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向穆信打眼色,擠眉弄眼暗暗搖頭。
“……”
“我的确是為查清毒源而來的……”擰眉猶豫了許久,穆信才吭聲,瞥得初然一臉大石落地的放松神情,他不由嘆氣,面上卻仍對那捕快道:“你跑個腿,将樂大夫叫來,我有事詢問他。”
捕快應下,可目光又移在初然身上。
“可是她……”
穆信颔首道:“她會由我親自審問,你不必顧慮。”
“是。”
話都說到這般份兒上,那捕快也不好再多言,只得領命退了下去。
耳邊聞得腳步聲越漸行遠,初然歪頭自穆信背後探出腦袋來,猶自大吐了口氣,扶着胸口慶幸道:“還好還好……這開封府的捕快還當真不好對付,到底大地方的人,連蚱蜢都比別家的精明。也不曉得石晏那小子,學不學得會幾分。”
這廂初然還在四處環顧打量,穆信望着她的眼底裏卻染了幾絲的懷疑,不得不說,她的出現着實太過巧合了一些,偷盜世子的財物,又在案發之前進入王府內苑,案發今日正好也于桌上斟過酒,要相信她同此案毫無幹系,那實在是站不住腳的。
初然當然不曉得他此刻心裏所想,只繞着這桌子轉了一圈,視線忽落在地上那塊小白點之上,她好奇地又蹲下身去細瞧。
“這個是……”
穆信看得她這般動作,不由也随其俯身,木桌腳邊躺了一小塊豆腐,離曽查良身體倒下處不遠,初然伸手略略一比劃,說道:
“應該是曽大人死前正夾的菜,興許是毒性突噬,尚沒吃下去就跟着落地了。”
穆信聞言,取了筷子來輕輕撚起,微一思索後又往酒席上掃去。
“是麻婆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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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試試。”初然說着就拔下自己頭上一根銀釵,湊到那盤色澤鮮紅麻辣的豆腐上,小心戳了戳,繼而拿到眼底下看了,失望的搖頭。
“沒有毒……”
穆信緊住眉頭,“你可确定?”
對他言語的口氣甚覺不滿,初然理直氣壯地叉腰仰起頭來,“自然确定,我師父是使毒的行家,這東西上有沒有毒,我一嗅便知,要不要吃一個給你看看?”
她的師父桑鬼同穆信是舊相識,自也明白他們門派對毒物一類的研究,倒不是有意這麽問,僅僅是随口一說罷了。
“穆侍衛。”
穆信剛将筷子擱下,門邊忽而有人撩了袍子走進來,一身藍色缂絲衫,長七尺有餘,面如冠玉,溫潤謙和,看之便令人有親近之意。
“不知穆侍衛急喚我來到底有何事?”
“樂大人。”穆信恭恭敬敬迎他到桌邊,抱拳拱手道,“小可有事麻煩大人。”
樂時瞧他這副表情動作,唇邊含笑,“穆侍衛盡管說便是,王爺派你查案,在下當然不會坐視不理。”
穆信擡手朝一桌飯食上示意,道:“勞煩大人仔細驗查飯菜,看可否有人投毒。”
“這飯菜我适才都看過了,也同王爺禀告過。”樂時奇怪道,“裏面并沒有含什麽劇毒,還需查個什麽?”
穆信沉吟片刻,還是認真道:“此處準備簡陋,加之兇案發生到底場面混亂,恐大人論斷不準,我希望……還能再細查一次。”
“你啊……”樂時無可奈何,卻也不好推拒,只得點頭,“行吧,你叫人來各自取一些放入盤中,拿到醫官院,我會好好看的。”
穆信聞之又對他行禮謝道:“感激不盡。”
樂時揮了揮手,“你我不必言謝。”
“诶诶。”初然聽得這話,不由眼前一亮,扯了扯他衣衫,笑着說道,“你也拿一些給我吧,好不好?我也想查查看。”
穆信略感頭疼地把她的手甩開,并不想同她多言。
“我等是在辦案,你若是沒事,就早早退下去,莫要前來幹擾……”
“我幾時幹擾你了?”他話還沒道完,初然直覺得自己委屈,當即就回道,“不過就想瞧瞧這菜裏可否有毒,醫官院又不是一定不會出岔子,倘若他查不出來,我查出來了呢?”
