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一拂衣袖大步流星跨到她旁邊,一手捏着她下巴擡起其頭來又謹慎确認了一番,肯定道:“休想裝蒜了,本公子可是記得你的。”
初然皺着眉把他手揮開,朝後小退了一步,仍是不明所以地搖頭。
“我真沒見過你。”
“你!——”溫子楚看得她這般表情動作,倒覺得是自己有些自作多情,眼見那一側的樂時笑得合不攏嘴,他心頭不悅,只把腰上玉墜兒解下來,湊給她看。
“一個月前,在‘金玉鋪’門口,莫不是你憑替我撿墜子的空當,将我錢袋偷去了?還抵賴不成。”
經他一提,初然恍悟起來,這幾日一直在思慮錢英被殺之事,反而忘了上回自己曾偷過一個頗有勢力的人,竟不想他便是溫世子。
“是有這麽一回事……”初然也不否認,偏頭想了一會兒,卻擡眼望着他,莫名道:“我不是都把錢袋還給你了嗎?作甚麽還要生這麽大的氣?”
聽她這話說得是理所當然,分毫不覺理虧,溫子楚一時居然找不到語言反駁,怔怔看了她好半晌,才道:“……你偷東西,自是不對。”
說完又想了想,道:“那錢袋裏還少了幾張百兩的銀票。”
初然搖搖頭辯解道:“我不是同穆大人說過,不小心扔了麽?”
溫子楚當然知道是她扔了,起初聽穆信說來自己也并未有生氣之意,反而欣賞這丫頭做事的謹慎小心,可這會子聽來她風輕雲淡的語氣道來,着實令他不悅,不由生了幾分找茬心思,方一甩袖子道:
“那你扔了,就不該賠的麽?”
“賠?”初然一臉鄙夷地擰眉瞧他,“你堂堂世子,還缺這點錢?”
“這不是缺不缺的問題……”溫子楚說的一本正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何況,你既是偷了我的銀子,我不予追究已經很大發慈悲,難道叫你賠付還名不正言不順的麽?”
“可我現在沒錢啊。”
“沒錢?”他忽而覺得好笑,“你此次來王府裏恐怕也摸了不少好處,變賣之後如何會沒錢?”
Advertisement
“什麽話!”初然聽完就覺火大,“我一分錢也沒拿你家的!”好容易她規規矩矩幹活,手腳頭一遭這麽幹淨,偏生這人還一副理所當然模樣,雖然偷東西的确是她的本行,不過被人誤會到底心裏不快。
“哦?”溫子楚不看好地抱着臂笑道:“那你來我府上所為何事?別是游玩觀賞的罷?又或者是為我生辰而來?我可不記得有請過你。”
初然聞言揚起自己手裏的一籃果子,煞有介事說道:“我是來這做工的,王管家要我将這果子送往北院千水閣裏,你要不要自個兒搜搜?看我身上有沒有偷你家的銀子!”
“做工?”溫子楚這方才注意起她穿着丫頭的衣裳,由想到是做了他府上的丫鬟,便越覺稀奇了。
“你……你來這兒當下人?”
“怎麽?不可以?”
溫子楚勾了勾嘴角,諷笑道:“當然不是不可以……不過……這偷兒來我家做工,倒真是奇哉怪也。”
“你!——”初然氣得險些沒講這籃子朝他頭上扣去。
這廂正顧着說話,園子門口卻又有人穩步行來,極其識相地在遠處就停下步子,抱拳施禮。
“世子,王爺讓您去前廳一趟。”
“前廳?”溫子楚尋聲看去,對面那人黑衫如墨,面沉似水,表情毫無波瀾。
“方才不是帶話說禮部侍郎曾查良來尋他說話麽?這時候又得空了?”
