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點聲音,只偶聽得幾聲蟲鳴,除此之外便是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穆信向她示意,二人悄悄翻上屋頂,小心翼翼踩着瓦片兒一路朝北走。不遠處正有一間房還亮着燈,他們相視一眼,略一颔首,皆使了輕功飛過去。
門邊有兩個侍衛守着,穆信拉着初然往前面行了幾步,繼而俯身下去,輕輕撩開一塊瓦。
屋內的光瞬間投射在臉上,果然,這裏面正是錢英和官一韋,而旁邊好像還坐了個什麽人,從那燈燭的長短來看,他們相談已有些時候了。
“如今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倘使還不齊心一些,保不住的都是大家的命。”說話的正是錢英。
對面的官一韋把茶碗在嘴邊輕輕吹了吹,道:“為今之計,還是先派人去洛陽和廬州一趟,叫李大人和歐陽大人守口如瓶,謹慎些,就怕開封府那些人查過來。”
“開封府?開封府不是有袁大人,咱們怕什麽!”錢英冷冷一笑,“袁大人,您說呢?您該不會在背後插咱們兩刀吧?”
“哎……錢大人,你這是什麽話。”
聽這聲音,居然是袁泰。初然愕然不已,擡起頭來望着穆信。
沒想到連開封府都是他們幾人的勢力範圍,那這起案子從一開始就沒有偵破的可能?可是奇怪……袁泰如若不好好查案,給上頭一個交代,他的烏沙不一樣不保麽?
“眼下我可是費盡心力在替你們洗脫嫌疑,原本是想歸到劉景那頭去的,可……可哪裏知道王爺會派個穆信過來!”袁泰痛心疾首,猛地一拍桌子,“目前曽大人的事情也暴露了,查到多年前的貪污案,只怕是遲早的事……他,他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那就必須在他行動之前,我們得做些什麽!”錢英剛站起身,門外就有個侍衛走進來,單膝而跪,恭敬道:
“大人,您要屬下辦的事已經辦好。”
“好好好!”錢英喜不自禁,連忙走過去,“可有被什麽人發現沒有?”
“回大人,屬下在牢中放了迷藥,獄卒如今都還昏迷不醒。”
“做得好!”官一韋一拍掌,笑道:“太好了,這曽管家一除,就不怕他反咬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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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然一聽,吃驚萬分,用着口型問穆信道:
“曽管家死了?怎麽辦?”
後者只朝她搖頭,伸出食指來覆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別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我表示,應該還有三章就能結案了……于是。
兇手到底是誰啊~~~~o(* ̄▽ ̄*)ゞ
☆、【三更半夜】
初然看得他這般,也不好再言語,只能繼續低頭瞧向屋內。
外面說事的侍衛已經退了下去,錢英和其他兩人皆回位坐了,将桌上的茶又換了一壺,這會子似乎幾人都松了口氣。
官一韋心有餘悸地搖頭而嘆:“那人任由曽管家給穆信捉走,想來就是要用他的嘴道出你我三人來,這神不知鬼不覺便能将我們除掉的法子,果然是他的作風。”
袁泰不以為然地端了茶杯來抿,眉頭依然皺着,“可這樣一來,咱們就明擺了是同他鬥了,往後的日子……難過啊。”
“不至于。”錢英冷笑一聲,“他有腦子,我們也有腦子,不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麽,他一人出招,我們卻有三人應招,不怕來什麽駭人的把戲!”
“哎,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複吃了一陣茶,氣氛稍緩和了幾分,三人都是低頭思索,皆各懷心事沒有說話。半晌之後,袁泰忽意識到什麽,擡起頭問其餘兩個。
“……你們說,這殺曽大人的……到底會是誰呢?”
錢英也沒在意,自顧喝着茶,“理他呢,我管他是誰。”
“诶,話不可這麽說。”官一韋擺手一揮,神色倒是嚴肅起來,傾身往前湊了湊,“你們不覺得,事情有蹊跷之處麽?若不是曽大人突然被害死……我們又怎會扯上這麻煩來?”
“……依你之見?”袁泰撩了袖子也認真看他,“這會是他做的?”
