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外
“栗栗,你看十點鐘方向,那不是你男朋友嗎?”
車子猛地急剎,蘇禮半個身子被甩出去一截,又被安全帶拉着彈回椅背上,肩頸混合着傳來豐富而有層次的陣痛。
栗栗是她的小名,十點鐘方向水上樂園門口,站着的也确實是不久前和她确定關系的賀博簡。
此時隔着一扇擋風玻璃,她清楚地看見賀博簡正在給一個小網紅拍照,小網紅衣衫清涼,黑色防曬衣被拉到肩膀以下,熱褲的邊沿卷了卷露出腿根,凹着鎖骨伏得很低,眉目間全是呼之欲出的引誘。
蘇禮坐在副駕駛,而主駕駛上,目睹這一幕的閨蜜陶竹眼睛都要瞎了。
“騷什麽呢,那胸墊的,吊帶都快被她給騷斷了。”
拍了幾張照片後,小網紅把手中的椰子遞給賀博簡,嬌滴滴喊着冰得手疼,而賀博簡也很自覺地接過,然後用手牽着她說“給你暖暖”。
陶竹直接“嘔”出了聲。
如果說前半段蘇禮還能說服自己只是拍個照,那麽欣賞完後半段,她頭上帽子的顏色已經被賀博簡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想到他們的初遇以及一個月前的混亂,她竟然覺得有點好笑。
她想笑就真的笑了,後視鏡裏映照出那一雙弧度漂亮的眼型,不笑時揉雲裹霧朦胧如緞,笑時又是勾魂奪魄的一把彎刀。
正午的光搖晃着鑲嵌進來,在她眼尾灑落一簇微閃。
就連跟她認識許久的陶竹也被美得晃了下神,暗慨着姓賀的簡直有病,搞到這種人間極品居然還不懂得珍惜,真應該跪磕五個響頭然後剖腹謝罪。
陶竹确認:“我沒看錯吧,是你男朋友吧?”
“現在是前男友了。”
咔噠一聲,蘇禮把安全帶解開了,她眼尾輕揚,側頭問:“走嗎?”
陶竹當然知道她在暗示什麽,迅速抽出鑰匙:“走啊,下去幹他!”
酷暑天氣,熱得人頭暈目眩,蘇禮微微迷了眼。
前面那對狗男女走得很快,等二人買完票,賀博簡早摟着新歡不知跑哪兒去了。
蘇禮在園區逛了逛,沿途被好幾個人要了微信號,她這才恍惚記起此行的重點,好巧不巧,正一轉身,在四號區看見了熟悉身影。
小網紅正靠在躺椅上自拍,這兒是個露天泳池,包含多種水上設施,笑鬧和落水聲絡繹不絕,蘇禮掃視一圈,沒看到賀博簡。
當她站到小網紅身後時,小網紅大概以為腳步聲是賀博簡的,禁不住嬌嗔地扭了扭,故作姿态地伸手擋住傾瀉的陽光。
“買個冰激淩怎麽去這麽久呀,人家都要熱死了。”
蘇禮點頭,表示明白。
她拿起一邊裝滿冰塊的飲料,迅速倒在了那張粉底有三層厚的臉上。
“夠涼快嗎?”
冰塊叮當撞出清脆聲響,濃稠的橙汁如同瀑布開閘般傾落,小網紅被淋得尖叫連連,狼狽地縮起身子,氣急敗壞道:“誰呀?!”
室外連空氣都灼燙,皮膚被黏膩汁水澆得緊繃難忍,小網紅語氣不善地睜開眼,打算興師問罪,卻在睜眼的那一刻宛如被雷劈過,僵在原地。
“蘇、蘇禮?”
蘇禮心道,這小網紅果然認得她。
“沒記錯的話,第一次見面你就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吧。”她憑借身高優勢睥睨着面前的人,長腿被瓷磚映得筆直白皙,精致的五官逼近,從身材到氣質全方位吊打,連聲音都好聽得像是對網紅當場處刑,“別人打包的垃圾你都忍不住想偷?什麽毛病?”