底下人仍是低頭,淡淡道:“屬下不知。”
“……”溫子楚無可奈何,知道這厮向來是不喜多問,也一問三不知,方而不欲再同他多講。今日邀約舊友下棋,本想是父親那裏無事可做,怎料此時又喚他過去,這邊就有些不好說話了。
“知道了……我收拾一會兒自會過去。”
亭內的樂時一把抓了棋盤上黑白子兒分理,放進兩邊棋盒中,看出溫子楚的難處,他自然不會令其難堪,故而面上帶笑抖抖衫子起身來,作別告辭。
“既是溫兄府上還有瑣事,那在下就不便打擾了,先告辭。”
“你等等我。”溫子楚跟上前去,“順路,正巧還有些事與你說。”
樂時笑笑,私下裏卻暗暗打手勢指着初然那邊,溫子楚無奈地搖頭,餘光瞥見穆信,只得吩咐道:
“穆侍衛,你送這丫頭往千水閣去,她認不得路。”
“是。”
步出小園,迎面微風陣陣,吹得竹葉紛亂在眼前。樂時把折扇展開,搖得不疾不徐,偏過臉來問溫子楚。
“人家一個丫頭,你又何必諸多為難呢。”
“你沒聽見那話麽?她曾經偷過我的錢袋。”溫子楚對他這反應甚是不滿,“這管事也不知怎的,如何不加細查就放她來府裏做事,往後該失竊多少。”
樂時方又問:“你預備攆她出去?”
“攆她?”他略一思量,“……暫時還不必。”
樂時這下不解了,“你又不攆她,卻又道她的不是,這是為何?”
溫子楚笑而不言,看得樂時摸不着頭腦,待過了對面垂花門他才斟酌出話來,道:
“那時候穆侍衛待我教訓了她一回,我量她不敢再作案,估計實在是沒錢可花才來咱府上做事的。既是個姑娘家,找錢也頗不容易,眼下沒出什麽亂子那就罷了。”
“我說你啊……”樂時抿了抿唇,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下結論,“你就是閑得發慌了,沒事找事兒。”
……
溫子楚走遠不久,穆信這才擡頭,剛剛側過身,卻驚見那旁一對清清澈澈的水眸望向自己這邊,眼底那挫敗失落和無力之感交織在一起,複雜得難以言喻。
初然恨不得仰天長嘆,偏偏又着實找不得出路,她沒氣力的聳聳肩,幽幽道:
“哎……怎麽又是你?”
他還沒說話,這倒先嫌棄起來了?
穆信揚了揚眉,略略掃着她這一身打扮,冷然出聲:“你如何在這裏?”
初然垂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撓頭道:“你不是看見了嗎?我這是府裏的丫頭,不在這裏在哪裏?”
穆信不覺皺起眉峰,搖搖頭:“你到底什麽目的?”
“找錢啊。”她回答得極快,“不然能怎麽?”
穆信眼神懷疑,警惕地握緊手裏的寶劍,對她此言不置可否。
“作甚麽?”初然收了好臉色,也沉下聲音來,“你們當官的要我們做賊的改邪歸正,如今我正正經經幹活兒,你卻又不信我?那你要我們怎麽活啊!”
約摸覺得她這話也有些道理,穆信漸漸緩和下表情來,眉上卻并未松展,只上前低低對她威脅道:
“莫想玩什麽花樣。否則,我定不饒你!”
他語氣清寒,聲音嚴厲,神色狠絕,就像那門神鐘馗,兇神惡煞的,直把初然吓得頻頻後退,連半句話都抖不出口來,不過細如蚊蚋般點頭應着。
“明、明白了……”
穆信看她這般,心裏暗嘆,卻是微微颔首,問:
“走哪裏?”
