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調了十年前曽查良的舊檔,仔細調查……結果你們猜,如何?”
初然搖了搖頭,“你要說就一口氣說了罷,猜來猜去有什麽意思。”
“……”溫子楚也沒搭理她,自喝了口茶接着道:“大約九年前,因洛陽庫銀虧空一案,聖上曾大面積的排查和剿殺貪官,這事情你們知曉不知曉?”
卻不明白為何,等他這一句話說完,穆信和初然的臉色都莫名的變了變,一瞬間靜默無言。
“……自然知曉。”初然垂下頭,低低嘆氣,“那一年死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有些是被誣陷的,或是毫無理由就被殺了的。太慘了……”
穆信緩緩閉上眼睛,良久才悵悵然道:“是啊……
”
“可不是麽?”溫子楚倒未覺察他二人表情的變化,只仍舊說着曽查良的事,“據當時那舊檔有記錄,這位曽大人也是被列入貪污朝廷救濟銀兩的官員之中的,且曾一度被收押在太原的大牢裏,當時那太原的都督正是劉景,他說曽查良此人作惡多端,欺壓四方百姓,可謂是無惡不作,起初已是上報秋後問斬。
但之後第二日他就被調到汴梁任職,不過奇怪的是,曽查良不僅未被處斬,還被人保釋出獄,安然無恙,自此一路官升至從三品侍郎,也就是今日我們所熟知的從三品禮部侍郎……你們就不覺得這其中很有些古怪嗎?”
“哦……怪不得呢。”初然聽完就若有所思地點頭,“怪不得劉景劉大人常常和曽大人他們起口角之争,看來是早有矛盾。”
“這個并非是重點。”溫子楚皺着眉搖頭。
穆信想了想,突然道:“那個保釋他的人?”
“對。”他肅然颔首,左右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當時在那樣情況之下,已被定罪的貪官污吏決計不會那麽容易釋放出獄,得通過上級層層把關,但那人這般輕易就把一個死囚救了出來,還如此提拔他,依我之見,他在朝廷上的地位……絕對不低。”
“大人!大人——”
他話剛道完,外面就有人急急忙忙奔進樊樓,一眼看得穆信,撒腿就往這邊跑。
走近看時,卻是個年紀輕輕的小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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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大人!”
穆信看他滿頭大汗,想來是十分要緊,因而起身問道:“什麽事?”
那小捕快慌張道:“前些幾日您派我們把守曽大人書房,今日我等進去看,發現書架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找來曽府的管家問話,細查後他說是少了兩本賬冊。”
“竟有這等事?”穆信顧不得許多,忙厲聲吩咐,“快帶我去看!”
“是!”
曽家府宅位于城西,三夾巷子後面,門前不遠有一條小河,河上架着石橋,走幾步就是集市,人多眼雜,倘使有什麽人偷偷摸摸溜進府內,那一看便知。
穆信站在書房之內,淡着一雙星眸,毫無波瀾地盯着那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書架一層,雙手抱臂,不知是在思索還是在出神。
初然歪着頭在房間裏面打量,這屋子雖大,不過一眼觀盡,書架案幾小榻雕花櫃,最大的不過這幾樣物件,別的類似于花瓶或是字畫,都沒有能藏人的可能性。
“昨夜是哪幾個人在門外看守?”穆信驀地發話。
那一幹捕快裏很快就有四個人站出來,畢恭畢敬道:
“回大人,是我們。”
穆信冷冷看他們,口氣嚴厲:“這裏面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你們莫非都沒聽見不成?!”
“大人,我們冤枉啊!”那四個捕快連聲叫屈。
“昨兒個夜裏我們一直守在這門口寸步不離,沒聽見裏面有什麽聲音啊。”
“寸步不離?”溫子楚問道,“當真?難道就不曾離開半刻?”
其中一個捕快猶豫道:“這個……上茅廁的倒是走開了一會兒,不過一人走開另一人還是留着的。”
初然想了一會兒,忽而問他:“你們四個是輪流換班的?那是幾時發現這屋裏少了書?”
“就是今日一早。”那捕快答道,“上半夜是我同他守着,下半夜他們二人來換班,一夜都沒聽到動靜。不過早間曽管家來檢查時,開門就發現書架給人翻亂了。”
“哦?那你們這期間就未曾打開門來看過麽?”
