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乃非常時期,他們莫不是在商量着什麽?興許就是有關貪污案一事……

看來這回,牽連的人……不少啊。

“大爺……求求您了。”地上的小二泣不成聲,額頭已磕出血來他也不管不問,死命的還在向錢英乞求,“大爺,小的家裏有個八十的目盲老母親,哥哥前些年打仗死了,母親身體又不好,看病花錢,一分一毫都彌足珍貴,小的的确不能失了這裏的工作……大爺,大爺你行行好吧,別讓叫管事趕我走……”

周遭圍觀的看客聽他這一番言詞,紛紛表示同情,想來這小夥兒幹活兒不易,還得養家糊口,不過就犯了一點小錯就這樣大發雷霆,實在是有些過活。于是便都對着那趾高氣揚的錢英指指點點。

後邊兒坐着的官一韋一看這情形不好處理,也小聲朝錢英提醒道:

“錢兄,依我之見,也就罷了,左右只是一樁小事,犯不着鬧到這樣地步,咱們……時間不多,還是早早談正經事為好。”

他想了想,眼神戒備地四顧,沉聲說道:“低調行事,小心……牆有縫,壁有耳。”

到了這時,錢英雖滿腹怒火,但也不由得壓一壓,鼻中哼着氣,目光看四周一幹瞧熱鬧的人正一本正經的對着自己說教,心頭倒也惱得很,只好甩袖子坐下。

“你這小……哼,這回就饒了你,下回……莫讓我再看見你就好了!”

“是是是,謝大人,謝大人!”店小二感激不盡,連連又是磕了好幾個響頭,這才搖搖晃晃地從那雅間走出來。

錢英撩袍去将門關上,看近處還有幾個站着沒走的,他遂很是不快地罵道:

“看什麽看?回去吃你的去!沒看過熱鬧是不是?”

“走走走!都走都走!”

“真是……”

旁的兩三人癟着嘴白他一眼,方才邁步往回處行,口中念念着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錢英也懶得理會,匆匆“砰”一聲拉了門,再無言語。

這邊初然和溫子楚四目對視,很有默契地點點頭,繼而她起身就對那小二招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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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哥,你這裏來一下。”

店小二才從惶恐中平複過來,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茫茫然朝她此處走,走近一看得是溫子楚,忙彎腰啞着嗓子問道:

“世子,姑娘,有什麽要吩咐小的麽?”

初然笑吟吟地拍拍他肩膀,“你別怕,我們可不像那邊那個不講道理的,不會拿你怎麽樣……”

小二一聽,慌忙對着擺手又使臉色,頻頻回頭看,生怕惹得錢英二人不快。

“姑娘,這話說不得!那可是……那可是錢大人咧!”

初然不以為意,“錢大人怎麽了?就是當今聖上來了,我也沒有要怕的理由。”

背後有人輕輕咳了一聲。她眼神一轉,從懷裏掏了一小瓶藥給他。

“你拿着,今夜睡前喝下,明早起來嗓子就不會疼啞了。”

店小二略略有些受寵若驚,伸手想要接,又怕溫子楚不高興,只得看着他沒動作,後者眼神示意,微微颔首,他方怯怯地拿了。

“……多、多謝姑娘。”

溫子楚莞爾一笑,收了扇子在指間搖了幾圈,輕聲問他:“你在這裏幹了也有些年了罷?”

“回世子的話,小的慶歷三年來樊樓幹事兒的,距今也有四年之久了。”

“哦……”他揚揚眉,拉長了尾音,眸光往對面錢英門前一掃,随即笑道:“這位錢大人,好像,不太好伺候啊?”

店小二擔憂地回頭又瞧了瞧,見狀,溫子楚方笑着寬慰他。

“你不用在意,萬事有我替你撐腰,問什麽你盡管答就是。”

“是。”約摸因得是面對的溫子楚,他膽子就稍稍大了幾分,聽他這麽一說,就更合心意了,垂頭就是一聲嘆。

“哎,實不相瞞,恕小的直言,這錢大人還真不是一般的難伺候!且人也古怪得緊,小的自诩幹這一行多年,察言觀色上很有一套,卻就是摸不透這位大人如何想。”

溫子楚傾了傾身,皺眉問他:“哦?這話,怎麽說?”