初然連忙回答:“千水閣。”
“……”他往北側一看,轉身說道:“跟我來。”
“哦……”
初然自小認路能耐不強,以往跑人家房裏偷東西都走屋頂,一覽無餘倒還好,一旦進這大戶人家的院子裏不消片刻就昏頭轉向,不辨南北。
早間陪同個丫頭出門采買果子,不想回來時候那丫頭卻被王妃支走傳話去了,叫她一個人拎四籃子水果去放東西,這會子沒人領路她當然找不得道兒,東轉西轉未碰見個問路,怎料得就遇上上次被她偷了的溫大世子。
說來這厮的确是她命裏的災星,一個月前因為偷了他被穆信追着滿城的跑,傷了腳不說,最後還得把錢原封不動地歸還,如今又因他自己要受穆信的氣,看他臉色……想想便感到無限悲哀。
可偏生她技不如人,又打不過人家,想嘴上逞能,對方又愛理不理,軟硬不吃的對手是最麻煩的……真真失敗透頂。
初然沒精打采地跟在穆信身後,內心是實在不願意對此人服軟的,可不識路也沒辦法。于是痛定思痛,她狠下決斷,等有了閑暇一定得治好這暈路的病才是……
正胡思亂想間,前面的穆信餘光瞧得她左右手不止分別提了一個籃子,臂彎間還又挎着一個,走路格外不便,他未及多想停下步子來,攤手過去。
“給我。”
初然頓時一怔,沒弄清他意思。
“幹、幹什麽?”
穆信也沒耐性跟她解釋,只重複道:“東西給我。”
“作甚麽?”初然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反是抱着籃子退離他遠遠兒的,“我又沒給果子下毒。”
穆信越挺越離譜,索性幾步走上前,不由分說就自她手裏奪過籃子來拿于手中,繼而仍舊背過身一言不發的走路。
……
初然在原地裏呆了呆,愣了許久才跟上去,嘴裏嘀咕道:
“說句幫忙,又不會怎麽的,這人的性子當真是古怪得緊……”
五月裏百花飄香,夏意濃濃,楊柳郁郁蔥蔥,蜂飛蝶舞,鳥啼樹梢,暖陽普照,如佛光拂地,正是宜人氣候。
汴梁街道上此刻仍舊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繁華,只略略較平時不同。只見得路上行人大多朝街前一處走去,再定睛往那邊瞧,乃是這當朝溫王爺的府邸,朱紅大門大敞開來,門庭若市,那立于門前的小厮面上帶笑,點頭彎腰地迎着賓客。
因聽聞是這是溫家世子溫子楚弱冠之日,故而溫王爺大擺酒宴,宴請朝中大小官員,甚至連某些江湖朋友也一并邀了來,場面不必細想便知定然是奢華之至。
今日王府之中自是繁亂不已,府內上上下下的丫頭小厮奔走忙碌,擺果子的,上茶點的,請戲班子的或是吩咐廚房帶話兒的,整個後院就見得人疾步穿梭。
初然是被派到前廳倒茶水聽使,雖也有一部分來客是安置在花廳的,但這裏多少也能見得許多朝廷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不得不說是正中她下懷。
離得正午還有段時候,廳中卻已是座無虛席,溫王爺同王妃坐于正座之上,兩旁座位皆坐了郡主及其夫婿,再往下乃是當朝宰相晏殊,左側龍圖閣大學士,以及開封府府尹袁泰,右側禮部尚書官一韋,禮部侍郎曾查良,戶部尚書劉景,而後面那位……便是左司郎中錢英。
借着端茶的機會,初然認真瞄着他的身形外貌。此人處不惑之年,體态微胖,下巴留有較長青須,直垂胸前,卧蠶眉,三角眼,身長六尺八寸,穿着件藏青色雲紋沙袍,腳蹬錾金靴,眸中犀利帶着狡黠。
于那日夜裏自己所見有六七分相似,可話又說回來,當時天色較暗,視野如此不清,看錯也是情有可原。況且這錢英現下正活生生地在這裏談笑,別說刀傷,連磨破皮兒都不曾有。
但若在樹林裏被殺的那人不是錢英……
那麽,又會是誰?