“書房的門是上了鎖的,咱們幾人怎能進去。”
穆信若有所思地颔首,突然間偏頭一掃,“那位管家何在?叫他來見我。”
人群間窸窸窣窣,不多時就有人擠着出來,躬身低頭邁了小步行至穆信跟前,作揖道:
“小人在。”
垂眸一看。
此人年紀近花甲,頭發略有灰白,衣衫樸素,身形矮小,腿腳還有些不便。
穆信颔了颔首,“你就是曽府的管家?”
“正是,草民曽世。”
“曽管家。”穆信打量了他相貌一下,方出聲詢問,“是你先發現書架上的書給人翻動過的?”
曽管家不敢擡頭,只應道:“正是草民。”
“草民今日早間前來檢查書房,剛拉開門就看得那書架被人搜得零亂不堪,這才喚幾位侍衛大人一同察看。”
穆信皺起眉來:“檢查?”
“是,這是袁大人的意思。”那管家趕緊道,“草民一日會去各房中察看,看有無東西缺失。”
“你一日将檢查幾次?”
管家想了一會兒,“四次,卯時一次,午時一次,酉時一次,子時一次。”
“剛拉開門就瞧得了?”初然抓了這幾個字,不由奇怪,“也就是說,你是和這幾個捕快大人一起看到書架被翻亂的?”
那後面兩個捕快對視了一眼,紛紛點頭。
“正是,當時我們幾人在門邊,看見那書架這般都驚了一跳,想來是某個武功高強之人夜闖曽府,盜走了那兩本賬冊。”
“哼,欲蓋彌彰。”溫子楚冷冷笑道,目光看向穆信那邊,有意無意的提醒,“什麽樣的高手,不偷金銀,不竊珠寶,反而盜兩本賬冊,這裏頭不覺得有幾分蹊跷麽?”
他方才就有話說,曽查良曾涉及多年前的貪污案,此回他被人殺害,那麽官府會派人來調查這是可想而知的,也就是說,那個所謂的大有來頭的幕後黑手擔心官府會順藤摸瓜查到當年的事情,繼而牽扯到他,因此才派人來取走賬冊的。
那麽……
這兩本賬冊裏定然有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初然一邊托着下巴思索,一邊又在屋子裏頭轉悠,曽查良的書房十分幹淨,連桌上都沒有灰塵,想來是日日都有打掃。
書架旁的穆信拿視線在周圍一圈略略一掃,伸手随意取了一本書翻開,卻又問那曽管家。
“丢失的那兩本賬冊裏都記了些什麽?”
“這……”曽管家面露難色,頓了許久,“這是老爺的私事,草民不知。”
“哦?你不知?”穆信放下手裏的書,冷下聲音來,“你拿了那兩本賬冊,就不仔細看看麽?”
曽管家聽得心驚肉跳,一臉茫然。
“大人,您……您這是什麽話啊,那賬冊怎會是小人拿走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來表示,小溫子的人設已經在歡脫中二青年的大道上越走越遠了。
不要懷疑——
他其實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例:
一個佳公子之必備裝束
1.一定要有一頭柔順的青絲
2.一定要穿寬袖長袍
3.一定要拿一把折扇,搖啊搖
4.一定要有玉佩在身
5.一定要存在一個萬能的形容詞,它就是——溫潤如玉
= =||好吧,我真心不是來搞笑的……
雅安不哭,雅安加油。
☆、【将信将疑】
穆信星目含怒,神色厲然,喝道:“事到如今,你還作何狡辯!”
曽管家一臉苦處,跪下就喊冤:“這……這……大人……草民冤枉啊大人……”
在場一幹人等都聽得是一頭霧水,獨獨初然靠在那書架子旁癡癡地笑,滿是同情地望着這位管家,伸出食指來擺了擺。
“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你既是說自己冤枉,如何一雙腿抖得像個篩子似的?”
聞她此話,衆人紛紛轉了視線看過去,那曽管家果然吓得面如土色,雙腳顫抖,連站也站不穩一般,一時都覺得好笑。
溫子楚無奈地搖搖頭,卻是疑惑不已。
“奇怪,為什麽會是他呢?難道就不可能是江湖上的高手,飛檐走壁,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屋內拿走了賬冊?”