“你……”
穆信心知自己嘴上是鬥不過她,一時又煩躁得不欲搭理,那表情的變化讓一旁的樂時笑得合不攏嘴。
“穆、穆侍衛……依我看便罷了,這小姑娘既是想拿些去玩玩,你給她就是了,不過幾個菜,何必這般認真呢。”
“……”穆信別過臉嘆了口氣,“是……”
樂時彈了彈衣袍,但見初然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又不由叮囑她。
“姑娘,這菜得小心些莫要沾水,否則如若有毒被釋得淡了,那也不容易驗得出的。”
“哦,好。”
時近晌午,街市上行人寥寥。雲靜天藍,道旁無風,河柳微拂,暖陽涉水,正是睡覺的好時間。汴梁西街,兩邊的店鋪裏此刻都沒什麽客人,掌櫃趴在櫃臺前午睡,店裏的夥計也靠在木柱上頭一點一點的打着盹兒。
離得不遠,那三池湖水的北岸就是開封府,這會子卻是人進進出出,喧鬧得緊。
說來還得提一提前一陣子京城裏出的大事情,因說原本五月初六乃溫王爺世子溫子楚弱冠之日,宴請朝中文武大員于王府內吃酒,怎料突生事故,那從三品禮部侍郎曽查良竟在酒席中暴斃,聖上龍顏大怒,故責令開封府府尹袁泰盡早查出真兇。而具體的一些細節,雖未曾流入市井,可多少有底下人私傳,說,這曽大人乃是中毒而死。
試想畢竟人是在王府出的事,吃的是王府準備的飯菜,那就肯定與溫王爺脫不了關系,但那可是堂堂王爺,誰又敢道些什麽,何況死的這官兒又非是什麽極好的清官,百姓們倒也覺得不疼不癢,并不影響日常生活,不過就茶餘飯後多了幾個可聊的話題罷了。
只苦了開封府的一幹捕快,從早忙到晚,還日日提心吊膽,可謂是慘不堪言。
如今已過了三日,開封府那邊毫無半點風聲,似乎并沒查出什麽來,醫官院來的人傳話,說是食物裏也未驗出有什麽毒,如此,這案子到目前是一絲頭緒也無。
好像就是一個朝廷高官在一次酒宴上莫名中毒而亡,除此之外別的可疑之處就再不曾有了。
開封府府尹是最着急的那個,他上任不到一年,椅子尚未坐熱,倘使這會子的麻煩事處理不了,恐怕這汴梁城自己便不能多呆了。
于是穆信那邊只得帶人先從曽查良身邊人脈關系查起,現下也不知有沒有什麽結果。
午後無事,初然在自己房中小睡了一會兒,距晚飯還尚早,沒有活兒幹,她索性爬起來端了桌上一小碟剩菜湯汁搖搖晃晃地觀察。
這三日裏她尋了不少可試毒的什物和草藥來,但奇怪的是沒有從酒席中的任何一種菜裏發現異樣,和醫官院的結論一樣,酒菜中是未曾被人下毒的。
但這麽一來許多事情就變得撲朔迷離了。
曽大人是死于劇毒的毒藥這個毋庸置疑,可不是從飯菜的話,那麽毒藥将從何而來?且這種毒又是什麽毒?用哪幾種毒蟲毒草配制而成的呢?如若能找到配方,向藥鋪裏一打聽近日買此藥材的人,那麽案情進展就容易多了。
只是目前的一切全全卡了在這一處,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了,想來着實是費腦子。
初然百無聊賴地又将那菜湯擺弄了一陣,覺得是沒甚利用價值,她把殘汁随便往叢裏一倒,起身就将去如廁,忽而猛地想起了什麽。
記得這個曽大人在席間似乎覺得腹中絞痛,故而也往茅廁跑了一趟……
好好的,他怎麽會肚子疼呢?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了……
今天有點累,寫得不多,各位大大原諒我……┭┮﹏┭┮
☆、【信誓旦旦】
初然從屋裏出來,沿着花園的回廊信步而走,剛剛轉過垂花門,對面正瞧得一個小丫頭抱了滿懷的換洗衣裳急匆匆跑來,一見得她連忙喚道:
“阿初,來得正好。”
初然停下腳步,立在原地問她。
“什麽事?”
“你過來,把這幾件衫子送到蘭園去給王嬸嬸,就說不合公子的身,叫她把袖下幾分再改一改,改小一些。”
橫豎她也閑得沒事,故而也就爽快地應下,伸手接過這一抱的绫羅絲綢轉身便欲走,怎想沒行幾步路那丫頭忽感到哪裏不妥,忙忙又叫住她。
“……阿初,蘭園的路,你可認得不?”