腦中尚模糊不清,就聽得外面有人道:“世子來了。”
逆着光,溫子楚一身錦衣華服,緩步行來,清俊的眉眼因得這打扮格外溫雅,惹來在場不少女眷的目光,初然粗粗往他臉上掃過去,視線卻是落在抱劍守于門口的穆信身上——大約是世子生辰的緣故,他破例穿了一回竹青色的衫子,不過同他體格相比略顯小了些,想來是臨時找什麽人借的罷。
“到底是王爺的兒子,世子果真越發生得儀表堂堂,量來今後定能成大器。”這說話的便是禮部尚書官一韋。對于他初然了解不少,靠着母親同當朝太後的親戚關系,一路爬上尚書之位,但據說真才實學并不怎的,卻成日只想着如何排擠別派,在初然家鄉裏就有許多人是受他彈劾而被發配去的。
聽得這話,溫王爺心裏當然歡喜,不過面上還得作謙道:“官大人哪裏的話,小兒天性頑劣,不受管教,還恐讓諸位看笑話。”
“王爺實在多慮了。”眼看官一韋發了話,這禮部侍郎曽查良自然也要緊跟着附和,“上回下官于北街碰上世子,正瞧他提筆給那新開張的酒樓題字,有一句‘曦露還珠盡融霧,冬盈紅妝輕拂袖’深得我心啊……”
“幾句傷春悲秋的話,如何上得臺面?”
戶部尚書劉景聞得曽查良适才所言,抿茶琢磨了一回,卻是認真說道:“論才能世子的确有過人之處,但恕下官多嘴,還是讓世子出門歷練歷練為好……據悉,王爺自打從江南回來,十年間皆未帶其往別處看過,這着實遺憾吶……”
禮部戶部兩位尚書素來不合,劉景不似官一韋,一向不愛趨炎附勢,故而在朝中也得罪過許多人,但因背後有晏相撐腰,倒還相安無事。
“世子書畫方面着實是不錯。”那邊晏殊安安靜靜吃了一陣子茶,但恐底下幾人又挑話題針鋒相對,這才開口做了個總結。
“前些時日同他往綿遷湖踏青,所作詩詞所談之事很有獨特見解。”
溫子楚連忙拱手,“……晏相過獎了,都是您教導有方。”
……
一來二去,衆位大人已吃了不少茶果,這席上個個兒笑臉如花,誇贊之話簡直令這溫王爺笑得快将合不攏嘴,那言語間的意思還需特特揣摩才能知曉。
初然在那一邊聽得滿腦子漲疼,深深厭惡這般拐彎抹角,笑裏藏刀的宴席,想到石晏那小子往後就得如這般說假話,做僞事,她沒由來情緒悵然。
沒過多久,午膳時候将到,底下的丫頭紛紛來撤了瓜果茶水,換上菜肴,取了好酒,酒席這邊要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表示他終于可以露臉了= =||
話少的男主永遠都是這麽的悲催,因為他們總是在不經意間就被男配搶戲了……囧rz
下一章準備死人了,有獎競猜,#熱好的便當你将歸屬于誰#~~
☆、【燕安鸩毒】
王府擺宴,除排場之外,席上珍稀菜肴自不可少,五香兔肉、琉璃藕、蟹黃蝦仁,還特特請了開封樊樓大廚做的煎扒鲭魚頭尾,蔥香撲鼻,色香俱全,食之滑潤可口,引人食指大動。
初然光是在一邊兒看着就不住咽唾沫,只暗暗可惜自己沒福享受,如今是人家吃着她瞧着,着實難受得很,也不知待會能不能讨點剩羹,嘗嘗鮮也是好的。
“阿初啊。”門邊的小厮端來托盤,上陳有幾壺美酒,遞給她,“把這酒給各位老爺倒去,仔細些,別出岔子。”
“好。”
