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近的宋映輝很安分,也很郁郁寡歡,這只不過是因為賀穩比他更為安分。

一國之君居然被自己的臣子在大庭廣衆之下掀了被子,饒是曾經被張福海說過寬厚仁慈的宋映輝也不免大動肝火,本來以為賀穩會成為第一個在昱央宮挨板子的人,為此張福海還提前差人去禦醫院找了幾名手法高明,口風也嚴密的老太醫來候着,這些人以前多多少少都受過他師父的關照。出乎張福海意料的是,沒多時宋映輝居然自己推門從寝宮裏慢慢悠悠地走出來了,雖然他的臉色還是一樣的陰郁,不過卻沒有什麽動怒的樣子。

“賀夫子呢?”宋映輝看見候在寝宮外的張福海,第一句先是這麽說道。

“回陛下,賀大人正在流淵閣。”宋映輝平時不能處理政務,所以一般是不會去禦書房的,流淵閣是昱央宮裏一處閑置的閣子,是宋映輝用來讀書的地方。

“哦。”宋映輝這麽幹幹癟癟的算是回應了一聲,碾着地向前走了幾步,他突然又回過頭來問道:“賀夫子用過早膳了嗎?”

“這,恕奴才不知。”陛下您自己還沒有早膳呢,張福海在心底默默留了半句話。

“哦。”宋映輝耷拉着眼皮,從喉嚨裏擠出一口氣:“你叫人備些吃食送到流淵閣去。”他想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別只備朕愛吃的東西。”機敏如張福海,瞬間理解了幾分示好的意思,不過一時間也猜不準宋映輝這究竟是怎樣的心思,只能先照着吩咐去做。

沒了張福海跟在身邊,宋映輝的眉毛又皺起來幾分,他抱着要賀穩為他所用的這份心,總該是他先主動示好的。

不過,這實在是難熬,雖說不想打他的板子了,但宋映輝肚子裏總歸還是對賀穩有火氣的,現在只能算是強壓着自己一顆快要爆發的心,畢竟是他需要賀穩。

若說是宋映輝對賀穩有什麽期待,也不全然。賀穩這個人,在宋映輝看來,是半分也不能與陸不然比肩的,人又散漫,背後也沒幾分勢力,無論怎麽看也不是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

宋映輝現在的處境,也許能用的人只有張福海一個,忠臣心腹,一個也沒有,所以哪怕是他看不順眼的賀穩,如今都是他要拉攏的人心。況且,賀穩也不是完全排不上用場,至少宋映輝得借賀穩的手多學上一些東西,待到日後自成一派勢力,手裏可用的人多起來,賀穩諸類,他必然是要遠遠甩開的。

雖然已經想通了這點,宋映輝畢竟沒什麽見識和城府,當然他自己也是深知這一點,而且賀穩絕對不是省油的燈。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自己很快就露出馬腳來,若是被賀穩發現了破綻的話,這個人怕是很難再拉攏了。

現在的宋映輝那一臉的沉重,多半是因為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剩下的那份心,多少也是期待着賀穩為他的無可依靠而動容,主動來靠近他,主動來體諒他,最後主動為他效犬馬之勞。

這份期待,自然也是基于賀穩能對他懷有一份寬容和同情。

那天,宋映輝故意又磨蹭了很長時間,只不過實在是磨蹭過頭了,他本想讓張福海先備好東西再去的,他不想讓賀穩覺得是因為自己吃不上才邀他一起吃的,但是這一磨蹭再加上之前他為自己默默出謀劃策的時間,等他踏進流淵閣的時候,都已經是接近午膳的時間了。

宋映輝遠遠就看見賀穩靜靜坐在側面的小書案之後,他的雙手垂放在膝上,微微歪着頭看着桌上精致的盤盤碟碟,不知他是動過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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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散發出悠悠的香氣,散在整間屋子裏。

宋映輝嗅着這個味道,一陣尴尬,一個回身直接藏到垂簾之後,讓賀穩空等了這麽長時間,他肯定以為自己是故意晾着他的。

貼着垂簾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宋映輝不知道該說自己是出師不利好呢,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呢。

既然都已經來這麽遲了,總歸是要面對賀穩的,宋映輝搖了搖頭,又調轉方向向着賀穩邁開步子。他剛剛一露臉,賀穩卻早已躬身向他行禮,宋映輝嘴上說着平身,目光卻越過賀穩向着幾書案上看去,草草一掃糕點,覺得沒什麽動過的痕跡。