初然略頓了一下,擰着眉猶豫片刻。
“應當……認得。”
大約對她不這麽信任,那丫頭還是仔細同她解釋了一番去處,初然凝神靜聽,看其表情似已懂了許多,她方才松了口氣。
“你去吧,小心些啊。”
“好,知道了。”
王府裏的東西怎樣都講究,初然不過憑手感就知道這幾件衣裳必是用極好的料子制成的。
溫王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如今兩派裏他處中立,若說是他設計殘害曽查良的,怎麽看都有些牽強,不會有人傻到在自家宅子裏殺人的,他身為堂堂王爺當然曉得保自身的清譽,斷不會因官僚間的些許隔閡而下毒手,由此可見,他沒有殺人的動機。
這麽一看,還是得從當天赴宴的官員之中查起。
但具體的,她一個外人難懂其中的端倪,畢竟官場上複雜繁瑣,一環裏往往套有另一環,單憑猜測是無法得出結果的。最終還是得等穆信那邊的消息。
初然暗自嘆了口氣。
她原本不過是想來探一探錢英的虛實,怎想得酒席上死的人居然是曽查良。
回憶起那晚上的情境,隐約又覺得哪裏不對勁。
黑夜裏,樹林中的兩個人穿着打扮都應是在朝中做官的人,而其中疑似錢英的那一人被殺,時過一月,在世子酒宴上另外一位大官也被毒死,會不會兩個案子間有什麽內在的關聯是她沒有考慮到的?
不知不覺中,周圍的景色漸漸變得有些陌生,初然仰頭張望了一會兒,四下裏生了許多蒼翠的竹子,近處的石階下擺有幾盆鮮嫩生活的那蘭提花,陽光燦爛,蝶舞蜂飛。
也不曉得自己可否來過這地方,但她确能保證自己是一路往南走的,按理說離蘭園不遠才是……
小竹林後有一片寬大的空地,北端立了三個木制靶子,東側砌了石桌石凳,桌上擺着新鮮的果子,興許還是冰鎮了的,翡翠托盤周圍竟是密密細細的小水珠。那凳子上正坐有一人,青絲松松挽着,衫子穿得随意,恐天氣偏熱,倒是有些薄,手邊拿了個瑪瑙杯吃酒,饒有趣味地望着對面敞着四肢緊貼于一塊豎立木板的小厮。
溫子楚這位世子說來也不算不學無術,禮樂射禦書數,樣樣皆會,這偶無事做之時就喜在自家院中練練箭術,比方說今日,左右睡不着覺,就幹脆叫了小厮和侍衛過來,擺好弓箭飛镖,活動活動筋骨。
這會子才見那穿藍衣的侍衛穩穩當當将二十六枚镖釘在小厮身側,力道尚好,镖鋒陷入木頭中不深不淺,且半分不曾傷得那小厮。溫子楚看着有些乏了,招手道:
“把镖拿來,讓爺試試。”
一聽這話,小厮頓然身軀一震,繼而止不住的發起抖來,溫子楚将他動作瞧在眼裏,眉峰不由一皺,語氣不善。
“作甚麽?你擔心我傷着你不成?”
那小厮哪裏敢說真話,先是點頭慌忙又搖頭,“小的、小的不敢……”
“哼。”溫子楚冷冷哼了哼,挽起袖子來一手摸了四枚镖,眼睛微虛,瞄得那人四肢的方位,稍一比對,繼而飛快擲了出去,只聽“當當當當”四下齊齊而落,其中三枚正在小厮手臂之上一寸來遠,另一枚卻不慎沾了他衣擺,割出個洞來。
小厮吓得臉色慘白,冷汗直流,抖抖的拿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剛松了口氣,就聽得溫子楚不悅喝道:
“還沒完呢,放下作甚麽!”