初然依言接過手,木雕花的托盤上擺了三個銀質酒壺,做工十分精細,且聞得一股清新花香,想來這裏頭的應當是梅花酒了。
待她走進廳中,旁的兩個丫頭識相的從她托盤裏分別拿了兩壺走,初然就往錢英那一桌子行去,這周遭正坐了袁泰、官一韋、曽查良和劉景離得不遠便是溫子楚及王爺王妃。
錢英同袁泰乃是至交好友,此刻正有說有笑談着幾件家中趣事,官一韋和劉景尚你言我語,話裏藏刀,嘴皮翻動極快,倒是這禮部侍郎曽查良一語不發的吃着菜,眉頭微皺,臉色有些不好。
眼見上了一壺新酒來,官一韋親自斟了一杯笑着推給他:
“來來來,查良啊,今日都不見說話,難得大家夥兒聚一聚,你可不能不給面子。”
“……這,大人……”曽查良面露難色,忙忙擺手,“恕下官無禮,腹中實在絞痛得緊,不便飲酒。”
“哦?腹中絞痛?”官一韋放下酒杯,看他的确是表情痛苦,頓時也沒有再強求,只關切道:
“如何會這樣?莫不是早間吃壞了肚子?”
“哎……估計正是。”曽查良搖着頭,連筷子也擱下了。對面的劉景見狀勸他道:“既是這般,曽大人趕緊下去歇一歇吧,身體要緊,王爺不會怪罪的。”
“是是是。”曽查良就等他此話,佝偻着站起身來,作揖告辭道:“那下官就先去方便一下,幾位大人慢用……若是王爺問起,還望能幫忙解釋幾句。”
袁泰笑着揮揮手:“诶,曽大人就放心去吧。”
“好好。”
眼看他走路都微微顫顫的,初然閃到一邊替他讓道兒,心裏莫不好笑。
這會子吃酒正熱鬧着,看似已忙過高/潮,席間不少官員前來給溫子楚敬酒,反而不需初然她們打攪,她倒也累得疲倦,錘錘胳膊收起托盤走到門口喘口氣兒。
午後的陽光慵慵懶懶的,天空蔚藍如海,幹淨清澈,偶爾這般繁忙起來,好像生活也變得十分充實。初然伸了個懶腰往外走,剛準備在樹下坐着歇息,擡眼卻看見不遠處有個穿捕快服飾的少年跑過來,同穆信說了幾句什麽話,後者低頭思索片刻,颔首又回複他,那人方歡歡喜喜點頭。
看這模樣……好像是石晏?
初然不由自主站起來,思及自己已有一月不曾見他了,這小子入了開封府,也不知混得如何,過得好不好?
如此一想她便快步朝那邊走去,怎料待得走近時,石晏已然領命跑回去了。
“方才那個,是石晏麽?”
初然踮腳看了看,雖有些不甘心,但是還是只得問穆信。
“是。”他緩緩轉身,目光在初然臉上掃了一下,眉目間瞧得出她對石晏甚是關心,回想那日二人也是一同前來的。如今石晏拜于他門下,即便這人手腳不太幹淨,但怎麽說也算是石晏的朋友。想到如此,穆信語氣稍稍柔和些許,問她道:
“你是他師姐?”
“是啊。”初然笑吟吟的點頭,此刻也并不和他記仇,只一心打聽石晏的境況,“他在開封府怎樣?有沒有受什麽委屈?”
穆信微一搖頭,“不曾。他武功尚可,做事勤懇,為人老實,如無意外,一年後我當可保他擢升捕頭。”
“當真?”初然一聽,自是喜不自禁,連忙抱拳謝道:“多謝穆大人幫忙,感激不盡!”
穆信愣了一瞬,看她神色飛揚,內心想法毫無遮掩,心知她天性還是單純得很的,只是多有些遺憾之處,便不由輕嘆道:“你們出自同門,他既已入公門,行事堂堂正正,你又何必以這樣的方式謀生呢?”