沒人不愛看熱鬧,尤其是主角之一還這麽打眼,周遭議論聲此起彼伏,一字一句都像往小網紅耳朵裏紮。
“卧槽,正室撕小三嗎?!好飒啊!”
“漂亮的是原配,左邊是三?渣男怎麽想的,這三長得還沒小姐姐一根頭發絲好看吧?”
“你不懂,家裏的飯菜再好,外面臭水溝沒舔過都是香的。”
小網紅面子上挂不住,只覺自己被連着甩了幾個狠巴掌,臉頰和額頭都被烘烤得刺刺發疼,她用力剜了那人一眼,讨論聲這才低了下去。
但她也被豔壓得瞬間沒了氣勢,急喇喇一跺腳,耳邊嗡鳴一片:“你憑什麽罵博簡是垃圾?”
這就親密稱呼上了啊,蘇禮簡直感動,只好狀似恍然地謙虛改口:“說錯了。”
“垃圾還能回垃圾場再生利用,你們倆應該是廢塑料,纏綿環抱到天荒地老,給污染和災難貢獻門票。”
人群中傳來“噗”的一聲,是有人憋不住爆笑出聲了。
“你!”小網紅站起身來試圖理論,可憋了半天都沒憋出個屁來,反倒是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禮禮?”
歸來的賀博簡一手一個甜筒,懷裏還兜着枚大椰子,喊聲溫柔,似乎全然忘記自己正在劈腿。
蘇禮試圖在他臉上找到慌亂、緊張或愧疚的表情,但很可惜,一個都沒有,他完美虛假得如同在扮演藝術品。
她只覺得生理性反胃,而陶竹也在後面拉了她一把,蘇禮下意識轉身,賀博簡卻誤以為她是要走,趕忙大跨步跟上,又被小網紅扯住告狀。
小網紅眼眶紅紅,果粒還滑稽地挂在頭發上,不依不饒地想讓賀博簡幫她撐腰:“博簡,她……”
賀博簡急着要走,卻被人扯住袖子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只好大手一揮将障礙物撥開,結果忽然聽見巨大落水聲——
“砰!”
孱弱的小網紅被他失手推進水裏,他手中的椰子也掉了下去,不偏不倚重重砸在小網紅腦袋上,小網紅整個人痛到模糊,頭頂還反扣着那兩個甜筒,奶油徐徐淌落,場面令人震撼非常,配上她難以置信的表情,如同在cos失去了混天绫的悲傷紅孩兒。
圍觀群衆再度沸騰。
“年度最強反轉,渣男居然把小三掀了哈哈哈哈我他媽笑到天靈蓋碎裂!”
“也算是在腦癱邊緣及時醒悟。”
蘇禮聽陶竹說話說到一半,回頭就看見這副場景。
而賀博簡根本沒搭理小網紅那邊的意外狀況,倉促抓住蘇禮手腕,急切道:“你聽我解釋!”
蘇禮垂眼,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腕。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就連牽手都好像是第一次,但她現在只剩下排斥,于是迅速抽出了自己的手。
“嗯,我聽你狡辯,”她漫不經意地擡眼,“辯吧。”
“……”
她這麽坦然地揭穿,倒讓賀博簡語塞片刻:“我們……我們只是剛好碰到……”
蘇禮偏着頭,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睫毛的投影凝落成扇,語調內嘲諷之意盡顯:“沒新意,你但凡說自己只是有兩顆心髒而另一顆愛上她了呢。”
“可你回來也沒通知過我啊?”他終于有了些底氣。
“你劈腿就通知我了嗎?”瞥見賀博簡又是一愣,蘇禮繼續道,“不過我一向以德報怨,所以……”
賀博簡還以為她要原諒自己的一時糊塗,嘴角往上勾了勾,緊接着就聽得她道:“通知你一下,我們分手了,沒有複合可能。”
她這次回來原本就是要說分手的。
賀博簡發現她不是在開玩笑,嘴角的弧度沉了下去,人也控制不住地冒火:“你夠了吧,草率也得有個限度不是?我們這麽久沒見,第一面你就跟我說分手?你寧可相信這一兩個瞬間也不願意信我們認識的那幾年?”