“的确是有這個可能。”穆信倒也沒有否認,“只是輕功再好的高手,也會留下腳印,更何況昨夜下過小雨,地上是濕的,房中的痕跡除了你們進門這一串腳印外再無其他,這難道不奇怪麽?”
“你這麽推斷也沒有錯。”初然偏頭一想,因笑道:“不過也不乏有這樣輕功精湛之人,你會落下腳印人家可不一定了。”
“如你所說。”穆信移了目光看她,手卻朝窗邊一指,“門窗緊閉,這能看出什麽?你可否以為,武林高手盜得賬冊之後還會謙遜有理的返身來關窗嗎?”
“唔……”初然被他說得一怔,仔細思之也覺頗有道理,故而癟了癟嘴,沒再開口。
“可是……穆大人。”對面立着的兩個捕快百思不得其解,終究還是問道,“我們二人的确是和這位管家一同目睹那淩亂的書架,期間也未曾覺察有什麽人入內,曽管家又年事已高,腿腳不便,尋常高手都無法做到這一切……他是怎麽辦到的?”
穆信淡淡笑道:“其實方法并不難,只要很好地利用檢查房間這一點,便能做到。”
那兩人尚沒聽明白,撓頭嘀咕道:“檢查?什麽檢查?”
“哦,這個我懂!”初然恍然大悟,手握成拳擊于另一手掌心上,“你的意思……他之前來進房中看查的時候就先把書翻亂,而後只等卯時再去開門,和兩位捕頭一同見證書架被人動過,這便能極好的排除自己的嫌疑。事後就把一切都推脫給武功高深莫測的高手,量誰也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是麽?”
“嗯。”他輕輕颔首。
“聽起來當真很有道理。”溫子楚将那折扇在指間轉了幾圈,“不過你怎麽就懷疑是他呢?”
穆信冷然勾起嘴角來,垂眸看着地上渾身抖動的管家。
“進屋的時候,我就知道必然是他,倘若不是他,那多半也就同他有關系。”
“哦?何以見得?”
初然想了想,忽然插話,“是屋子。”
“同書架比起,這屋子其他地方太過整齊。如果當真是職業殺手或是武林高手,并不會對房內的布置這般清楚,既然那兩本賬冊如此重要,曽大人決計将把他放在隐蔽之處,或是枕下,櫃子內,寶箱裏,即便真放在書堆中,那人之前肯定要對房中其他地方搜索一番。可是你們瞧屋裏——
除了書架上的書被人翻得一團亂,別的都完好無損,那麽也就是說,這個盜賬冊的事先就知道賬冊在哪裏。全府上下能得曽大人如此信任的人,只有管事一個人了。”初然俯身朝他笑問道:“我說的是吧,老管家?”
“這……”
底下的曽管家更加說不出話,神色閃躲,左顧右盼,言語哆嗦。
溫子楚細細一琢磨,也覺得好笑,“這麽想來,那盜賊好像也太蠢了一些,簡直是漏洞百出,令人發笑。”
“世子大人這話說得就有些五十步笑一百步了。”初然扭過頭,奇怪地望着他,“方才自己不還一直堅持是‘武林高手’作祟麽?”
“你!……”溫子楚正要說話,卻又怕這丫頭拿別的什麽話來堵他,反而在衆人面前出醜,于是幹脆不理會,只別過頭一哼。
穆信皺着眉朝他二人臉上掃過,終是佯裝沒看見,心裏不由暗暗嘆氣,到底不知讓他們跟着過來是對是錯。
“趕緊把賬冊交出來!”左邊的那捕快嚴詞一喝,手上的刀明晃晃地就架上了這官家的脖子,後者吓得面如土色,嘴唇發白,額上冒汗,連連叩頭對着穆信哭喊道:
“大人,您放過小的吧,小的身上真沒有賬冊啊!”
“我知道你不會有賬冊。”穆信淡淡看他,“你只是一個管事,兩本賬冊又會牽連你什麽?恐怕是暗地有人指使的你,而你偷的賬冊也定然連夜交到他手中去了……說,你上面的人,是誰?”
“我……”曽管家被他說得驚在當場,面容僵硬,過了好久才大哭道:“穆大人,您饒了小人吧,小人真的是不能說啊……”
“穆大人方才的那番話,你沒聽見是不是!?”捕快威脅着瞪他,伸手推攘,抓着他前襟,口氣不善,“事已至此,你大喊大叫也是無用!少廢話,你到底說是不說!”