“不不不。”官一韋聽了就否決道,“絕對不會是他的作風。”
“奇怪……那不是他,還會有誰?難不成還有什麽人也同咱們有過節?”錢英莫名地一問,猛然間回憶起什麽來,他“啊”了一聲,雙目圓瞪,直直望着對面。
……
“同咱們有過節的還少了麽?……這些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又殺了多少人,倘使這時候問起,又怎可能想得到啊。”官一韋無奈地搖搖頭,正用茶蓋撥開面上的一層茶葉,餘光卻見錢英仍全神貫注地盯着某一處看。
他心生奇怪,卻連茶也顧不得喝,狐疑着喚道:“錢大人?你怎麽了?可是……想到什麽了?”
錢英沒有回應。
“錢大人?錢大人……你倒是說話啊!”
“錢大人……”
初然在屋頂上瞧得有些古怪,正準備低頭看得近一些,驀地就聽見官一韋一聲凄厲慘叫,抖抖着袖子,手足無措。
“錢、錢大人他……錢大人他死了!!”
袁泰茶碗沒握緊,噼裏啪啦摔碎在地,驚愕地從椅子上騰起來。
“你說什麽?!”他幾步走過去,手指往錢英鼻下一探——果真是沒了呼吸!頓然間便急得臉色發白!
“怎會如此?方才不是還好好的麽!”
“這……我如何知道!?”官一韋也是吓得冷汗直冒,在屋中來回轉悠。
初然挺直背脊,凝眸慌忙去問穆信,“錢大人怎麽死啦?眼下我們幹甚麽?”
她話已道完,卻見穆信壓根兒沒有搭理她,不過自己擰着眉四下裏張望。初然抿了抿唇,以為他是未聽見,又提了幾分音調要開口,哪知話還沒說,他就一個轉身,忽然點腳一跳,使着輕功躍向北面。
“喂!——你!”想要看屋裏什麽情況也不是,追上去也不是,初然原地一急,索性還是翻身跑去。
“穆……穆大人,你等等我!”
三更半夜,城中寂寂無聲,此時即便是江湖高手,飛檐走壁還是會落下些許聲音的。聞得“嗖嗖”兩三窸窸窣窣動響,月下閃過幾個黑影。
今夜的月色并不好,只勉強能看清道路,穆信緊緊跟着前面一人,腳步絲毫未敢放松。那人亦是穿着夜行衣衫,甚至還蒙了面,以至于他根本瞧不得此人是何種模樣,但憑身形可以粗略打量出,這是一名男子,年紀不大,應該不會超過二十五歲,身長八尺,偏瘦,武功套路尚且不明。
看黑衣人的輕功似乎不弱,再這樣追着也分不出個結果,穆信索性就摸了腰間的暗器,快速擲去,聽見一聲悶哼,他料到是擊中了,腳步便漸漸加快。正在這時,背後卻有個聲音在喚他……
“穆大人!”
穆信知曉是初然,起初自己一心搜尋兇手,倒忘了吩咐她,本想令她就在錢府候着,但如今既是跟來了,心想或許多個幫手也是好的,于是剛要轉身說話,哪知平地裏乍起了“轟”的一聲重響,繼而便是一人的驚呼傳來,這一聲呼喊後,随之而來的又有數人驚叫。
穆信腳下微滞,不明所以的回頭,卻見得不遠處的屋檐上被人踩出個大窟窿,也不知她是如何,竟将人房頂踏壞,這動靜何其之大,引得周遭房舍紛紛亮起燈盞。底下叽叽喳喳有人說話,似乎是那房主氣急敗壞趕了過來。
穆信此時已然頭疼欲裂,等再要想追那黑衣人,視線裏早沒了他蹤跡,但大致知道他是往北去的。原本做好的計劃,總是被她的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如今連他都有些習慣地嘆氣。
煩躁。
在房頂吹了一會兒冷風,穆信疲倦地垂下眸,後邊兒鬧得是越來越大,惹得四處雞鳴狗叫,心中無法,只得移了步子跳下街,往初然摔下的方向而去。
現下是醜時,正值人睡夢尚酣,這般驚悚的給人吵醒量來是誰都會抱怨不已,穆信繞過街前兩間房,擡眼看得不遠處的一扇門前圍聚了大群圍觀的人,隐隐聽得幾聲說話傳出來,房主是個屠夫,言語多少有些粗魯,另外一個聲音卻是細細小小的,頭一遭讓他覺得意外。
“你這丫頭!不學好,這會子遭了報應,還說不是活該!?”
“年紀輕輕,就跑人家房裏偷東西,等以後還了得麽!”