“賀夫子請坐。”宋映輝一邊說着,一邊從賀穩身邊繞過,坐到正中的大書案之後。待宋映輝落座後,賀穩才謝恩,又坐回他原來的位置。

宋映輝不說話,賀穩便也不說話,最後還是宋映輝硬着頭皮先開口,當然之前還費心慢慢地皺起了眉頭:“賀夫子久等了吧。”他想讓自己看着更憂愁些。

“臣不過是剛到,勞陛下費心了。”

“是嗎。”

宋映輝不是聽不出這裏面的生疏和客套,從他的寝宮到流淵閣不過只隔了一池水而已,這時間就算是從皇城門口也過來了。

“賀夫子不用這般拘束的。”說完不忘虛弱地沖宋映輝一笑。

賀穩像是沒看見宋映輝和他無助的強顏歡笑似的,淡淡開口:“臣并不感拘束。請問陛下,臣是否可以開始授課了。”說完這句話之後,賀穩特別認真地看向宋映輝。

“呃……你講,你講,朕要聽的。”

宋映輝“板子和甜棗”的策略對宋映輝并不起什麽作用,這對宋映輝又是重重的挫傷。

賀穩講的內容不過是尋常先生都會講的古今聖賢罷了,這些內容宋映輝以前也自己讀過,自然沒什麽聽的興趣。他一只手托着腮,面朝賀穩的方向,另一只手撥弄着毛筆毛茸茸的筆尖。

他的策略到底是哪裏不對呢?宋映輝聽課的心思都用來思考這個問題了,他又默默勾起他哀愁的嘴角,想着這個表情應是足足的楚楚可憐才對。

哼,真是鐵石心腸的人啊。

賀穩講課的時候也不全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他偶爾還是會停下詢問一下宋映輝理解得如何,不過因為宋映輝完全神游在外,所以總是支支吾吾、磕磕絆絆地答不出半點正經東西。賀穩也不惱,又重複一遍再開始下面的內容,一直講到天暗下來就不再繼續,從容告退。

宋映輝也就把自己腦海裏那匹脫缰的野馬關回馬廄裏,纏着張福海要吃的去了。

日子就這麽一日複一日,轉眼之間春天已經正好了。

宋映輝也是一日複一日地冥思苦想着,一開始是全神貫注地思考要如何拉攏賀穩,方法是想了許許多多,可這眼看就要将近一月的光景了,別說是得到賀穩一顆忠心了,就連解除他的防備都做不到。

其實,除去了傳道解惑,兩個人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曾說過。

什麽主動來接近他啊,什麽主動為他所用啊,宋映輝覺得賀穩每日離去時飄揚的衣擺都好像狠狠抽在他臉上,連帶着三個大字:想、得、美。

挫敗感層層堆積,恨得宋映輝每天在心裏紮賀穩的小人,到了後來,拉攏賀穩這件事反倒成了次要的了。

而賀穩對上宋映輝那不懷好意的眼神,一張斯文的臉卻像是套着铠甲一般,巋然不動,把宋映輝“嗖嗖”的冷針竹簽似的折彎。

窗外的春光無限好,宋映輝的臉色卻是日益陰沉,若并不是有一副好相貌做底子,瞧着大概是也像是已經入了土的人,饒是這樣,他整個人也泛着些鬼魅的色彩了。

正在服侍宋映輝更衣的侍女們聽見宋映輝突然咯咯咯地笑起來,不約而同地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他們的小皇帝莫不要被什麽東西纏上了才好,然後就聽見宋映輝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呆了片刻,侍女們又不約而同地默念了兩聲“呸”、“呸”。

雖然宋映輝如今起得比天冷的時候早了一些,約莫着也是感受了一點點萬物複蘇的氣息,但他畢竟十多年裏懶散慣了,早也早不到哪裏去的,待他挑挑揀揀地吃上一些東西,賀穩早就在流淵閣等候多時了。

宋映輝從不曉得賀穩是幾時來的,反正賀穩的小人是随時随地都被他在心裏紮針的,也許是因為把不滿轉嫁到了心裏那只替罪羊身上,宋映輝最近幾天反倒是沒再好好看過賀穩了,況且無論他看或不看,賀穩總是在那裏。

宋映輝不知道的事情,張福海卻是知道的,所以他每日都叫人在流淵閣備好零嘴給賀穩打發時間。一開始摸不準賀穩的口味,所以什麽都備上一點,零零碎碎鋪滿了小半張書案。沒過幾日,趁宋映輝還沒有起床的空隙,賀穩便親自找到張福海面前來了。