“說來也奇怪,就拿适才的梅花酒來說罷。上年初,錢大人從洛陽調到京都來,來咱們這兒吃酒,那時候他性子還挺好,跟着幾位大人點了幾個菜,上酒時候就說自己喝不得花兒釀的酒,叫小的給他換竹葉青。這本也沒什麽,可後來又有一回他來用飯,卻對小的說不愛喝梅花酒,要竹葉青或是百味酒。

小的捉摸不透,起初并未在意,但之後一會兒又要梅花酒一會兒又要竹葉青,着實想不通透。還有別的一些菜也是,有時候愛吃甜的,有時又愛吃酸的。”

初然聽得直搖頭,“這錢大人別不是腦子有毛病吧?”

“這哪兒曉得呢。”店小二頗為委屈,“你說做咱們這一行的,記性都好,就靠将客人喜好記清來招攬回頭客,可這錢大人……哎,上回我還被他罵過,這回,就是掌櫃的想饒我都不容易了。”

“原來是這樣……”溫子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點頭。

“你先下去吧,沒事了,你家掌櫃的那兒,我會去替你說情,不必慌張。”

店小二喜不自禁地叩首感激道:“謝世子,謝世子!”

“行了行了,沒你事兒了,自個兒忙去。”

“是,小的告退!”

手邊的酒剛剛溫熱,初然小心翼翼端了來喝兩口,忽然就想起在汴河旁邊夜裏看見的那一幕。她原以為死的是錢英,可卻是看錯了;因為好奇潛入王府,待壽宴一查究竟,可死的又是曽查良;如今兩個一點關系也沒有的案子都牽扯進了同一個人。

錢英。

這位錢大人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從前穆信只查了曽查良,劉景和官一韋幾人的舊檔,對着錢英似乎沒放在心上,她并非官場之人,要私調官員檔案來看卻是不可能,可一想着又要找那穆信,初然頓時打消了念頭。

心道:我管這些貪官死了活呢,等明兒一早就啓程離開。

正待要說話,驀地聽見外面有開門的聲音,溫子楚亦擡眸看去,錢英和官一韋二人步出房門,他趕緊別過身以免被瞧見。

“他們走遠了。”初然趴在門邊,回頭朝他道。

“你不是會輕功麽?快跟上去看看。”

她稍一思量,應道:“行,那你也快跟過來。”

“好。”溫子楚颔首。

汴河河畔,微風吹拂,幾排槐樹樹葉紛飛。

初然翻了個身,輕輕巧巧在一棵樹幹上落下,借着前面茂密的枝葉将自己身形遮住,她謹慎蹲下,拔開枝幹,縫隙間能清楚見得官一韋同錢英在那裏交談,聲音也很是清晰。

起初幾句聽得不甚明白,約摸是在讨論曽查良家中親眷的事情。

錢英背過身,面色惱怒,“事已至此,你就是急也沒用。”

官一韋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指着他,“笑話,咱們兩個難道不是一條船上的人麽?你這樣說,就不怕自己的事情被抖落出來?”

“官大人,我知道你的難處,小弟也并非是不管。”錢英語氣緩和,卻是無奈搖頭,“不過眼下情況,你也不必打草驚蛇,不過就是曽查良死了,又不幹咱們什麽事兒,他們要查盡管讓他們查去!”

聽這話來,難道錢英他們兩個人不是害死曽大人的?

初然擰着眉又湊近幾分,忽莫名渾身打了個冷戰,憑那多年跑江湖的經驗,此刻隐約覺得自己周圍還有個什麽人在,她側目一瞥,又定睛一看,瞬間驚住,險些沒摔下樹去。

穆信竟就在她左邊的樹上,亦是傾身看着前面兩人的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是來更文的~穆大人怒領便當——

祈福雅安

☆、【有意無心】

初然大驚之餘,仍不忘拿眼神瞪他,不過後者似乎并未發現,只專心致志觀察官錢二人的一舉一動。

夜風清冷,不知是否是晚上多飲了幾杯的緣故,官一韋同錢英的情緒都有些收不住,口氣愈發的沖,話不投機半句多,沒說多時就吵了起來。

這官一韋做官時日比錢英年久,且也是一直待在開封此地,為人謹慎小心,做事圓滑,常常深思熟慮許久方才動作,故而對于錢英此舉他頗有微詞;然錢英的态度顯得無所無謂,甚至只覺他是杞人憂天,疑神疑鬼。

“錢兄,別怪我說話難聽,這曽查良的事情倘若抖露出來,你我二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時別說是官位保不住,就連這性命,恐怕也……”他說着便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官兄之意,小弟豈能不懂?只是如今的形勢咱們又能做什麽?”錢英擺了擺手,冷眼看他,“敵不動我不動,我若動敵必動,這般道理官兄難道還不了解嗎?今日你我邀約出來就已經十分冒險,開封府的人指不定在何處監視着,要是被他們拿住了把柄,那時候千萬張口也說不清了!”