“這個自然不同了。”初然不以為意,語氣卻是一本正經,“他是男兒身,他能做的事,我卻不能做,難不成開封府衙也是收女子的?何況我只是替他高興,也沒說我就喜歡官場。再者跑江湖沒什麽不好,當偷兒也有當偷兒的好處,劫富濟貧,我自逍遙,不像你們,官官相護,就是不願趟渾水,再怎麽潔身自好到底還是有污點的。
你們當官的高高在上,哪裏知道老百姓的苦處,像我們這一行的也有很多規矩,但凡家無男丁者不偷,家有殘疾者不偷,年成不好者不偷,大喪三十日內不偷,日行一善者不偷,信佛者不偷,清官不偷,寡婦不偷……這麽一算計,你看我是不是不講道理的?“
“……”穆信眉峰輕擰,竟有些哭笑不得。他不過只道了一句,這人卻能回他十句百句,且句句有理,字字擲地有聲,連半點讓他說話的餘地都不給。
“……我不與你争辯。”他無奈地抿了抿唇,“總而言之,女兒家到底還是正正經經過日子為好,你這樣……”他颦眉,上下打量着初然,表情有些無言以對。
“……終究不妥。”
“哪裏不妥了?!”初然頗為不滿地瞪他,說到底此人不過是看不起她身份低微,拐着彎兒罵罷了。
“我愛怎麽是我的事情,你管不得!要想抓我見官,那也得拿住物證來,別張口閉口就說我什麽這樣那樣的!”
“我……”穆信解釋無力,正欲要說話,猛然間聽得屋內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響,嘈雜一片,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繼而就聞有人驚呼。
“曽大人,曽大人——!”
穆信和初然皆是一怔,急急準備進屋,不想迎面來就撞上一個張皇朝外跑的小厮,穆信飛快擒住他手臂,沉聲問:
“出了何事?”
“穆、穆大人?!”那小厮吓得面色煞白,說話結巴不成語,抖抖地好久才道:“是……是曽大人,曽大人他忽然就倒在地上,死、死了!”
“死了?!”初然上前一步,追問道:“好好的,怎麽死了?你怎麽知道他就是死了的?”
“是樂公子說的,小的也不清楚……”
“進去看看。”穆信放開他,提劍踏過門檻,初然也不多言什麽,跟在他後面也往屋裏走。
之前還熱鬧喜慶的飯桌,這會子沉悶死寂,幾些個女眷因受了驚吓哭哭啼啼躲在後邊兒,正前方的溫王爺面色墨黑,雙眉緊皺,表情嚴肅,負手于背後目光只望着地上單膝跪着的樂時。
因得還未領命,穆信不敢走太前詳看,在一丈遠地方停住腳,初然便小心翼翼踮起腳從他背後探頭瞧去。
是适才她倒過酒的那一桌,而曽查良所坐的位置上酒杯傾斜歪倒,酒水肆意橫流,淌了一地,一雙筷子還握在他手裏,碗中尚有米飯沒吃完,看樣子是正吃着飯的時候忽然就倒下了。
與他同坐一桌的禮部尚書官一韋和劉景等人此刻面面相觑,倒也不吵架了。約摸此事來得太過突然,都有些不知用什麽表情來對付的感覺,兩手只背在後面,焦躁不安。
初然又轉目去看倒地的曽查良,他如今已是面色紫黑,嘴角有嘔血痕跡和白沫,左手微有痙攣之象。
把完了脈,樂時又挽起袖子來去扳看他的口腔,由于身形不高,視線被擋住,初然只得兩手摁在穆信肩上,伸長脖子想瞧個清楚。
前面的穆信劍眉微凜,正凝神觀察曽查良的臉部表情,兀自思索着,不料雙肩忽的一沉,他警覺地握緊長劍,驀地回頭——背後,初然雙眼亮晶晶地往那邊看着,好像也沒如何估計他。穆信怔忡了半晌心上訝然,視線終是落在搭于自己肩頭的手上,猶豫了片刻,只無奈暗嘆,問她道:
“……你作甚麽?”