“是是是……小的知錯。”他趕緊又擡起手,挨着那幾枚明晃晃地飛镖挂着。
方才有些失手,溫子楚好生調整了一下情緒,複又拿了四枚在手,剛要扔出去餘光不經意看得抄手游廊之上有個人不慌不忙地在走,懷裏抱着一大疊衣服,似乎有些遮擋視線了,他不自覺轉過身,看了一會兒,朝身邊一侍衛吩咐道:
“叫那丫頭過來。”
“是。”底下人抱拳得令。
不過多時,見得那侍衛過去,抱衣服的丫頭在原地伫足,仰頭和他說了幾句,遠遠的,能看她臉上表情愣了一愣。
溫子楚撩袍坐回石凳上,随手摘了顆葡萄送入嘴裏,挑着眉慢慢兒的嚼。
瞧那丫頭咬着下唇猶豫了半刻,終究還是轉了步子往這邊行來了,溫子楚微微含笑,自己正覺無趣得緊。
“世子尋我來有事嗎?”
因得手裏不方面,初然也就省了規矩,示意沒法跟他行禮。
溫子楚看了一眼,“拿這衣服往哪裏去?”
“哦。”初然想了想,回答道,“去蘭園,這些衣服不好,還得改改。”
“蘭園?”溫子楚眸色古怪地打量她,心裏卻已猜得幾分,“你打哪裏來?”
“……花園那邊。”
“……”溫子楚好笑地搖了搖頭,“蘭園在南邊兒,你卻一直往北走?你以為到得了麽?”
“我是在往北走嗎?”初然抓抓耳根,下意識的回頭看自己方才行過的地方,若有所思。
溫子楚啼笑皆非地嘆了口氣,伸手就往她腦門兒上彈了彈,“王管家到底招的什麽人進來,你做事,他放心不放心?”
聽得他話裏的嘲諷,初然當即挺直了背認真道:“世子還別瞧不起人,不論這個,就說其他,采買果子酒水,分發請帖,打點雜物,我都做得極好,沒出過岔子,你不信問他去。”
看她這表情是有些急了,溫子楚無奈地勾起嘴角來,“我就随口說說,犯得着這麽氣麽?”
“哼……你當然沒所謂了。”初然不看好的癟癟嘴,壓低聲兒抱怨,“你只顧用着吃着,辦得不好還往人家身上發火,哪裏曉得別人累不累。”
溫子楚聽清一句半句,擰了眉瞪她,“你敢用這般語氣同我說話?”
畢竟對方是高高在上的主兒,自己的确是有些唐突了,初然雖心裏腹诽,臉上還是佯裝笑意,賠罪道:“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看得她神色的變化,那假作的笑臉讓溫子楚竟覺不适應,他尴尬地輕咳了幾聲,擡眼再看過去,約摸是抱得這一大堆的東西手臂有些泛酸,初然悄悄地換了換手,甩甩胳膊。
溫子楚瞧在眼裏,此刻才注意到她懷抱的都是上次裁制的新衣,只因手肘部位有些許偏差,所以就叫人退回去再做修補,不曾想在她這裏。
他笑笑,喚得個侍衛來替她拿了衣服,方道:“聽穆侍衛說你輕功不錯?只不知別的功夫好不好。”
“別的功夫?……”初然瞥見他對面那幾個靶子和瑟瑟發抖地小厮,心下明白。
“暗器我以前學過,但許久沒練了,恐怕生疏得很。”
“無妨。”溫子楚取了飛镖遞給她,“你扔個給我看看。”
對面的小厮本才好容易得休息片刻,聽得初然說她“手生”,一面溫子楚又拿镖來給她,頓時驚出汗來,忙向他求饒。
“公、公子,您就饒了小的吧……小的知錯了,小的往後再也不敢了!”
初然好奇的歪過腦袋問他:“他犯了什麽錯?”
“小過錯。”溫子楚說得不鹹不淡,悠閑抿茶,“就是偷了些錢財,也沒什麽打緊,讓他當一回靶子,你盡管扔便是,不必在意。”
“喔。”原來是同道中人,初然很是惋惜地望了望那人,當偷兒到這麽狼狽的地步也夠丢人了,她同情地嘆了口氣,繼而将四枚飛镖分別夾于指間,也沒細看就嗖嗖幾下丢出去。
聞得四聲沉穩有力的悶響,看那其中三枚漂漂亮亮的緊貼于小厮臂彎下,只可惜這最後一枚定住了衫子。
初然遺憾地搖搖頭。
“該,果真是許久沒練了。”
看得出她是故意想吓吓這小厮,溫子楚也配合着負手細看,煞有介事點頭道:
“馬馬虎虎,正巧借這機會,給你練練?”
“不練了。”初然拒絕得頗為直接,只後退了一步,神色疑惑地盯着他。“世子府上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就不着急麽?”