官一韋咬着牙忿忿甩袖,幾乎有些怒道:“你瞧瞧你,漫不經心!這麽多年還是這樣!你就不能警惕些麽?做什麽事都懶懶散散,不放在心上,當年的那件事……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他指着對方鼻尖的手指終究收了回來,背過身去,重重嘆道:“哎!不提也罷。

我眼下尋你來就是商議對策,你卻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等着人家查過來?”

聽得這官一韋提及“多年前”一事,初然心下生疑,看他們臉上表情,想來那是十分秘密且危機身家性命之事,思及之前溫子楚說過的“洛陽貪污案”,便猜測,或許其中可能有着什麽關聯。

錢英欲言又止,無可奈何的嘆氣:“官兄啊官兄……你怎的就是不明白!”

“你仔細想想,他們開封府查的是曽大人中毒而亡一案,同我們又有什麽幹系?

那些東西量他們也尋不得,就算尋得了,我們只管矢口否認,或把一切罪責推脫到已死的曽查良身上,這不是一箭雙雕之事麽?如今慌張焦躁又有什麽用處?

可你呢……你就是沉不住氣,還那般沖動讓曽管家将賬冊盜出府,這下可好了!明擺着就是咱們欲蓋彌彰,此地無銀!要是他把咱們兩供出來,就大事不妙了!依着穆信那厮的性子,沒準兒已經猜到我們的事情。你卻還想怎樣?”

官一韋聞言就是一愣,莫名地望着他讷讷道:“怎麽?那曽管家……不是你指使他偷賬冊的麽?”

錢英苦笑着搖頭:“笑話,這如何可能?我同他只幾面之緣,他怎可賣命于我?再說這樣愚蠢之事豈是我幹得出來的?”

初然這廂就更加糊塗了。從他們二人言語間聽來,不像是殺害曽查良的兇手,就連吩咐曽管事盜書也是另有其人。那麽問題就來了,殺害曽查良的人和偷書的幕後指使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那他的動機、目的又是什麽?

這個案子的範圍已然是越擴越大,甚至她預感還會更大,但目前他們所掌握的證據和推斷不過零零碎碎,完全無法拼在一起,着實令人頭疼得緊。

樹下的二人争辯得火熱,錢英擡手就是一擺,正待要說話,猛然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來,他驀地臉色大變,嘴唇微顫,額上冒汗,恐懼道:“你說……會不會是——他?”

官一韋身形一僵,擡起頭來看他,面容慘白一片。靜默了約有半晌,他方才喑啞着開口:

“對、對!是他……一定是他!這京城裏除了咱們倆,知曉那件事的人只有他一個了!你說……他是不是想借機……除掉咱們?”

“這……”

能讓朝廷中兩位大員怕成這般模樣的,來頭果然不小。難不成……會是當今聖上?

初然蹲在樹上摸着下巴兀自不解,待側目時餘光瞥得對面的穆信,忽回憶起在曽府裏他說過的那番話,頓然覺得心裏還是氣憤難消,總覺得該做點什麽好……偏頭思索了一陣,見眼前伸出來的一支小樹叉,她心生一計,陰陰一笑,輕輕折了在手,于兩指間把玩了一會兒,繼而飛快地擲向他那邊……

一瞬,只聽得樹枝裏沙沙抖動,落葉紛紛,好似有什麽東西在隐隐晃悠。

“什、什麽人!——”

官一韋反應極快,當即就後退了幾步,仰頭對着那幾棵槐樹仔細細地張望,又複吼了一句:

“哪裏來的人?這般鬼鬼祟祟的!還不現身!”

錢英本并不在意,但聽得他這麽一說,也有些瑟瑟的,忙縮着頭左右瞧,擰着眉結巴道:“當真是有人?”