初然拍拍他胳膊,笑嘻嘻道:“這人是中毒而死的。”
她話音剛落,樂時就撩了袍子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對溫王爺作揖道:
“啓禀王爺,曽大人乃是身中劇毒,當場死亡。”
“身中劇毒?!……”
聽得他這句話,底下瞬間炸了開來,這次赴宴的人皆是朝廷重臣,宴席又乃王爺所擺,怎料得到會出這般事情,何況衆人吃的飯菜都是王府提供,一說曽查良中毒而死,其餘更是人人自危,面色慘白如紙,吓得是冷汗淋漓。
“這、這該如何是好?!”
橫豎是不敢道王爺的不是,在場之人頻頻擦汗,欲言又止,表情痛苦難當。
穆信往地上掃了一眼,卻側身看向初然,沉吟了一會兒,問她:
“你……會醫術?”
“會一些。”她回答得自自然然,正專心看這屍首,餘光發覺穆信還在盯着她瞧,頓然想起什麽來,飛快道:
“不是我幹的。”
看她那緊張的神情,穆信忍不住無奈發笑。
“我又沒說是你,慌什麽?”
初然沒好氣地白他,癟着嘴小聲嘟囔了幾句。穆信并未聽清,但量也不是什麽好話。
那邊的溫王爺此時早是面色鐵青,他偏頭看着下面低頭作揖的樂時,冷着聲兒又問了一遍。
“……你确定,曽大人是中毒嗎?”
樂時沒有擡頭,言詞确切道:“下官肯定。”
“……”一旁的晏殊覺察他處境尴尬,略一思慮後含笑着站出來說話。
“王爺,依下官之見不如先尋大夫瞧瞧諸位大人有否同樣中毒的,至于這曽大人身故之事此間有開封府府尹袁大人在場,便就交他查辦,王爺以為如何?”
明顯是給了個臺階讓他下,溫王爺容顏稍緩和,但還是故作矜持地四顧一番,方冷着聲音喝道:
“開封府府尹何在?!”
袁泰忙不疊從後面快步行來,拱手開口道:“下官在。”
“今你既在場,曽大人之死想來也親眼目睹,本王便命令一月之內偵破此案,你可有異議?!”
好一個燙手山芋就這樣扔到他懷裏去了,袁泰暗自叫苦,卻又不得不連聲應下。
“下官定當竭盡所能!”
溫王爺對他反應很是滿意,摸着胡須淡笑颔首,到底還是覺得為難了他一些,想了想又喚道:
“穆侍衛何在?”
穆信幾步上前,抱拳道:“屬下在。”
“嗯……而今我命你協助袁大人一同查明此案,他若有何需求,你必當蹈火赴湯,不得有疑!”
穆信想也不想就道:“屬下領命。”
溫子楚見狀,立即轉身吩咐道:“王管家,還不去請城裏最好的大夫來!”