“出事兒?”溫子楚提了茶壺在半空中一滞,繼而無所謂地笑起來,“你是說曽查良一案?”
“那是開封府的事,與我什麽相幹?”
初然微不可見地鄙夷地看了看他,又低下頭沒說話。橫豎人家是貴胄子弟,平日只管賞花賞月玩下人,哪裏有多餘精神在乎誰死不死,誰又跟誰相幹了。
溫子楚瞅着她安安靜靜不說話,但多少也猜得出此刻她心裏必然冷嘲自己,故而想了想,又補充着說道:
“左右便是他們官場裏這幾個那幾個的不和,我就是關心那麽多也對自家無好處。我爹爹的想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話語一頓,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裏的茶杯,好一會兒才笑出聲。
“我是忘了,你就是個丫頭……怎會知道這個。”說到後面他語氣裏忽帶了幾分澀然。
初然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心裏猶自思量着什麽。
兩人皆一言不發地想着心事,過了一陣,底下裏來了個侍衛傳話道:
“公子,穆侍衛求見。”
“哦?”溫子楚方回身,擱下茶杯正襟斂容,“讓他過來。”
初然聞得這人名字,遲疑着自己要不要先離開,但不想一轉身時候就看見穆信朝這邊走來,她無法,只得退到一邊立着。
“屬下參見世子。”
溫子楚微一颔首,笑問道:“穆侍衛不去查案,來我這裏作甚麽?”
穆信偏頭向初然那邊掃了掃,臉上閃過一瞬驚訝,随即又仍舊冷着聲音回禀。
“屬下奉命調查曽大人生平,因聽聞世子曾與他同在晏相門下習字讀書,故而想前來打聽。”
“原來如此。”溫子楚知道他事務繁忙,也沒多言其他。
“你說。”
“是。”穆信又一抱拳,頓了頓,問道,“屬下想了解,曽大人生前可否與什麽人結有仇怨?”
“這話問得就大了。”溫子楚彈彈袖擺,淡淡道,“曽大人是晏相身邊的人,當然是屬晏相這一派,那龐太師一派的所有人自然皆同他有幾分隔閡,你莫不是要我一一列出來麽?”
“屬下并非是想問另一派,只好奇……晏相身邊的人,有無同他有過節之人?”
“……晏相?”溫子楚垂眸細細回想了片刻,搖頭道,“曽查良是官一韋推舉上來的人,他一向唯其馬首是瞻,官一韋同那劉景素來不和,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人了。”
“……”這幾日問過不少人,但凡提起曽查良的死敵,幾乎所有人都提到那戶部尚書劉景,這樣看來他的确是有最大的嫌疑。可劉景此人穆信是熟識的,他為官清廉,平易近人,更能善待百姓,不得不說是當今難得的好官,要說他殺了人……至少他是不信的。
“如此,多謝世子了。”
看他風塵仆仆這就要走,溫子楚忽然叫住他來。
“你既是查案,那我問你,這案子目前可有什麽進展?”
穆信唇邊輕抽了抽,老老實實回答:“……不曾有半點進展。”
“啧。”溫子楚就料到會這般,他靠在石桌邊笑得懶散,“看你也可憐得緊,這案子要是限期內破不了,只怕王爺又将怪罪于你,不如我去替你求求情,讓你也早早脫離苦海。”
穆信想也不想便沉聲推拒:“多謝世子美意,屬下……尚無放棄之意。”
“你……”溫子楚沒奈何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好心沒好報。”若非看在從小一塊長大的份兒上,瞧不得他這樣拼死拼活還費力不讨好,他才沒閑工夫多管閑事,現如今看來自己還還當真是狗拿了耗子。
初然在一旁聽得好笑。
“人家偏偏就愛在苦海裏頭游,又不是天底下個個兒都是世子,有吃有喝又有得玩,死了人也不用管……”
“诶诶诶!”溫子楚那手指往桌上一敲,忍了一肚子氣望過去,“你這丫頭,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她只好背過手去,抿唇不再開口。
穆信看得無奈,剛舉步想要走,驀地又記起什麽來,走到初然跟前,輕聲問她。
“你前日裏說你精通各種毒藥,那麽……上回酒宴上的菜肴中,你可發現曽大人所中之毒了麽?”
“她?”不等初然出聲,溫子楚就不屑地哼笑,“她一個黃毛丫頭能懂些什麽?醫官院都查不出的東西,莫非她就曉得了?”