河畔處沒有燈,他們也不過兩人提了一盞,如此微弱的光芒尚不足以照到大樹之上的景物,故而所看見的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不知是樹葉還是人。

站在那對面的穆信剛穩住身形,腳步往後微挪,正預備若被他二人發現就立即抽身離開,等了片刻之後,幸而只見官一韋在下面伸着頭瞧,似乎是沒看見自己,他方才緩緩松了口氣,擰着雙眉朝初然瞪了一眼,後者挑挑了眉,一臉無辜的別過頭。

“哪裏有人……”錢英高高舉着燈籠,眯着眼瞅了瞅,只聽呼啦啦一聲響,樹間飛出一只黑鴉來,他見狀笑嘆着搖頭,“我還道是什麽,原是只鳥兒。”說完回頭就對着狐疑萬分的官一韋笑道:

“官大人,是你太過敏感了。”

“……”官一韋也是心有餘悸地吐出氣來,撫着胸口無奈一笑,“罷了罷了,人老了,總是多心。”

“此地不宜久留,依我看還是先走為妙,今日也就差不多,如若還有什麽動向我們再暗地聯系便是。”

“好。”官一韋颔首點頭。

提着燈移了步子,二人一前一後往前面繁華走去。

……

高處的樹枝上,初然扶了樹幹蹲下身來,眼看底下的那點點燈光漸漸行遠,最終在視野裏消失不見了。她雙腳一點使勁,一個翻身從上面跳落于地,與此同時,身側也落了一個人,腳下無聲,輕功甚好。

初然自然曉得是何人,佯裝沒看他一般,舉步就要走,怎想對方伸手就扣住她臂彎,語氣不善,仿佛還帶了幾分怒意。

“你可知道方才若不那麽做,他們還會道出別的有效情報來!”

“幹我什麽事?”初然聽他連半分要同自己道歉的意思都沒有,心頭不由添堵,黑着一張臉甩開他,“那些情報對我來說又沒什麽意思,我管他呢!”

“你……”穆信上前一步。

“我?我怎麽了?”初然順着他的話問,“我說的有錯麽?橫豎我也是有嫌疑的人啦,何不多做些事來,免得讓你拿到我的證據,我可得蹲大牢呢!”

聞得她這一席話,穆信方有些恍悟,知曉她是還在為白日裏的事惱着。想來的确是自己的錯,讓她出出氣也好,故而便就無奈地澀澀一笑,道:

“罷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诶?……”難得看他不惱不氣的,初然一時還找不到話來說,雖仍有氣,卻也不曉得怎麽發洩才好。

穆信倒沒似她想得那麽多,行了幾步看着适才那兩人離開的方向,心中有所思。

從他們二人言語來看,這殺曽查良的的确不是他們,也就是說……案子從一開始偵查的方向就是錯的?是兇手有意而為之呢,還是……

雖然是有些南轅北轍了,但好歹收獲了意外的信息也算是小有所成。

……

這邊他正思忖着,耳邊突然聞幾聲大喊。因得這附近寂靜偏僻,鮮有人來,故而半點聲響也會格外清晰。

且聽有人道:“抓賊啦!有賊!有賊——!”

初然猛地就四目環顧,戒備起來:“官差來了?”那姿勢動作分明是要逃跑的前奏。穆信蹙着眉峰面容無語地掃向她。

片刻時光,初然愣愣了許久方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呃,忘了……不是我偷東西。”

“……”

不遠處燃了點點火光正在攢動,應當是提着燈籠一路跑來抓賊的百姓。

“在那邊。”穆信顧不得許多,握了劍在手,右足飛快一點地就旋身躍起如離弦之箭奔去,初然不過出神一剎那就看得他已經飛出老遠,忙忙也道:“等一下我。”

汴河在城裏還有一條支流,貫穿南北,上架了不少石橋,傍晚時候多有人在橋上走走看看,亦少不得那些小販小攤擺着賣東西。這就好了,窮人家的往這邊走,富人家的也往這邊走,兩相對比,這偷兒輕易就看得出貧富來,趁着人多伸手一摸,大袋的銀錢票子就到手裏了。

穆信在雜貨攤子前面停下,偏頭一看,前邊四五人正在追着一個穿灰布小襖的男子過了橋,他見狀,雙腳蹦跳在空中一翻飛出一段路程,“嘩”地落在那男子前面。那人哪裏看過這功夫,吓得是連連後退,幾乎連懷裏的東西都抱不穩,差點摔下橋。