不想這曽管家仍舊哭哭啼啼地搖頭,“大人,小的不能說啊,小的若是說了,那會死得更慘的……”
“哼!”那捕快哪裏聽他廢話,只冷冷一笑,挽了衣袖,作勢就将輪拳上前去,“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那鐵拳迎風,速度飛快,眼看就要砸上曽管家的頭,一道白影閃過,半途突然便被人一手攔住。捕快正怔怔擡眼,對面那人雙目發涼,眸中隐隐一股殺氣。
初然将他手腕甩到一邊,冷聲道:“有話就說話,動手動腳,作甚麽!”
一聽她語氣如此不客氣,這捕快索性也翻了臉,叉腰打量她,“喲呵,你是哪裏來的毛丫頭,敢這般指手畫腳?我可是奉命随穆大人查案的,你是何種身份,對我大吼大叫?”
初然不屑的眄視他,“你不過是個小小捕快也敢這麽嚣張?就算他是犯人,但到底年邁,禁得住你這麽折騰?何況,便不是年邁老者,一般罪犯也不得容你動用私刑!”
捕快仰脖子一擡頭,鼻間冷哼,“折不折騰都是官府的事情,動不動刑也是查案需要,要你來管閑事?”
“你!——”初然氣得跺腳,轉身就朝穆信道:“你養的狗,你就這麽教他們的?!”
不等他回答,那捕快聽了這話已然炸毛生怒,揪了初然拉着她往就後退,“你這黃毛的丫頭!——你罵誰是狗?”
初然想也不想,“誰急是誰狗。”
捕快指着她臉的,“你大膽!”
“你放肆!”
“你……”
“夠了——!”
不欲聽他幾人争争吵吵,穆信不耐至極,甩袖就厲聲制止,“要吵出去吵!”
“可是他……”初然開口就将辯解,哪知穆信卻神色威嚴地瞪了來,語言淩厲道:
“鳳姑娘,我念你是個姑娘家,有些話便不必多說。起初感激你煉制解藥,我方帶你一同前來,不曾想你只與旁人作口角之争,擾亂現場,破壞秩序,穆某不知,你到底是何居心?”
“……你,你說什麽?……”初然開始還覺得不過是氣憤,雖一直對穆信并無好感,但看他查案細致入微,做人不卑不亢,多少也是有幾分敬佩,哪想聽得他這話,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團惡氣,悶得她連說話聲音都有些變了。
“好好好,好你個穆信,我好心好意幫你們,原來你竟由始至終都懷疑我?哼,你們當官兒的果真沒一個是好東西,官官相護,狼狽為奸!我是瞎了眼,居然還會替你這種人做事!你不就是看不起我做過賊麽?我就好好生生做一回賊來給你看!”
穆信有些頭疼地要說話,哪知初然忿忿地掙開那捕快,幾步上前,堂而皇之就把他懷裏的一疊銀票抽了出來,轉身撒腿就跑。
“……”
在場衆人怎料到她會有如此舉動,一時還沒回神過來,初然早便無影無蹤了。
溫子楚汗顏,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偏頭看得穆信還擰着眉站在那兒,他不由走上前去拿了扇柄捅捅他。
“你瞧你,把人姑娘家惹哭了。”
穆信已經快一個頭兩個大,閉上眼就是一聲輕嘆。
“……我如何知道會這樣……我也不是故意的。”
“這還分故意不故意?”溫子楚啼笑皆非地抱臂搖頭,“女娃娃家的都是要面子,你适才話說得那麽重,她會傷心也是情理之中。”
……
穆信凝了臉往初然離去的方向看着,良久才側身,朝底下的人吩咐。
“把他帶回去。”
“是,穆大人。”
出曽府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落日熔金,暖光淺淺,驟然起了一道大風,刮得樹葉紛紛亂亂。穆信正走沒幾步,就看得那府門前停了一架褐色錦緞幔布搭着的馬車,前有一匹白色高頭駿馬,低頭在吃樹邊的草。
聞得腳步聲,車窗簾子給人掀開來,穆信一見來人,連忙恭敬作揖。
“官大人。”
“哦……這是,穆侍衛。”官一韋話音清淡,只目光輕輕朝他身側一瞟,看見被兩個捕快擒拿的曽管家,眸中仍舊沒什麽大的起伏。