“什麽話!”初然心裏不平,想着本來師門就已沒落,如今還被這樣一個纨绔子弟奚落,到底不快至極,她索性也不顧身份,提了幾分音調。
“天下奇毒只要是有的,我師父都能辨識得出,我雖不如他,不言上萬,好歹千種毒物我還是識得的,你少瞧不起人。”
“哦?是嗎?”溫子楚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那你說說,曽大人中的什麽毒?你若說得出,你欠我那幾百兩銀票我就不追究了。”
“我……”初然一時噎住,“我……”看得穆信也正認真等着她回複,這會子才覺得方才誇口誇大了,結結巴巴蹦出幾個字來,最後,挫敗地垂頭。
“我暫時還沒想出來。”
“吶——我說得不錯罷?”溫子楚得意地朝穆信擺擺手,兀自歡喜,“這丫頭也就一張嘴能說幾句,你莫待指望着她,江湖上的小門小派如何信得?明日我就尋個頂好的大夫,必定幫你查出來。”
明眼人自看得出溫子楚是打定主意要把初然奚落到底,周遭一幹侍衛當然是不敢說什麽。
穆信垂下眼睑打量她那表情,難得瞧她臉上這般傷感,想來是說到了痛處。畢竟她師門不久前遭了劫,早便不複當初,聽得有人如此取笑,心中悵然也是人之常情。他微微斟酌了一下,寬慰道:
“無妨,你也不必上心,這毒想來十分厲害,查不出也情有可原。”
他話才出口,溫子楚頗有些詫異地擡眸看他,啓唇本欲說話,但最終還是沒吭聲。
初然哀哀嘆了一聲,卻也并不氣餒。
“是我自己學藝不精,不過你放心。”她信誓旦旦地握了握拳頭,說話時,目光卻是挑釁地往溫子楚的方向移去,“今日之內,我決計能查出來,如若我查不出……我就……”
她撓撓頭,四下裏環顧,瞧見穆信手裏的劍,下定決心。
“如若我查不出,我就自斷一只手臂!”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表示這一章是來發展JQ的……
好吧,此文略有些慢熱,前幾部感覺寫太快了,所以這一部想慢慢煮
#我的男配啊,你怎麽越來越中二了呢,哦漏,這不是真的#= =|||
線索尚少,目前先斟酌斟酌。
這個案子線不會拉很長的~~=3=
☆、【步步為營】
聽她語氣堅決,表情微怒,分明是在耍小孩子脾氣,穆信和溫子楚皆暗暗搖頭,不再多言。
“你們不信?”
初然滿心郁悶地看了看溫子楚,又看了看穆信,跺着腳氣惱道:“你們不信……我說得到做得到,現在就查給你們看!”
言罷她竟連規矩也不顧,推開兩旁的侍衛就飛奔着往外跑。溫子楚待要出聲喝住她,卻早見不得她蹤影,最後只得無奈地吩咐穆信來。
“你過來,去盯着她,這丫頭瘋起來不知道成什麽模樣,她又不識路,倘若亂闖到別的地方就不好了。”
“是。”其實倒不必他叮囑,穆信也正有此意,剛剛準備轉身時,溫子楚又想起了什麽,喚住他。
“诶——你到時候尋得她,就說我不同她計較,別動不動拿自己小命開玩笑,不值當。”
“……是。”
清風閣離得廚房不遠,隔了一座小石橋,橋下乃是蓮花池子,這會子荷葉盤盤在水面,其間星星點點着幾些花骨朵兒。
初然一邊扯着裙帶,一邊煩悶地往池中扔石子兒,驚得底下的游魚倉皇逃竄。
原來她才從竹園子裏跑走時就已經後悔了,一則念到自己對附近的道兒不熟識,七拐八拐,也不曉得如今處在哪裏,二來她一向不喜學武,對毒藥的研究當然及不得門中其他師姐師兄,就為逞一時嘴上之快還将時間定得這麽緊迫,想想內心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哎……”
她惱火地把裙帶攪成了個死結,惆悵出聲。
“早知道我該說三天……呃不,說十天的……這下子怎麽辦好呢……”
這廂還正糾結萬分,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朗朗清清的嗓音,入耳時竟頗覺得有些好聽。
“你若是待他态度好一些,又何至于此。”
初然猛地擡起頭四處找,在對面廚房門口的銀杏樹旁正見得穆信雙手抱劍輕靠在那兒,一身素淨黑衣,背脊筆直如松,朗目沉墨,鋒眉若劍,仍舊是一如既往淡淡的神情。
“哼,是你。”初然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和他是一夥兒的。”
穆信微微皺眉,提醒她道:“這裏是王府,請注意你的言辭。”
“……反正他橫豎也瞧我不順眼了。”初然癟癟嘴,不以為意,“我作甚麽他都愛來找茬,又沒偷過他家的東西,還老揪着我上回的事情不放。既是這麽着,他不如直接攆我出去的好。”
她同世子之間的那些過節,穆信當然了然于心,故而只是勸道:
“世子為人不壞,不過貪着玩耍,總喜些有趣的事情,并不曾有意要為難你。”
“這個我自然知道。”沒想初然倒是一副心裏有數的模樣,看着他,口氣甚是認真,“但是我得讓他曉得,咱們跑江湖也不是沒臉沒皮,為了錢什麽都肯幹,我說得到就做得到,大不了就是一條胳膊,算得上什麽!我不是還有兩條腿和另外一只手麽!”