穆信冷着眉目,伸手攤開,語氣清寒刺骨,都能結出冰似的。

“東西拿來。”

男子本想将東西給他,可借着火光驀地瞧見他的穿着打扮像是官府人士,恐自己被抓入獄,頓然就遲疑了。恰好此時初然正跑了上來,男子看她身形嬌小,弱不禁風,忽靈機一動抽了腰間的匕首就對上她脖頸。

“不許過來!——否則,我就将這丫頭的脖子……”

他話尚未說完,穆信出手極快,一掌拍就在他左肩,男子吃疼不已,只覺手上一松,想是偷來的錢袋被他奪走了,這還罷了,如今他身形不穩,偏偏又站在橋邊,眼看就要仰後落入水裏,他下意識抓了身側初然的衣襟借力,但她如何受得住這般力道?短短眨眼功夫,水面“噗通”一聲,濺起水花。

這廂初然還沒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冰涼的水就漫過頭頂,她嗆了幾口浮出水面,卻聽得旁邊岸上嘈雜的聲音嚷叫着。

“不好,有人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天色太暗,她看不清方才一同掉下來的那個偷兒在何處,不過岸上聚集的人倒是越來越多,視線故而也清晰起來,分明就瞧得穆信在那橋上朝這邊看,手擱在石欄邊,表情甚是焦慮擔憂。

初然哼哼地在水裏白了他幾眼,心想這人到底冷心腸,卻都不知道問幾句她安好不安好,也不曉得下來救她,量來對她沒有歉意的。

初然自己其實是會水的,可如何看穆信都覺得他不順眼,想他平日就冷着一張臉拒人千裏,嚴肅得像個冰塊兒,要是讓他在衆人面前出一回醜,那表情定然十分好看。

如此一斟酌,于是便就死命的在水裏掙紮,起起伏伏,一出水就斷斷續續的道:

“穆大人……穆大人……”

“咳咳……”

橋上的穆信聽得真切,手心滿滿溢着汗,他劍眉微凜,自是看得初然在水中撲騰,心下又是焦急又是無奈,旁的幾個人見了他這般忙道:

“穆大人您別急,适才落水的那個小子我們已經救下來了,一會兒就能救得這個姑娘……”

他微微啓唇,卻沒說出話來,擡眸正見那邊岸上有兩三個人拖了個灰布襖子的男子從水裏走出來,心中正稍稍平複了些,忽然又聽人道:

“诶诶!那姑娘好像沉下去了……是不是快不行了啊?”

他聞言回過頭看去,猛然驚見水面平平靜靜的,只剩了一圈漣漪,偶爾會有少許的晃動,黑暗的水上她的手無力搖了搖,最後軟了下去……

“穆、穆大人,您不能去啊……穆大人!”

紛紛亂亂的說話聲裏,那墜入河水裏的聲音清晰在耳畔,初然小心翼翼探了個頭,果真見得穆信在往這邊游來,她唇邊暗自含笑,又潛了下去。

穆信水性并不好,最多不過能在水裏撐半柱香時間,他憑着記憶游到初然沉沒之處,一面撥着水,一面在四處搜索她蹤跡。但怎奈何卻是沒發現她身影,連衣袂也不曾見得半點。

“鳳姑娘?鳳姑娘——”

五月裏的水并不寒冷,但頗有些湍急,加上前幾日下了些小雨,河流就愈發不可收拾,穆信擰着眉喚她的名字,卻沒聽得回複的聲音。正待要游回去之時,背後突然冒出一個人來,兩手摁在他肩上,用力把他按入水中……

身邊的水很沉很沉。他擡起眼皮來,水下,對面是初然奸計得逞地笑臉。

穆信瞧她生龍活虎的模樣,心上竟沒有一點氣憤,開口想要問她可否沒事,哪知曉閉氣不足,生生喝了幾口水。

“穆大人,你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不對在先,我好歹得報個仇是吧?”初然笑嘻嘻地對着他解釋道,不想對方似乎沒有惱怒,連驚恐慌張的表情也無,倒讓她覺得有幾分挫敗無趣,索性手勁就更大了,死死把他往水下拉。