屠夫的媳婦套了件衫子就跑過來,看她家的廚房給人踏得一團亂,簡直沒氣暈過去,張嘴就罵。
“好你個偷兒,狗娘養的,沒臉的下流東西!哪裏不走偏偏走俺們的屋子!這房子你踩壞了賠嗎?我碗啊筷啊砸碎了,你賠嗎?你賠命賠得起麽你!
“你瞧瞧你瞧瞧,我說什麽來着!那夜路走多了,難免遇到鬼,這回碰上我,算你倒黴!不好好治你一治,叫你個黃毛丫頭不知好歹!”
……
聽到後面就有人嘀咕道:“我都說了,沒偷你東西啊!”
穆信聞她嗓音古怪,微微一愣,小心撥開眼前的人就跻身進去,剛瞧過去自己倒是吓了一跳,只見初然靠着竈臺坐在地上,身邊散着一堆零碎的碗片,小腿血淋淋的在淌血,觸目驚心,一張臉更是疼得慘白。
“笑話!你都從屋上摔下來了,好端端的,除了偷兒誰走人屋頂的!”那屠夫到底是個男的不好動手,他媳婦就一把抓了初然衣襟,伸手就在她身上搜,幾下摸出個錢袋來,不由分說便收入自己懷裏,略略點數後,方瞪她一眼。
“哼,就這幾個錢,還不夠付此間摔壞的東西!”
初然無力同她解釋,只輕輕道:“可我沒錢了……”
“沒錢,那怎麽辦!”
鄰裏間看熱鬧的就給她出主意,說道:“嗨,這麽鬧,還讓人睡覺不讓了?就綁了等明兒送到官府裏去,哪裏來的這許多事。”
大概也是想睡覺的人多,恐怕這屠夫媳婦吵下去不休不止,忙忙應和。
“說的是,找來繩子先将她捆好,鎖柴房裏,量她也跑不出。”
“那便照辦……我記得繩子擱在門後的。”
有人小聲問了一句:“那她的腿傷怎麽辦?……”
“……”
穆信見得這樣情形,未及多想就走到那屠夫面前,低頭看了初然一眼,便先對這屠夫拱手施了一禮,道:
“抱歉,這位是在下的朋友,方才多有得罪,她欠你的銀兩我會替她還上。”
屠夫自沒料到他出現,愣了愣,于原處上上下下打量他,忽然一驚,指着他道:“你、你不是那個……”
他後半句還沒說出來,就有人幫他補充:“這不是穆大人麽!”
另一人也認出他,訝然道:“真是穆大人!”
“穆大人這麽晚了如何還在這裏……公務有那麽忙麽?”
“你懂什麽,穆大人這是在查案!”
“哦……”
“我……”穆信只覺自己插不進去話,四周七嘴八舌談論着別的事情,恰巧這屠夫的媳婦一見官府人來,也覺得是除了個麻煩,忙忙将初然拎起來便推到穆信跟前。
“哎喲,大人來得正好啊,小婦人這裏捉了個偷兒,剛想明兒送到官府去的。”
穆信啼笑皆非地望着初然,後者更是沒了脾氣,跛着個腳沒敢擡頭看他。
“她其實……”
“這丫頭年紀也小,我看多半是初犯,大人您也輕點罰她,要是落下病了多不好。”不等穆信開口,屠夫的媳婦早開了話匣子。
“這種人,我見得多了,若非不是窮到這地步也不會來人家家裏偷,瞧這丫頭生的是秀秀氣氣的,教導教導也就是了。”興許是看穆信在場,她語氣瞬間轉好許多。穆信自沒聽她後面啰嗦什麽,只從懷中掏了一張銀票來塞給她。
“這些錢算是我幫她還的,你也可拿去修正家什,壞了的便重新置辦就是。”
屠夫哪裏見過這麽多的錢,一時沒想到穆信出手這般闊綽,連忙擠笑着捧來,點頭哈腰道:“是是是……穆大人真是個好人,俺……俺太感謝你了。”
屠夫媳婦當然樂得合不攏嘴,也趕緊道:“穆大人對犯人都這麽好,當真是個好官,咱們開封的百姓有穆大人這樣的官兒在,成日裏才能過得如此閑适……大夥兒說,可是不是?”