賀穩或許與宋映輝相差不了幾分,但若是同張福海站在一起就顯出他的瘦弱纖細來了,也許也是被張福海一臉的冰霜襯得,賀穩臉上的表情竟不讓人覺得冷淡。他禮數周到,先是謝過了好意,然後又委婉地對每日的加餐表示拒絕。

“賀大人不必如此,這也是陛下的意思。”張福海這句話不知道有幾分是可信的。

“謝陛下。不過我一個人享用這麽多茶點實在是浪費了些,還是請張公公您傳個話給陛下。”賀穩身形上輸給張福海一大截,氣勢上卻感覺不到弱勢。

“賀大人不必再推辭,不然便是我服侍不周了。”

“這麽說來,我倒是叫您為難了,還望見諒。”賀穩淺笑,伶牙俐齒卻是藏也藏不住:“張公公如此盡心盡力,賀穩自然是感激在心的。可張公公要服侍周全的人自然是陛下的,而賀穩既為帝師,萬事自然也是要為陛下着想的。”說到這裏,賀穩擡頭看着張福海的眼睛,直到後者輕聲“嗯”了一下,然後不經意一般向着北苑的方向掃了幾眼,才繼續說下去:“如今陛下這般厚愛賀穩這一介庸才,實是因為陛下尊重‘帝師’罷了,明眼人自然曉得這是陛下重長尊師,可這若是看在別有用心之人的眼裏,你我怕是要有損天子威嚴了。還請張公公三思。”

精明如張福海,他當然注意到了賀穩的眼神,哪怕賀穩不再多一言,他也是知道他的意思的。不過若是照着賀穩的意思來,未免不會被人說是怠慢。張福海正想着要如何維護全了禮數,賀穩先是主動妥協了,他說只需每日一杯清茶配一碟小食即可。

賀穩這個人,對進退拿捏得恰到好處。

先前一番話,聽着像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不過張福海再回憶起來卻覺實則字字珠玑。這第一層意思只要稍微深想即可,一直以來,尹太後和丞相尹沉嬰對宋映輝虎視眈眈,之前也相繼在朝堂和後宮之中因為興修環星閣之事對他發難,用得正是“國庫虧空,不易揮霍”的借口,賀穩這是在說不必要再給他們什麽話柄可循了。更深一層的意思,張福海還是細細想了一會兒的,賀穩的第二層意思大概是他身居“帝師”之位,本就被很多雙眼睛緊緊盯着,更何況衆人對為什麽是他能做上這個位置的理由是心知肚明的,是想要提醒張福海莫要做些引起他人猜疑的舉動,于人于己都無益。賀穩自然知道這些茶點是誰的意思,不然他也不會來找張福海了。至于這第三層意思,可确實難懂了些,不過張福海還是體味到幾分。賀穩未嘗不知曉宋映輝心裏那份拉攏的意思,畢竟只要宋映輝有些志向的話,這是必然的,他身邊沒有什麽別的人。

先是自謙為庸才,然後點破宋映輝只是想利用身為帝師的人罷了,所以這帝師是不是他賀穩,宋映輝都是要用些心思的。

賀穩這是明明白白地拒絕了被拉攏,要宋映輝另謀高人,他賀穩有帝師的頭銜卻絕對不趟這趟渾水。張福海覺得他隐隐還有些若是想要拉攏他賀穩,用拉攏帝師的那點誠意可不夠的意思。最後再是一個“重長尊師”,先重長後尊師,這是要宋映輝重視太皇太後的意思。

不過短短數語而已,其中的意思卻要好好思索才行。張福海明白這段話是賀穩想借自己說給宋映輝聽的,宋映輝的那點小心思就算當時不明白,之後稍作思考張福海也是約莫了個大概,賀穩更不會猜不到。

張福海覺得賀穩還是很有些道理的,所以待中午時一邊服侍宋映輝用午膳,一邊把這件事講給他聽,身為宦官他不多言,只是加重了語氣向宋映輝暗示,其中的意思希望他自己能體會。

宋映輝懶懶散散,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着懶腰回說:“賀夫子不就是想讓你撤了嗎,他瞧着半桌子的東西礙眼罷了。”

張福海相信賀穩必然是有上面幾層意思的,只是他忽略了一點,賀穩為什麽要提點宋映輝,宋映輝與他何幹?賀穩所有的那些深意都是給張福海去理解的,為的不過是他一個心甘情願的配合,為的也只是賀穩他自己,不礙他的眼,不徒增他的麻煩。