河流沖打着身子,隐約比之前急了幾分。

穆信此刻已沒多少力氣,怎又禁得住她如此折騰?只半刻時候,就再沒動彈,身子緩緩上浮而起。

初然得瑟了一會兒,忽見情況不對,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後者沒有一絲的反應,不動也不叫。這模樣把她吓了一跳,再不敢動作,趕緊就抱着他出水。

晚風吹着一身的水涼涼爽爽,穆信的面龐卻是慘白。

“穆、穆大人……你別吓我啊。”

初然拿手指試探他的呼吸,鼻下氣息微不可見。

“……我,我不是有意的……”她急急忙忙地四顧周圍,可惜今夜無月,水面黑壓壓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初然環着他腰身,幾乎快哭出來。

“怎麽辦……怎麽辦啊……”

作者有話要說: -。-妹紙你看你……這下玩壞了吧……

話說穆大人,乃也太菜了,腫麽可以在妹紙面前這麽出醜呢……

我表示更得有點晚很抱歉,因為昨天寫完了忘了保存,Word3居然沒有自動保存……我只有重寫了。

囧rz

☆、【知錯就改】

溫子楚剛走到三水橋就看眼前急急忙忙跑過去幾個人,邊跑嘴邊還說着什麽“落水了”、“小姑娘”、“偷兒”、“穆大人”之類的。

他一聽,直覺不對勁,一拍扇子就随着人群湧向汴河橋,才行至岸邊,正巧看得初然濕淋淋地從水裏走出來,手裏還拖着穆信,搖搖晃晃的,步伐淩亂,周遭立馬便有人上前幫忙。

橋上原本巡街而來的石晏一見得這場景,連公事也顧不得了,撒腿就往這邊跑。

幾個相助的路人将穆信平放于地上,伸手摁他人中、湧泉兩穴,但好一陣子過去也不見起色。

石晏俯身看了看穆信,又是驚訝又是奇怪,轉頭就質問初然道:“阿初,你搞什麽!”

初然心知自己是玩過火了,理虧無話,兩手背在背後偏頭不敢去看他。旁的有人看她這般,也忙出來打圓場,好心解釋道:

“是這位姑娘不慎落水,穆大人才去救她的……”

“什麽落水?方才我又不是沒瞧得!”石晏怒氣沖沖地瞪她,“你分明就會水,還叫他作甚麽?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那我怎麽知道他水性不好的?”初然一臉的委屈,“再說了,他自己不會水,還跳下來作甚麽?這不是活該麽……”

“你!——”

“行了行了。”溫子楚無可奈何地打斷他二人,瞅着地上還不省人事的穆信,頭疼地擺擺手,“趕緊把穆侍衛送到最近的醫館裏去,若是晚了出了事兒就了不得了!”

“哦……”初然點着頭,一看石晏将上去扶着,她忙過去殷切道:“我來吧……”

“去去去,你一邊兒去,萬一又哪兒傷着我師父了怎麽辦!”石晏不看好的揮開她。

正就要走時,忽聽得不知何人高聲叫道:“那不是樂大夫麽!樂大夫來了,大家趕快讓一讓!……”

溫子楚聞得此人名字,眼前一亮,擡眼就瞧得那邊一身湛藍色雲紋織錦衫的謙謙公子朝這邊走來,他唇邊瞬間浮上笑意,上前迎他。

“你如何來了?正巧,快給穆侍衛看一看。”

樂時擰着眉擦擦臉邊的汗,小跑着到穆信身邊,簡單向他說明:“适才出門替人診治,路過河邊就聽見你們這兒吵吵嚷嚷的。”他扳着穆信的臉翻看了一會兒,嘆氣道:“怎會弄到這樣地步?從前我不是就吩咐過他,他身子裏的頑疾不合适下水,如何這般不聽我勸告!”

石晏聞得他說“頑疾”二字,心裏頭就愈發對初然憤恨,白眼憋着嘴瞥瞥她,嘀咕道:“也不看看是誰害的人家……”

初然也是懊悔不已,蹲下身就扯着他衣襟問:“那怎麽辦,他不會死了吧?我方才探他,都沒呼吸了……大夫,你可得救救他……”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樂時哭笑不得地把她手拿開,“丫頭,你莫要拽我,我沒法把脈了。”

“哦……”初然悻悻收手回來,站在一側的溫子楚悄悄拉着她起身,掩在自己身後,繼而又俯下去瞧穆信的好歹。

樂時飛快把完了脈,急急吩咐道:“快,解開他衣襟,讓他呼吸順暢一些。”

“好、好……”石晏抖抖地手忙腳亂把穆信上衣盡數脫掉,溫子楚尚面色凝重的擔心着穆信傷勢,卻不想餘光看得初然探着個頭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瞧個不停,他張嘴本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道出口。

“把他的頭往後仰,拖着他的脖頸。”

“是!”