一幫人忙齊附和。
……
穆信心裏好笑,那邊看初然低着頭瞧不清她表情,多少也有些擔憂,恐她胡思亂想,或是難受,亦不再多逗留,上前輕輕牽了她便往外面走。
後面的一幹人等只當是穆大人人好,對待偷兒都這般随和,個個兒口中稱贊不絕。
初然腿受了傷,走不了多快,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慢慢離得方才那地方遠了,她才停住腳步,在附近的一棵樹旁蹲下,将頭埋在臂彎,一聲不吭。
穆信看她腳上的血似乎沒有止住,便也就俯身下去問。
“要不要先給你找個大夫來?”
她身子動也沒動,就只拼命地搖頭。
“……”穆信不明白她何意,猜測之下或許是她傷得厲害,方又問,“是走不動了麽?”
初然仍舊搖頭。
看着這般舉動他就越發奇怪。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靜默了大約半柱香時間,才聽她懊惱地說道:
“嗚……好丢人啊……丢死人了我……”
穆信微怔了一瞬,竟沒想她是因此介懷于心,好笑之餘又看她好像真的十分在意,無奈之下只得拍拍她肩膀,勸慰道:
“……不礙事的。”
“哪裏有不礙事!分明……分明就……哎!”初然擡起頭來,哭喪着臉,“我做賊那麽多年,就沒像今天……居然從人屋頂上摔下來,他們家那房子也太……也太不牢靠了!”
穆信看她一臉怒氣沖沖,真恨不得跑回去把那屠夫狠揍一頓,一時也有些忍不住,忙別開臉輕咳幾聲,初然立馬就狠狠盯了過來,咬牙切齒。
“你也笑我?”
“……我不曾笑你。”
“你還說?那你嘴角……都是彎着的!”
“……”
不欲同她争論,但仔細一想自己方才之舉也卻有失禮之處,穆信不再與她多言,收拾好表情安安靜靜站在一邊看她。
遠處的吵鬧聲散去許多,不一會兒,街上很快恢複寂靜,打更人走到城西了,更聲随風飄散,空氣裏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很清晰,興許是栀子和丁香的一種。
初然抱着胳膊出神地看着地上的一粒石子兒,過了許久才覺得腳上的傷隐隐泛疼,她忙撕下衣擺來,簡單将傷口包紮,小心翼翼地試着站起來,怎料蹲得久了頭竟發暈,腳步不穩的作勢就将一頭栽下去,幸而穆信眼疾手快扶住她,不覺又嘆氣道:
“罷了,你腿腳不便就不要再走了……”他皺着眉往旁邊一掃。
“這時間,料想醫館也未開張,我還是先帶你回王府。”
初然身心疲憊,此時也懶得管那許多,點頭就應道:“哦……”
穆信暗自扶額,走到她跟前微俯下身子,初然也不客氣,順勢就爬上他後背,尋了個地方舒舒服服的窩着。
他步伐不快不慢,就沿着街道而行,林立的店鋪沒了白日間的繁華喧嚣,只沉寂入睡,籠着一層薄薄黑幕,飛揚的棱角上又仿佛染了銀霜,随着月色明滅閃爍。
不知為什麽,反而覺得心情很平靜。
旁邊經過包子鋪,初然偏頭看去,眨了眨眼睛似想起什麽來,随即又閉眼,打了個哈欠沒有說話。
……
累了這一日,穆信也倦倦的不欲開口,走了半晌的路,初然忽探出頭來問他。
“奇怪,你追的人呢?”
“跑了。”
“跑了?”她立馬就收緊手,環着他脖子将腦袋湊過去,只是急道:“怎麽讓他跑掉了?”
穆信原想說是因為她,可目光落在她腳傷處,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不過別開臉去,也沒回話。
過了前面的廣場,再走一陣就是王府。開封府捕快和王府的溫子楚等人自然知道他們二人今夜将出去,便如此時候,花廳內的燈也一直亮着,沒有熄下。
手邊的茶涼了一壺又換了一壺,底下小厮垂首立在欄杆前,正看得那座上的溫子楚用手撐着頭,一點一點的,睡意尚濃,他幾次想勸他回房休息,卻又擔心挨罵……饒的是五月天的夜,也恐更深露重,倘使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猶豫着要不要上前詢問,此時突然就聽見石晏欣喜地從外面跑進來,直嚷嚷道:
“來了來了,師父他們回來了!”