“穆侍衛查案辛苦了啊。”
穆信一如既往地抱拳低頭,“此乃屬下分內之事。”
官一韋笑得古怪,臉上說不出憂喜來,驀地掩住嘴別過臉猛咳,一陣子後方歉意滿滿地同溫子楚問安。
“屬官某身體不适,世子,失禮了。”
“怎會。”溫子楚謙謙一笑,“官大人身子要緊,既是受了寒,也就莫在此地吹風了。”
“哎……”官一韋面露苦色,表情甚是痛心,捂着胸口嘆惋,“老曽與我同朝為官,今日偶然路過,觸景生情,便在此地多停留了片刻……哎,想他當初還說好要一起往太湖游覽的,竟不想物是人非……”
穆信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人死不能複生,官大人還請節哀,保重身體。”
“咳咳……”官一韋還沒說話就咳嗽起來。
“咳咳……你們既是查案,那……咳咳,我就不多打攪了。”
“官大人慢走。”
他揚揚手,“哎……走吧。”
車前的車夫持了鞭子往馬背上輕甩一下,白馬輕鳴一聲,邁開步子,不疾不徐,卻穩穩當當地往前而行。
楊柳随風飄飛,柳絮落滿河水,隐沒不見。
待官一韋的馬車行遠,穆信和溫子楚不約而同地對望,微微一笑。
“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上鈎了。”
夕陽夕照,這晚飯時候,街上處處飄了誘人的菜香,兩旁的幔旗悠悠蕩蕩,顯得分外閑适安寧。
汴梁北端的溫王府內,剛剛用了飯,四下裏的仆人尚在收拾打點着,到底是王爺,身份尊貴,前些日出的血案半分不曾影響到這裏。
忙了一整天,那西院的下人們,無事兒的都尋了陰涼之處捧着碗吃飯。
院中一共六七間屋子,皆是尋常丫頭的住房。
窗外的風溫暖拂面,初然把衣服疊好收進包袱裏,結結實實系緊,左右一看十分滿意,拍拍包袱,手一提就搭在肩上,舉步就要去開門,哪想聽得“吱呀”一聲,這門竟然自己開了……
“呵?”溫子楚一進門就看她如此打扮,當即笑出來,“怎麽,還真要走啊?”
“我已同管事兒的說了。”初然眼神警惕地掃着他,戒備道:“世子就算再了不得,總也不能強迫人的吧?”
“诶诶诶……你這話怎麽說的。”溫子楚只覺得自己是好心沒好報,“招惹你的是他,又不是我,作甚麽對我發脾氣?”
初然哼了哼,“你和他難道不是一夥兒的?”
“什麽一夥兒不一夥兒的,難聽不難聽?”溫子楚靠在那門邊,擡眸打量了她房內,繼而又笑了笑,好言相勸。
“莫生氣了,他那人性子就那樣,你也不是知道,說話有口無心,你別在意。”
“藥可以亂吃,話也是能渾說的?”初然聞他一這話,頓然沒好氣的把包袱扔到桌上,“他從開始就在懷疑我,從不曾信任過我,明擺着的态度這還有假麽?橫豎我是不要呆在這裏了。原本就打算走的,不過是好奇一些事情才留下,如今我沒興趣了,咱們跑江湖的自由得很,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誰也別想拿什麽事唬到我!”
“啧啧啧……”
她這一席話噼裏啪啦道完,溫子楚笑得無奈,搖頭道:“你看你,我不過就說了一句話,你這一串一串的……哪有姑娘家如你這樣?”
“我這樣怎麽了?”初然柳眉一揚,就不悅地看着他。
“……呃,你這樣?”他斟酌了一會兒語句,笑道,“不怕人家笑話麽?”
“笑話?有什麽好笑話的?”初然卻是莫名其妙,“我行得端做得正,說得有理有據,誰笑話我?”
聽她那句“行得端做得正”,溫子楚就驀地可憐起自己那被扔掉的幾疊銀票來,想提醒她,卻又怕讓她難堪,反而更生氣。
“……那你不是也拿了他幾張銀票子麽?權當是他的賠禮。”
“呸。”初然啐了一口,從懷裏掏出那銀票來就朝地上扔,“誰稀罕他這個?他要是真無心的,還會讓你來說話?男子漢大丈夫,不會自己道歉麽?”