只見樂時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裏面明晃晃的排列着些許個銀針金針。他自取了一枚,全神貫注,不知在穆信身上哪幾處穴位上紮了,不過多時就看穆信眉頭一皺嘔出幾口河水來,這方緩緩轉醒了。

“好了好了,穆大人醒了!”

四下裏的百姓皆松了一口氣,石晏更是喜極而涕,将衫子往他身上披好,又取了巾帕來幫他擦拭。

“師父,你怎麽樣啊?好些了沒有。”

穆信只覺頭昏沉沉的,他摁了摁眉心,輕嘆了口氣。

“不妨事……還好。”說罷卻又想起了什麽來,偏頭問他:“鳳姑娘呢?人怎麽樣?”

石晏朝旁邊努努嘴,“自己看吧。人家好好兒的呢,哪裏需要你來操心。”

初然從溫子楚背後踱步出來,低着頭沒去看他,只踢着腳下的石子兒,滿心歉疚地低低道:

“對……對不起,我不曉得你不會水的。”

穆信臉色蒼白,對着她颔首淺淺笑道:“沒事就好。”

“……”

樂時又細細聽了他的脈,但看他三脈雖弱,但不顯疾象,量來舊疾沒有複發,方寬了心,和顏悅色道:“你也太過勞累了些,如今既無大礙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查案橫豎也不急于一時。”

“正是。”溫子楚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先回王府歇一歇吧,你瞧瞧都惹了那麽多人來看了。”

穆信無奈,擡頭掃了掃四周,只能點頭:“……好。”

亥時末,街上行人漸稀,再過一會兒便是宵禁,道旁的鋪子也相繼關閉了。穆信躺在床上往窗外看,院子裏樹影斑駁,這會子月亮倒是出來了,光華淺淺,柔軟醉人。

如此良辰美景,可惜……難得這般時候,他的屋中卻是熱鬧非凡,是這幾年來從未遇見過的事情……

前面的樂時和溫子楚對桌而坐,自顧優雅的喝茶,石晏一身的捕快服還沒來得及換,靠着窗邊而站,一臉不悅地盯着初然,後者沒奈何地垂頭玩衣擺。氣氛裏僵硬中透着寂靜,沉悶裏孕育詭異。

“公子,姜湯來了。”

門外的丫頭輕聲詢問,溫子楚這才懶懶擡起頭,話還沒出口,初然就一個箭步上去,從她手裏接來了托盤,笑嘻嘻道:“我來吧,我來。”

一屋子的人尚不明所以,就瞧她有模有樣地捧着碗,取了勺來攪了攪,于穆信床邊坐了,看似細心地還在唇邊吹了吹,認認真真地要喂他。

“穆大人,喝湯!”

穆信:“……”

不曉得是誰極其不給面的笑出聲,穆信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搖了搖頭,嘆了一聲:“我自己來。”

初然看着他端碗過去喝了,這才又唉聲嘆氣,“你看,你湯也喝了,就當是原諒我了。我也不清楚你身體不适,不能游泳……”直覺石晏的白眼掃過來,她提了幾分音量,“那是不能怪我的呀,你平日裏身強力壯的,輕功又好,誰知道能有這毛病……诶,好啦好啦,往後咱們倆的恩怨一筆勾銷,行不行?”

穆信也不多話,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只淡淡道:“好。”

“你當真?”她将信将疑,“以後可不許找我的麻煩。”

“嗯。”

溫子楚有意無意地輕輕一咳,把那茶杯擱下,似笑非笑地對着他二人:

“我倒是奇怪,好好兒的,你們兩個怎會掉水裏去了……你不是跟蹤錢大人他們麽?”

“跟蹤錢大人?”那邊的樂時疑惑不已地擡起頭來。

“哦,這個事,我有空跟你詳細說。”他将袖裏的折扇抽出來,習慣性地往手裏一打,又展開,悠閑自在地等着初然回答。

“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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