幾乎是同時,溫子楚就醒了,一聽得他這話,連忙支起身子,也顧不得許多,随他走了出去。
後門方向,兩三個小厮提了燈籠打着亮照去,那邊的穆信背着初然面無表情地朝這邊步過來,衣衫風塵仆仆,一臉倦色。溫子楚看他二人沒事,到底松了口氣,剛迎上去時,卻又見初然閉着眼睛嘴唇微微 有些發白,他不禁一愣,慌忙問:
“這丫頭是怎麽了?”
穆信側身道:“方才回來不慎從房頂摔下,傷了腳,這會子興許是睡了。”
他這麽一說,溫子楚也确瞧得初然腿上的殷紅,愣了一瞬,“你們此行很不順利?”
“好壞參半。”他答得簡潔,又是擔心初然的傷勢亦害怕将她吵醒,且錢英府上的事也将處理,故而便解釋道:“晚些時候我再向您說清……她睡得沉,腳傷得不輕,先找個大夫來替她看看。”說完又吩咐在此間候着的幾個捕快。
“你們趕緊去找王教頭,叫他調派人手,再喚上易捕頭,尋十來個人立即随我去錢府。”
石晏抱拳應下:“是。”
溫子楚卻在一旁搖了搖頭,自語道:“這般時候,城裏的大夫大多都睡了,叫我找誰去……”說着說着腦中瞬間就閃過一人身影來,他腳步一頓,心上一喜,擡頭招來一小厮便道:“快快,把樂大夫叫起來!”
缺月挂梢頭,漏斷人靜初。
汴城幽暗的夜裏事事不停,沉寂的街道上馬蹄聲驟然響起,急促的頻率如箭離弦飛馳而去。不過多時,就見南邊一棟府宅裏燃了一片燈光,言語嘈雜,隐隐還有刀槍碰擊之響。
距其百裏遠的城北溫王府一處也是燈火點點,人群攢動,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今晚似乎比以往熱鬧許多,門外只聽得腳步聲匆匆,偶爾還夾雜幾聲大喊。
溫子楚不耐煩地推窗想訓幾句,剛啓唇,卻又回頭看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初然,終究方是罷了。
樂時打着呵欠,睡眼朦胧地将帶血的那布條換下,取了膏藥抹于紗布之上,将其受傷部位纏好,掩上被子,又檢查她另一只腳。
右腳似乎是脫臼了,顯得微有些變形,他下手也不客氣,“嚓嚓”兩下接好,約摸是力道有幾分大,倒是聽得初然吃痛地悶哼了一聲,不過仍舊未醒,翻了個身子朝牆而睡。
溫子楚離了窗邊過來,皺着眉看他:
“好歹是個姑娘家,你動作就不能輕一些?”
樂時“啪”一下便把擦手的巾子往銅盆裏一扔,沒好氣道:“呵?我大半夜睡得好好兒的,被你叫起來治病不說,現下連一句好話都不曾得,你反而嫌我是不是?信不信我這就把她兩只腳都擰斷,讓你自個兒找大夫去!”
“诶诶——”瞧他是真動氣了,溫子楚趕緊笑着拉住他,“行,是我适才話說得不對……”他擺了個姿勢,恭恭敬敬作揖道:“在下向樂大人陪個不是……這可行了?好好看她的傷罷。”
“你……”樂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藥箱,“她的傷也不重,皮外傷罷了。該敷的藥我都替她敷好了,如今讓她好好睡一覺就是。”
“這就完了?”溫子楚似是有些不信,“她之前……腿上一直在淌血,可厲害麽?”
“只是沒有好好止血而已,沒什麽大礙。”樂時提上藥箱,又困倦地揉眼,“成了,你也讓人家休息一下,再這麽吵量來她就要醒了,何況你自己也是一宿沒合眼,趕緊去歇息為好。”
“我倒是不要緊。”溫子楚微微一笑,徑直走去床邊坐下,伸手又仔細幫她把被子掩實,随意道,“如今卻是清醒了,還不困。”
“哎……”樂時搖搖頭,正想說他幾句,才出聲時,透過那燈火燭光看見他臉上表情和手裏的動作,一瞬又将怔住,神色複雜地望了他一眼,只心裏猶自暗嘆。
說來他們兩個人相識相交也快有五年,溫世子一向是待人謙和有禮,雖是對什麽人都好,但又他何曾看他對哪一個姑娘這般上心過……
驀地就猜出七八分來,可也不敢确定。
“嗯?”溫子楚轉頭過來,瞅見他還立在一旁,不禁奇怪道:“怎麽?可還有事?”