“……”溫子楚垂下眼睑看了一眼地上的銀票,心頭暗嘆好笑,卻是沒轍。這丫頭一張嘴着實厲害得緊,本欲前來安慰幾句的,哪曉得她一肚子的氣,說起話來愈發利索,別說是安慰,自己反而有一種一敗塗地的錯覺……
正思量着還說什麽好,餘光瞥見院外吃着饅頭的小厮,溫子楚眼前亮了一亮,忽然問她:
“我記得正午之後,你一直都沒吃飯罷?”
初然尚在氣頭之上,沒得聽他這麽一提,竟想起自己只顧惱怒,方才幾個丫頭叫一塊用飯,她看也沒看就打發走了,如今靜下來感受,腹中空空如也,隐隐有幾分餓意。
“……”
溫子楚笑吟吟地瞅着她臉上表情,展開扇子來,像是信口随便說的。
“正巧我也餓了,要不要一起吃頓飯?”
作者有話要說: 穆大人你活該被搶戲……
小溫子這是要采取攻勢了麽= =|||
阿初妹紙,你的戒備性太低了,一頓飯就能打發的人兒啊……啧啧。
雅安加油。
☆、【打草驚蛇】
月上梢頭,天幕裏繁星點點。街上行着晚飯後消食走動的人,道兩旁挑着些小玩意兒的販子正朗朗叫賣,包子鋪裏散發清香,濃濃的白煙随着氣流緩緩升入空中。
從樊樓上的雅間可清楚看得底下的人如何動作又如何說笑玩鬧,不遠處敲鑼打鼓來了一隊戲班子,少不得些許人前去湊熱鬧。
初然一手捧着湯碗,頭卻止不住地朝外面看,溫子楚瞧在眼裏,心頭暗自發笑,放下剛到嘴邊的酒杯。
“怎麽?很想去看看?”
“……也不是太想去。”初然這才回神過來,又怕讓他笑話,佯裝不在乎地轉過頭,仍舊認真喝湯。
“當真不想去麽?”某人別有用心地加重了語氣,看似随意地拿眼神兒朝另外幾處瞄,“我聽聞這戲班子上回元宵還被邀去宮裏頭助興,連當今聖上都喜歡得很,故事也相當精彩,多少人搶着去瓦裏看呢……”
初然不自覺地就往他身邊湊了湊,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好看麽?你看過?”
“我當然看過。”溫子楚理了理衣襟,頓然坐直,垂下眼睑掃她,“這班子裏除了新編的戲碼,別的我都聽了好幾回,還覺得耳根子膩。”
“你是世子,自然有這等福分了。”初然悻悻地縮回來,把喝光了的湯碗推到一邊,取了筷子百無聊賴地在飯裏面戳。自言自語地嘆氣:
“且不說要交幾多銀兩,就是交了錢,恐怕也排不上這會子,就是等着能看了,多半兒也離得遠,都看不清……”
“你要想看,也不是不可以。”溫子楚慢吞吞地低頭玩扇子,餘光有意無意瞟她,後者果真欣喜地問道:“那你能幫忙?”
“能是能……”他特特賣關子,搖頭晃腦地打了打折扇,“不過得看我心情。”
“喲呵?看你心情?”初然瞬間就緩下表情來,一臉無趣地夾菜吃,“那還是罷了,我才沒那些閑工夫想着法兒讓你高興,橫豎不看就不看,也不是多大的事。”
“……”溫子楚心有不甘地咬了咬牙,繼續循循善誘,“那這麽難得的機會,你就棄了?他們下月初就将南下,以後也不知道遇不遇得上。”
初然手上一滞,似乎覺得有些道理,偏頭思索了一番,卻沒所謂地說道:“無妨,大不了到時候費些功夫,不給錢我一樣能找個好位置聽戲。”
溫子楚表情古怪:“……你這話何意?”
“還能什麽意思?幹我老本行呗。”初然笑嘻嘻地,神色得意,“我只待往勾欄頂上一躲,量誰也尋不到,再帶些瓜果放那兒去,邊聽邊吃。”
“你還真是……”溫子楚已不知此刻自己該用什麽臉色瞧她,嘴唇啓合數次,最後還是沒說出話來。
“我怎麽?”
“沒……”他只得搖頭,一時有些哭笑不得,能想出這等辦法的,恐怕也就她一人了。
“往房梁上坐着,那多不舒坦,何況酒水茶果也比你帶着去的好得多。何必呢?我呢……也并非是要什麽要求,至少你得把我這一桌子的菜都吃幹淨才行罷?”
