……但這倒是讓他更湊近看見了自己內心的那個答案。
“小離,你離十八歲還有多久?”白錦書問。
葉離恨少有的迷惑愣了愣,接着不明所以回答:“兩年兩個月。”
“那你能不能等兩年兩個月,到時候再聽我的答案?”
葉離恨點頭:“我可以等你很久,你想多花點時間想清楚也是應該的。”
其實白錦書并非自己需要時間,他行事從來憑本能,不畏于面對思考不周後的差池,但眼下的情況涉及葉離恨,白錦書希望給對方足夠多的時間考慮。還不到十六歲的葉離恨縱然看似聰穎成熟,實際終究少年心性,也許沒個長性,過兩天就能把白錦書抛在腦後……思及這一可能性,白錦書頓覺口舌間無端苦澀不已。為排遣突如其來擾亂心神的情緒,白錦書刻意笑了笑:“我看你等不了多久,只怕到時候你就會覺得我老了。”
葉離恨低頭沉思,認真地想象了一下變老的情況:“我覺得江大哥的年紀雖然不小,但還是很有魅力。”
白錦書只感到突然冒出的名字如同詭谲的暗箭,出其不意地刺中自己,他苦笑道:“你對我師叔是不是很有些心思?”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像個好人。”
“你很早之前便想象過我師叔?”
“也就是你說你師叔像二郎神那會兒。”
白錦書哭笑不得:“我可沒那麽說過。你這總結能力也就是仗着從小武功高,沒人敢打你吧?”
“我從小沒有玩伴,自然沒人打我。”
葉離恨說得輕描淡寫,白錦書聽在耳裏卻不覺為對方孤獨寂寞的童年心疼。他自己雖從小離家,但至少和師兄弟一同長大,打打鬧鬧的頗為熱鬧開心,卻不知葉離恨是在怎樣的環境長大,究竟有多凄涼可憐才會造就眼下對任何事都只自己處理,外表毫無波瀾、雲淡風輕的處事态度。
未免表現得如同憐憫對方,白錦書故意調笑:“不然你叫我一聲錦書哥哥,我就來當不會打你的玩伴。”
“我早就過了貪玩的年紀,想不到你卻那麽幼稚。”
天底下最難逗的小少爺說得一本正經,被奚落幼稚的人只能甘拜下風:“我錯了,是我該叫你姑奶奶才對。”
“你那麽叫我,你家裏人會同意嗎?”
白錦書一頓後,大笑出聲。
說起來,原本白錦書更喜歡像這個年紀的孩子能夠有活潑可愛的外向性格,葉離恨的個性可以說截然相反,但剖開葉離恨有些驕傲清高的外在表現,白錦書發現,對方實際是個相當乖巧并且有趣的人。這麽一想,多少有些明白為什麽接觸不多,江城便輕易和葉離恨稱兄道弟起來。
想到之前這兩個人頗為愉快的馬上對談,白錦書忍不住脫口問出:“昨天你和我師叔都聊了些什麽?”
白錦書的這一問題問得其實頗為突兀,不過葉離恨從來不會表現意外,他只神情自然地對答如流:“我們在聊你們仁王派。”
白錦書訝異挑眉:“我們仁王派有什麽好聊的?”
“據說天下武學一直以少林武當為首,這些年仁王派卻風頭很勁,幾乎為所有門派馬首是瞻,這其中自然有些名堂可聊。”
“從什麽時候開始,你變得那麽關心江湖格局了?”
“有人要追殺我們,我自己得關心……”葉離恨話沒說完,忽然轉身,手中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根枯枝直往白錦書心髒刺去。
這一殺招不僅出其不意,更是快如閃電,原本,以白錦書這般江湖中數一數二的身手都未必能防,不過,好在白錦書有後天養成的好習慣,遭遇變故後身體本能作出反應,在微側身體避開要害的同時,伸手直接震斷了枯枝。
當白錦書的掌力觸碰到枯枝的時候,他便察覺這根枯枝根本沒有被灌注任何內力。也就是說,即便刺中他,枯枝也只會自己折斷。明白葉離恨并無殺意的人卻不明白這一手是怎麽回事。
“我是怎麽得罪你了嗎?讓你如此吓我?”
葉離恨若無其事:“我只是聽江大哥說你們仁王派以防人偷襲,安全至上這種少見的古怪思想為門派第一原則,所以特地試試你。”
這的确是仁王派的特別之處。據說早些年仁王派尚未在江湖樹立如今威名的時候,曾被戲谑為“貪生派”,不知仁王派師祖是怎樣一種思想,仁王派的武學在殺敵之前,最先學的都是自保,不僅招數偏保守,師父在授徒的時候,還會特地在如何應對江湖宵小的下三濫手段,以及偷襲等方面進行重點關照。等到了白錦書他們這一輩,這一風格簡直可以說發揚光大。所有仁王派的弟子平時沒事最愛做的便是偷襲自己的師兄弟,既能惡作劇,又能光明正大當做相互功課。可以說,仁王派從上到下,都練就一身最親近的人忽然就近攻擊也能臨危不亂,及時閃避還擊的本事。
若說葉離恨從江城那裏聽說來這奇妙習慣,于是随手試探也就算了,可實際葉離恨能憑空掏出樹枝,顯然是事先準備好的。這個人為了那麽無聊的小小試探,居然也能耐着性子籌謀半天,白錦書都不知該如何說對方才好。
這個時候,葉離恨倒是突如其來的玩心大起,他特意壓低聲音防止後面那匹馬上的江城聽到:“之後我們也找機會試試你師叔?”
白錦書簡直快被吓一跳:“你是說我們偷襲師叔?”
“是的。”
白錦書趕緊義正詞嚴地拒絕:“別鬧。那是我師叔。”
葉離恨不為所動,他輕聲緩緩道來:“錦書哥哥,陪我玩吧。”
之前白錦書逗對方的時候,根本想象不了心高氣傲又臉皮薄的人真會那麽叫自己,一如他想象不到葉離恨居然會作出如此類似“撒嬌”的行為,這下,別說讓他當玩伴了,刀山火海感覺都不在話下。
白錦書嘆息不已:“行,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