樂時這才回神,掩飾性地咳嗽了幾下,“呃……無事,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
“我派人送你。”
“不必不必……自己走就好。”
他也沒有再強求,只目送了樂時走遠,方又回去看了一會兒初然,因見桌上蠟燭将燃盡,便也準備離開。
怎想剛剛推開門,門外忽有人擡手就要叩來,溫子楚移目瞧去,來者竟是穆信。
“你怎麽來了?那錢大人如何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看你看!!深夜出JQ的是吧!我木有說錯的是吧!
謝謝翩翩的長評~
因為突然說字數還少2000字,= =沒辦法,只能補2000上來,我沒有僞更,還望見諒
☆、【前因後果】
“錢大人……已經死了。”
“什麽?他也死了?此話當真?”
溫子楚一面驚訝一面又側身讓他進來,追問道:“怎麽死的?”
穆信頭疼地輕嘆:“時候太晚,我已命人将屍首擡回開封府,暫時只知是中毒而死,具體的要等明日仵作驗屍後才明白。”
才進屋,分明就嗅到房裏有一股濃濃的藥香,他先是環顧四周,繼而那目光便在桌邊落下,這桌角旁有幾許淡淡的粉末,白色的,不知是什麽。穆信習慣性的伸手過去摸了摸,只聽得溫子楚解釋道:
“适才樂時來了,替這丫頭上的藥。”
一提起初然,穆信眉頭稍稍松了幾分,不由輕聲問道:“她人呢?”之前只顧料理錢大人府上的那樁案子,匆匆把她扔給了溫子楚,也不曉得如今是怎樣了。
“還在睡。”溫子楚說着,臉上卻是帶笑,“睡得很沉,連上藥都沒弄醒她,估計是太倦了,我想還是莫再擾她為好。”
因想到晚間看她摔成那般模樣,大概之前并沒睡覺,恐也是累得緊,何況熬夜太久對身子終究不好,若能安穩的休息自是不錯的。思及如此穆信也未再逗留,只颔了颔首,又對着溫子楚行禮:
“勞煩世子了。”
驀地,卻聽他若有若無地笑嘆了一聲,手指摁着眉心,搖頭道:“這丫頭……也确實是有夠折騰人的。”
穆信聞得此話,莫名間想到些什麽,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語。
辰時初刻,東方既白,晨光熹微,啾啾鳥鳴。天幕裏白藍紅,三色相間,如錦似緞,美不勝收。
城門在悠長的聲響裏緩緩打開,等在門外将進城的人們此時推着車,或挎着籃子陸續行來。
王府內忙碌了一夜,不少下人已然回房補覺,四下裏靜悄悄的,唯廚房裏的蒸籠淺淺冒出白氣,想是再過一陣,早膳就将備好了。
南院小竹林後,一盞燈不明不暗亮着光。奢華的書房內,冉冉騰香,窗前兩株白蘭花尚沾着露珠,桌上的墨剛剛研好,鼻尖墨汁未幹。
溫王爺正把手裏的公文放下,門外就擋了一重黑影,高高大大的。他擡起眼來,瞧得對面那人一身深沉黑衣,手持長劍,眉宇剛毅,神情沉靜,不茍言笑。
“參見王爺。”
“行了行了……既是沒有外人在,繁雜的禮節省了便是。”他閑閑地端起茶來小抿了口,這才問道:
“聽說,你昨兒往錢府去了?錢大人……死了?”
穆信仍是垂首抱拳答道:“是。”
“可查清死因?”
“回王爺,是中毒而死。”
“哦?……又是中毒?”他表情裏微帶些詫異,但不過一瞬又淡淡看他,“你也查了一陣了,兇手可否有眉目了?”
穆信嘴角微不可見地動了動,默了半刻,手上一緊,方低低道:
“屬下……已有眉目。”
“嗯。”這答案似乎在預料之中,溫王爺沒多大反應,就靠在那椅子上,随意翻着手裏的冊子,“你辦事,我一向放心。”
“倘使有什麽需要的話,盡管與我開口,我自會助你。”
穆信依然是應着:“謝王爺。”
“诶……你這性子。”就這麽一一對答,好像令他很不耐,望着穆信那仍是面無表情的臉,溫王爺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還以為子楚能影響你幾許……眼下看來,他不被你影響已經是不易了。”
不欲讓他心煩,但穆信實在也找不到什麽話來說,只能如舊般沉默着。氣氛僵了片刻,才聽那邊道:
“關于你之前寫的那個……官袁兩位大人的事,我适才看了。”溫王爺拿食指來敲了敲面上的一本小折子,說道:“你說他們涉及那‘洛陽貪污案’,證據可有麽?”