“吃幹淨?”初然一臉詫異地擡頭看他,眉頭不禁皺了皺,“這麽多菜,我一個人怎麽吃得完?”
一聽她此話,溫子楚沒好氣地就一聲哼道:“你白日裏吃穆信點的菜的就吃那麽歡快,在我這兒就跟個貓兒似的,東一口西一口,還不如我吃得多。怎麽?很瞧不起本世子嗎?”
“這算什麽話……”初然擱下筷子來,搖着頭辯解,“正午裏吃飯是因我餓了一日,腹中空空,所以相當于補了三頓飯,且不少菜也是穆大人幫忙解決的;但眼下不同了,我只餓了一頓,還因為正午的分量太多,一時間并不覺特別饑餓,能吃到這般程度已經很難得了。”
“廢話。”她這一口氣不帶喘的說那麽多,溫子楚聽着心煩,出聲就打斷,“你适才不是說餓麽?”
“那時候的确挺餓的。”初然撓撓頭,大約自己也奇怪,“不過吃着吃着,很快就飽了。”
“你……”溫子楚無力與她相争,扶着額頭長長嘆氣。
“罷了罷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
初然莫名地擰着眉頭瞧他,猶自嘟囔:“我說的又沒錯。”
……
窗外徐徐的風忽然變得有些大了,不經意間,雅間的竹門被悠悠吹開,走廊上恰見店小二手端一個托盤謹慎小心地推門進了對面的房中。
那盤裏放着兩壺酒,銀質的酒壺,翠玉的酒杯,貌似十分的講究。初然不由探頭張望,那邊雅間裏好像是坐了兩個人,皆穿絲質的綢緞衣裳,應當是有些來歷的。
“兩位客官,您要的酒——一壺梅花酒,一壺竹葉青。”
這邊溫子楚才抿了酒,正擡眸就見初然伸着脖子在看對面的人,他心上不快,抽出扇來向她額上輕輕一打,沒奈何地嘆氣。
“沒規矩,人家的私事,你仔細個什麽勁兒?”
“噓——”她神神秘秘地轉過頭來,食指覆在唇上,反而有些惱他,“別吵。”
“……”這丫頭果然是越發不将他放在眼裏了。
卻又聽她壓低了聲兒,詭秘道:“那兩個人,咱們似乎見過。”
“哦?”
尚揣測着,驀地聞得有人氣呼呼地拍桌大怒。
“你這厮,存心同大爺過不去是不是?跟你說了幾遍,爺不愛喝竹葉青,你還偏偏就給爺上這個?信不信我這就去和你們管事的說了,叫他趕了你出去!”
小二一聽,這還了得,頓時吓得兩腿發軟,撲通跪下來,不住給那人磕頭,哭道:
“大爺饒命,大爺息怒,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
“哼,不長記性的東西,就該收拾收拾才好!”說話這人毫不給情面,甩袖就別過頭,“趕緊的,把你們這兒管事兒的給我叫來!”
鬧出如此動靜,四下裏別的雅間都有些許人出來湊熱鬧,初然已看得那人相貌,臉上笑得陰晴不定,只靠回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舀魚羹,嘴裏冷笑: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錢大人和官尚書,難怪不得那麽大的官氣。”
“看起來,你很不喜歡官宦人士?”溫子楚說話時展了扇子把自己下半面容遮住,畢竟是在外頭,惹人非議可就不好了。
初然想也不想,脫口就道:“哼,你也不看看,如今哪幾個當官兒的不是貪就是敗,我幹什麽要喜歡他們?”
“啧啧……你知道不知道,就憑你方才這句話,足以蹲三十年的牢了,還算最輕。”
初然也是道完便覺不妥,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要收回也沒辦法,她只得嘴硬:
“你、你要告我就去告好了,我才不怕你。”
溫子楚把她眼底裏的變化看盡,憋着笑假裝無事地飲酒,好容易緩下來,可轉念一想,心中卻思量:錢英和官一韋二人為何會在這裏?不久前賬冊一事剛剛告破就在曽府門口遇上官一韋,看他那時神情分明是有鬼,指使曽管家的人必定和他脫不了幹系。
但看如今錢英也同他在一起,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