穆信聽得這番話,瞬間便是一震,腦海裏湧出千萬以往零碎的記憶,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一般難以言喻。
雖明白她這是說者無心,但到底……卻令他無比唾棄自己,竟覺得明媚的陽光之下,他站得如此心虛,又如此的不安。
咱們跑江湖的也不是沒臉沒皮,為了錢什麽都肯幹……
初然沒瞧得他臉色的變化,只托着下巴猶自苦惱地搖頭哀聲嘆氣。
“哎……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想想要砍下自己的一條手臂,那得多疼啊……”
……
“如今飛鴿傳書給我師父,求他過來瞧瞧,也不知趕不趕得上……”
她耷拉着腦袋,自言自語地邁步朝前走,正經過廚房小院,因得再過一陣子要到晚飯時候,此刻外邊兒有提着果蔬往裏頭走的。由于曽查良一案,廚房對于食物那是嚴格把關,各個工序裏都有專門侍衛監督檢查。
路過一扇敞着窗前,初然就聞得那其中有人罵道:
“你這毛手毛腳的!同你說了這幾道菜乃是上回曽大人吃過的,開封府還要派人過來檢查,你偏偏将它倒了!教我怎麽和人家交代!?”
繼而就有個細弱的聲音苦苦央道:“柳伯……我、我錯了,您可千萬別和王管事說,否則我肯定是要被攆走的啊。”
“笑話!不說是你做的,難不成還說是我做的?不攆你走,攆我這一把年紀的人走麽?!”
那人愈發慌亂,站在原地哭喪着臉小聲抽噎。
初然本只是好奇,就趴在那窗邊探頭往裏瞧,廚房門外立着兩個侍衛,但對此間發生之事不聞不問,形如木頭。那裏面不過一老一少兩人,老的面容盛怒,恨鐵不成鋼地戳着那年輕人的頭,後者眼圈微紅,只低頭擦眼淚。
她又踮起腳往別處看,只見菜板上還擺了兩個洗淨的大白蘿蔔準備要切,旁邊的木桶中盛滿了水,裝着幾只待洗的碗,清水裏油尚在慢慢朝上飄浮,定睛一看,這奇怪的是,有一只盤子竟隐約冒着黑氣。
初然眯了眯眼睛,怕是自己瞧錯,待得又仔細看了一回,雙目瞬間發亮,她歡歡喜喜地撫掌笑道:“找到了!”說完就返身往回跑,身後的穆信被她這般舉動怔住,瞧得她跑過來,眉峰不覺一皺,伸手就拽住她詢問。
“出了何事?”
初然連忙回過頭急急道:“我知道那是什麽毒了。”
穆信訝然一愣:“什麽毒?”
“你跟我來,看了就曉得了。”她說着竟反手扣在他手腕上,不管不顧地拉着他就往廚房裏跑。
雖她年紀尚小,但到底是個姑娘家,在這般大庭廣衆之下拉扯到底于理不合,穆信本欲掙開,可初然已一路拉他沖進了院子,對面門神一樣立着的侍衛很生見機地齊齊道:
“穆大人!”
“……嗯。”
應完這一聲,穆信心裏尴尬至極,臉上勉強佯裝無事,滿腔的無可奈何,最終也只得任由初然拽了他推門進去。
時間到早不早,到晚不晚的,廚房裏這時刻只有管竈的柳老伯和他的徒弟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