越說他聲音越大:“你心裏真的把我當做男朋友嗎?!就這麽一聲不吭地消失了一個月,還是在我們确定關系不到一周的時候!你确定不要給我一個解釋?!”
從前,他居然還敢說從前。
無數畫面不受控制地浮現,蘇禮血液上湧,呼吸紊亂。
“你不記得了嗎,那年在……”
“啪”地一聲,一道響亮利落的耳光回蕩在安靜的泳池內!
蘇禮手掌顫抖,怒極反笑。
“你還真是……從沒想過反思自己啊。”
賀博簡震驚地感受着左臉仿佛要撕裂一般的疼痛,看見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承載的,是洞悉一切的失望。
他好像發覺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想不通,可不能就這麽放棄,眼見蘇禮要走,他迅速追了上去。
蘇禮就在這時回過頭,又用力地給了他右臉一巴掌。
“剛就想打了,但你廢話太多,沒找着機會。”
“……”
很快,飒爽收工的蘇禮和陶竹坐進車內。
陶竹在走之前又去教訓了小網紅,還喝了點酒,這會不能開車,蘇禮坐上主駕駛。
雖說方才虐渣的姿勢堪稱完美,但她腦子還是有些亂,掌心也麻麻的,思緒找不到落腳點。
直到尖銳的摩擦聲響起,她才發現陶竹的車停得太歪,她們的車和一輛黑色保時捷貼靠得很近。剛剛啓動時她有點走神,把人家車給劃了。
“剛忙着捉奸狗男女所以沒停好,”陶竹扶着腦袋,“氣死我了。”
蘇禮搖下車窗,敲了敲旁邊車的窗戶。
旁邊這輛車似乎可以昭示出車主的身份,保時捷Gemballa Mirage GT,做工考究內設奢華,說是天價也不為過,國內僅有三輛,其中有輛就在她親哥的車庫裏。
窗戶做過處理,她看不清裏面,但直覺會有人,于是又敲了幾下,就在她手都快敲痛的時候,車窗終于降了下來。
露出的是一雙精致而鋒利的眼睛,眉骨深邃,眼尾內斂,瞳仁漆黑如同古井,眉心緊蹙,仿佛正為她浪費了自己時間而感到不悅。
如果眼神能殺人,她現在大概已經被削成了碎片。
“抱歉,劃到你的車了,”她撕下寫有姓名電話的便利貼遞過去,“這是我的聯絡方式,修車費我出就好。”
可男人完全沒有要接的意思,仍舊用淩厲的目光看着她,一言不發。
她琢磨着被綠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這麽看我是怎麽個意思?
蘇禮等待太久後也沒了耐心,越出窗戶将便利貼拍上他右肩,又低聲道了句抱歉,然後回到車內,握緊方向盤,再度用力——
她心裏也憋着股火,根本沒心思再找別的路,反正她出錢,蘇禮腳踩油門一個加速,兩車摩擦出更為刺耳的響聲,這輛車被她穩準狠地筆直開了出去。
爽麽?爽就行了。
只是保時捷上被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豁口,仿佛某種印記。
“我操,小姑娘好大的膽子,知道這車多少錢嗎還敢繼續往前開?”秘書震驚地探出身摩挲那道口子,感覺每一道凹陷都是錢在燃燒的聲音,“還她出,保養費她賠得起嗎?”
程懿收回視線,沒在多餘事物上浪費一秒鐘,沉聲繼續道:“昨天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方才還在侃侃而談的秘書瞬間沉默了不少,手忙腳亂地翻出資料:“那個,蘇家小女兒往來神秘,只知道名字是兩個字,不清楚是蘇梨還是蘇離或是別的……”
他做事一向靠譜,但這樁差事太過棘手,神仙都要打磕巴:“大、大概是微胖身材,不高,皮膚黑,長相普通。”
程懿神色淡漠地聽着,一邊順手揭下肩上的便利貼,展開粗略掃了眼。
鵝黃色紙張上端正寫着:【栗,175XXXX0312。】
他面無表情地揉成一團,丢進車載垃圾袋裏。
秘書冷汗涔涔地繼續道:
“長相……長相和聯系方式,暫時還都不知道……”
道路盡頭,蘇禮那輛銀色的車靠邊停泊,雙閃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