賀穩這個自私的人啊,卻被宋映輝一針見血地看透了。

宋映輝并不知道他那一堆小鋼針裏曾有一根戳中賀穩了,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越來越深的困意,這時已經是四月下旬了。春困秋乏,賀穩那不起不伏的聲音更是讓宋映輝困得厲害,他用兩只手托住腦袋,不讓它磕到書案上。賀穩并沒有宋映輝這麽大的反應,不過聲音裏透着一點慵懶,停下喝茶的次數也多了。

春天困是困了些,不過宋映輝還是喜歡春天的,春天的菜色尤其喜歡。

宋映輝一冬都沒沉睡的胃口今天中午特別活躍,不過就算用膳的時候特別愉快,之後他還是隐約感覺到一點不舒服,當他躺在床上卻撐到無法入睡的時候,宋映輝是後悔極了。

抱着肚子翻滾了幾圈後,宋映輝還是做了個艱難的決定,他得從床上爬起來然後找點事情做。算來,距上次懷山長公主入宮已經有近兩個月了,這麽久未見到皇姐,宋映輝心裏有些不安,也有些挂念。不如給皇姐寫封家書吧,想到這他一個翻身跳下床,随便整理整理衣衫就去往流淵閣。

宋映輝沒讓張福海跟着自己,也屏退了其他随從,一個人出了寝宮的門。

夾着花香的甜膩膩的風吹散了幾分睡意,宋映輝覺得腳下的步子也輕快起來,陽光照在身上有點暖洋洋的。

流淵閣的門是大開着的,宋映輝也不多想,一個大跨步就邁了進去,然後緊接着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賀穩!他怎麽在這裏?

宋映輝瞪着眼睛盯着賀穩看了一會兒,腦子裏全是疑問。雖然還沒有理清頭緒,他先輕手輕腳地慢慢靠近小書案,因為賀穩正在睡着。

也許是天氣轉暖的緣故,他穿起了淺青色的衣衫,頭發也松松垮垮地用同色的緞帶束着。賀穩的睡相其實不太安穩,他左臂平放在桌上,右臂立起,手指半握,撐在額邊。

桌上一杯涼茶,還有咬了半顆的青梅,上午講解過的書卷也堆在一邊。

宋映輝低下頭仔仔細細看着賀穩的臉,除了在寝宮的那一次,他還沒再好好看過。刺和棱角都收回去的賀穩看着倒沒那麽讨厭了,宋映輝這麽想着,目光停留在賀穩眼下暗色的痕跡,看着便覺憔悴,比以往更甚。

這個人是沒有休息好吧,宋映輝想起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見到賀穩的時候,他還是神采奕奕的,不過不到兩月而已,為什麽一副如此疲憊的樣子。

宋映輝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他自己,他不喜歡賀穩,賀穩也同樣不喜歡他吧,可他們兩個人卻要整天一起呆在這書齋裏,就像同床異夢的夫妻,日子過得越久越覺得煩悶和惡心。

宋映輝聽着賀穩平緩的呼吸聲,心裏有一點歉意。

不知道他早上是什麽時候來的,不僅是這樣,宋映輝連他是從哪裏來的都不知道。自己對賀穩一點都不了解啊,還說什麽想要拉攏他,宋映輝突然輕聲笑了,自己還在心裏紮賀穩的小人,卻連賀穩究竟是個什麽樣子的人都不知道呢。

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不求回報的,哪怕是皇姐對自己無限的關愛,都渴求一份回報,雖然這份回報只要自己過得好就足夠了。宋映輝想要賀穩一顆忠心,他卻沒有可以回報的東西,這怎麽可能做到呢。

不知道賀穩所欲所求為何,但要想知曉這點,宋映輝明白自己還缺一顆誠心,一顆去了解賀穩的心。

這個人無論如何也是他需要的,所以先從接近這個人開始吧。宋映輝暗暗抱定了新的決心,這枚棋子他一定要收入囊中,不落他人之手。

似是感受到了宋映輝淩雲的壯志,賀穩微微皺了皺眉頭。撇到賀穩将要醒來的樣子,宋映輝一陣驚慌,他不知道怎麽向賀穩解釋他為什麽會在這裏,雖然并不是有意的,可他畢竟盯着人家的睡臉看了好久。不想又做些蠢事打亂了自己的計劃,宋映輝覺得趁賀穩醒來之前一定要逃出去才行,他踮起腳尖,然後撩起寬大的袍子抱在一側,一面盯着賀穩的動靜一面蹑手蹑腳地向門口退去。

許是上天對宋映輝圖謀收服賀穩一事覺得好笑吧,宋映輝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容易出差錯。

原本還是挺順利的,一步一步挪得也挺迅速,只是宋映輝忘了流淵閣的門檻究竟有多高,腿上少使了點力,堂堂天子被區區門檻摔了個仰面朝天。

宋映輝下意識忍着不叫出聲,可那麽一大個人砸在地上的聲音就足夠把淺眠的賀穩吵醒了。

賀穩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挂在門檻上的宋映輝,像被翻了面的烏龜一樣四肢大開。抖抖睡得有些發麻的雙腿,賀穩邁着步子走到門前,俯視着宋映輝一臉的羞憤,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然後才伸出手去要扶宋映輝起來。

“朕不要你扶!”宋映輝激動地用寬大的袖子打開賀穩的手。這個陰險的人!還說什麽“參見陛下”,生怕朕不知道你看見朕丢臉了嗎!