“是是是……老仆這就去。”
好好的一場喜事搞得這般收場,人還是在王府裏面沒的,怎麽說都有些令人掃興,想必最該頭疼還是溫子楚了。初然同情地看了他一回,自己卻暗暗挪步到曽查良屍體旁邊去。
這曽大人中毒前後不過一盞茶時間,但臉上已經透露黑紫,由此可見不僅是這毒藥猛烈,他還中毒很深。
可巧,初然師門最為拿手的便是使毒,要說辨認毒藥,在場恐怕沒有比她更在行的了。
但話雖如此說,僅憑屍體死後的膚色尚不足以判斷是什麽毒藥,世間毒蟲毒草千萬種,随意幾種搭配就是一種新的毒藥。
不過多時,王管家就招來了汴梁城內有名的幾位大夫,加上翰林醫官院的樂時,很快就将前來赴宴的賓客檢查完畢,奇怪的并無一人有中毒的跡象,連腹中不适的也未有。
那麽就只能推斷是有人在曽大人身上下了毒了。
但仵作驗屍之後卻道曽大人不曾中什麽毒針毒镖,看來中毒的緣由恐怕還是在這食物之上。
初然從外院悄悄又退回廳內,這時裏面一個人也沒有,曽大人的屍首被開封府來的捕快擡走了,不過酒宴的一切都沒被人動過,也就是說案發現場尚還保存得完整。
她不是捕快,自然沒有調查現場的權力,眼下不把這些東西記在腦中,以後想來就難了。
憑着記憶,初然走到曽大人用飯的那一張桌子,要是沒記錯,曽查良的右手邊坐着官一韋,左手邊是劉景,對面對着袁泰和錢英。
要是兇手在他的飯菜裏面下毒,那麽就近原則是最方便的,也就是說殺害他的人很有可能在這幾個人之中。
這一桌的菜都是出自樊樓大廚之手,豐盛之極,素菜有琉璃藕和百味羹,葷菜是煎扒鲭魚頭尾,翰林雞、蟹黃蝦仁還有五香兔肉。
初然随便取了雙筷子挨個兒翻來瞧了,皆無任何異樣,她又端起曽查良用過的那只碗,前後細看,也不見得有毒藥的氣息。
這倒是奇哉怪也,難不成,毒還是曽查良自己自願吃的不成?
初然撓撓耳根子,百思不得其解,正待移步要走,忽而瞥見腳下有一塊白色的方形物體,她好奇地蹲下身,剛伸出手,不想有人在她背後喝道:
“你是什麽人!?”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是電鋸殺人狂~哦呵呵~~~~
曽大人你好,曽大人再見!
為了鋪墊和男女主劇情而生的偉人,絕壁是會流芳百世的= =……
這種段子應該不血腥吧,好像還有些常見來着~
呃……
☆、【明察秋毫】
平白被這一聲吓,初然本能就擡起頭,恰碰上桌面,生生撞得後腦,她“嘶——”的一聲抽了口涼氣,跌坐在地上。
外面聞得此間動響,便有人疾步走進來,嗓音清冷。
“怎麽了?”
那站着的本是個捕快,一見得此人進來,連忙恭敬施禮道:“穆大人,小人方才巡視現場,偶見這丫頭伏在地上,舉止鬼祟,神情古怪,恐與案情有關,故而正要捉拿。”
初然尚來不及去揉腦袋,掙紮着自地上爬起,擺手道:“不是我。”
跟前的人不知幾時已換了玄色的窄袖勁裝,手握寶劍,黑衣如墨,依舊是眉似劍鋒,眸若朗星,不過表情略帶了幾分無奈,語氣嚴厲道:
“……你又在作甚麽?”
“什麽叫‘又’啊?”初然搖了搖頭,先是對他這句話小聲嘀咕着,随即讪讪地揚起笑臉來,敷衍道:“我就随便看看……”
“胡說八道!”不等穆信開口,旁邊的捕快就已呵斥她,“這般重要之地,豈是你能随便來看的!我看,你是心裏有鬼!穆大人——”他又轉過身對着穆信抱拳,言辭鑿鑿,“小的這就将她帶回府衙,嚴加審訊!”
“诶——別別!”眼看他一手已經擒了過來,初然心上一急,趕緊往穆信背後躲去。知道這小捕快不容易打發,官府辦事又從來圖快捷,沒準兒不經詳查就能将她定罪。初然腦中思索,只得信口胡謅了個理由。
“我……我真只是看看,因方才聽你們說那位大人是中毒而死的,我就想會不會是食物裏給人下了毒,倘若……倘若被下人胡亂吃了那可就糟了。”
她一面說話,卻是不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