“有。”穆信就等着他有此一問,從懷中掏出兩本厚厚的賬冊,遞了上去,“這是在錢大人府上搜出來的,上面有詳細記錄。”
“嗯,很好。”溫王爺接過手,卻也沒細看,只是又道:“你且放心,如這般有憑有據,我自會去同晏相商量,要證據屬實,他們二人定然難逃制裁。”
“是。”
瞧他從始至終不曾換過表情,溫王爺也是看厭了,揮揮手打發道:“行了,沒什麽事就下去吧。之後案情有什麽進展就不必再向袁大人禀報,直接派人告知我便是。”
“是。”
“下去吧。”
“屬下遵命。”
……
步出書房時,清晨的陽光燦爛地灑了過來,早間氣候不熱,暖洋洋的很是舒服,這季候裏,蓮池的花也已有不少綻開了,幾只蜻蜓點水而過,漣漪淺淺,微波蕩漾。
穆信駐足看了一陣。
對面遇得個前來送早點的小厮,笑着跟他問了聲安,又步伐急匆匆地走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氣息,他倒是……有許久沒如此注意過了。
穆信閉上眼深深呼吸,繼而又睜開眼,毫不遲疑地走到近處的一棵樹下,語氣清淺。
“下來。”
隐隐的,頭頂窸窸窣窣有些動靜,不多時就見一人扶着樹,小心翼翼跳下來,落地時還是單着一只腳,身子搖搖晃晃不太穩。
穆信冷着眼瞧她,“腿玩壞了,很好玩的麽?”
“哎呀,又不是特別疼。”初然一蹦一跳笑嘻嘻地湊到他身邊去,“另一只不還好的麽?”
穆信委實無語,也不知她是幾時跟過來的,看樣子并沒睡多久……
初然歪着頭,雙眼亮晶晶的盯着他:“你和王爺說的那番話,到底是當真,還是為了交差啊?”
“那番話?”
“……你不是說,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麽?”她好奇不已地扯着他衣袖,問道:“是哪個?官一韋還是袁泰?”
“我只是猜測懷疑。”穆信淡淡搖頭,“現下還沒有根據。”
初然莫名其妙:“根據?還欠什麽根據?”
“屍體。”穆信答道,“小林子裏,消失的那具屍體。”
“這個我就沒辦法幫你了。”初然靠在樹旁,心裏也覺得遺憾。倘使自己當初早早跟他們說了,屍首或許也不會被兇手轉走。只是她總有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異樣之感,好像從他們幾人插手查案以來……這之間,冥冥中有人就在他們背後監視着一舉一動,無論他們将做什麽,對方都會知曉一樣。
是他們的對手太過厲害,還是有什麽是自己還沒有注意到的?
穆信猜得的那人又是誰?只可惜他卻不說……她也套不出話。
“你這麽早起了,不困麽?”猶自思索間,忽聽得穆信這麽問來,初然無所謂的晃了晃腦袋,“我睡得深,但睡得不久,幾個時辰精神就好了。”
分明見她眼底下有一圈青黑,穆信微微啓唇想說什麽,最後還是遲疑着沒有道出口,只問了句不相幹的話。
“世子呢?”
“他?我怎會知道,興許還在睡吧。”初然邁開步子,百無聊賴地用腳蹭着地上的一株雜草,“這王孫貴族的,不都喜睡到日上三竿麽?理他呢。”
穆信無奈地笑了一下,瞧她一副沒事幹的模樣,想了想,方道:“我一會兒去開封府看看錢大人的驗屍結果,你可要同去?”
“去啊。”初然想也沒想就道,“當然要去了。”
“那好。”穆信略一颔首,回身又喚了一個小厮過來,說:“等你們家世子醒了,麻煩他把上回拓的有關錢大人舊檔的冊子帶給我。”
小厮得了令,點着頭退下。眼看時候不早,穆信便就和初然從王府出來,一路朝開封府而行。
且說昨日錢大人身亡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