“陛下,地上涼,請先起來吧。”賀穩無奈。

“不用你說,朕知道!”宋映輝當即一發力,一個鯉魚打挺“嗖”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正要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好身手,不成想他忘記自己中午是為何才來流淵閣的,突然這麽一伸展,還沒等他穩住,就渾身通常地打了一個清晰的嗝。

賀穩一愣,然後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聲來,宋映輝面上又是一紅,許久都未退去。

“笑什麽笑!你這是嫉妒朕的禦膳房美味無比!”宋映輝這純屬是惱羞成怒。

“臣不敢。”賀穩平複了表情。

“你就是,你什麽都敢。”宋映輝委屈地撇着嘴,大有一副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架勢。

“臣……咕嚕。”

“嗯?”宋映輝先是下意識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發現它并沒有什麽反應之後,緩緩擡頭去看賀穩的肚子。這裏只有他們二人,既然不是自己的,那就是……

“你沒用午膳?”宋映輝本來是該忍不住哈哈大笑的,不過當他對上賀穩眼下的烏青,突然覺得笑不出聲來了,休息不好又饑餓,難怪這般憔悴。

“臣的住所較遠,若是回去用了午膳,怕會耽擱時間。”賀穩規規矩矩地回說。

“哪裏?”

“暫住朝武門外。”朝武門是皇城最外層正中處,出了朝武門便是繁華的桑靈城,住在這附近的除了皇親國戚便是朝廷官員。不知賀穩是借住在誰家中,他顯然不想細說。

“朝武門?那不是離這最遠的宮門嗎?”宋映輝也不關注賀穩沒說的事情,他的眉頭都要擰成了麻花。

“回陛下,正是。”賀穩淡然道。

“所以,你不光是今日沒用午膳,以前也都沒用午膳?”明明是個問句,宋映輝卻眯起了眼睛,有點危險的氣息。

“這……誠如陛下所言。”

“你還敢說!”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宋映輝突然提高了音調,滿是怒意:“天還不亮就進宮,然後還空着肚子講到天黑。賀穩!你是想累死自己嗎!”

“臣……”賀穩被宋映輝吼得有點不知所措。

“知道你不情願做什麽帝師,可朕也沒辦法!朕也不情願!你自己看看你的樣子,你是想讓天下的人都來指責朕怠慢你了嗎,還是你面對朕就讨厭到吃不下飯了?”宋映輝不想聽他多解釋一句,自顧自地發着莫名其名的脾氣。

賀穩大概是明白了宋映輝的意思,說道:“陛下。臣只是唯恐失職罷了。”

“狡辯。朕每日昏昏欲睡的時候從不見你盡帝師之責,你何時教導過朕?”

“臣不敢逾越。”賀穩那副恭恭敬敬的樣子看的宋映輝火冒三丈,就好像無論自己再說些什麽,賀穩都不會在意一樣。

“誰準你不敢了!你哪裏不敢?你不過就是敷衍。”

說到這裏,宋映輝突然伸手死死捏住了賀穩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讓他的眼睛只能看着自己。宋映輝的力道很大,有力到手指的關節都凸起來。

但他的眼眶已經開始微微發紅,他覺得想哭,但是并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麽。

宋映輝停下吸吸鼻子,他看了看賀穩微微下扯的唇角,然後深深呼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複下來,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又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地說:“你給朕聽着,朕絕對不允許你哄着朕玩或者玩弄朕于股掌之間,朕絕對不許。你必須要教導朕成為一個好皇帝。從今天開始,只要你踏入這昱央宮,就必須在朕的身邊。你可以掀朕的被子,你甚至可以打朕的手板,但你必須要做好你的帝師。賀穩,你不能拒絕,不能反抗,你只能答應遵從朕的命令。你記住,如果你做不到就是欺、君、犯、上。朕是不會放過你的。”

這也許又是一件蠢事,宋映輝不知道賀穩那一顆心是否對自己愈加防備,但他已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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