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反轉

墊在身後的手臂沉穩而有力道,伴随着男人脈搏的跳動傳遞而來,支撐着蘇禮免于摔下樓梯。

萦繞盤旋的沉木香氣中,還夾雜着淺淺的煙草味道。

程懿正在此處抽煙沉思,盤算着若她真是蘇家小女兒,局勢該如何挽回,未曾想回身就撞見這一幕。

男人将手中的煙頭摁滅,聲音低啞,擡眼時上目線弧度凜冽,看向單笛。

“幹什麽?”

只三個字,聽起來卻讓人心髒筆直往下墜,仿佛落入無底沉淵。

單笛被這氣勢懾住,目光瞬間慌亂了起來:“我們私……私人恩怨。”

泳池那時候她就憋了一肚子氣,被蘇禮假借潑水吓到之後愈發憤恨不平,再加上手鏈也被蘇禮沖走,惱怒蓋過理智,只想沖上來發洩。

男人鴉羽般長睫下掩着不形于色的威嚴,他不說話,煙尾還燃着猩紅餘光,修長手指捏着轉向她。

單笛難以自控地打了個冷戰,發現蘇禮也已經回過神來,站直身子從程懿懷中離開,甚至還往她這裏走了幾步。

“私人恩怨?”蘇禮笑了聲,“你是說趁我不在挖牆腳的事嗎?”

單笛哽了哽,但很快找到立場:“你根本配不上博簡!他那麽體貼,而你呢,你就像把他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仆人一樣!你走之後的某天晚上他喝醉了,我陪着他,他說他好久沒有這麽快樂了……”

蘇禮竟然很贊同地點着頭:“如果我真這麽差勁、你這麽懂他這麽好的話,為什麽他從前天開始就求我原諒他?”

單笛瞳孔瞬間放大。

“你剛剛一直在看手機,是在等他給你打電話解釋吧。”口袋中手機嗡嗡震動,蘇禮舉起來,“不好意思,他恐怕根本不記得你是誰。”

手機上賀博簡的未接來電堆積成山,此刻還在锲而不舍地撥入,而最上方恰巧滑出一條短信:【能不能當我只是一時誤入歧途?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醒醒吧,對他而言你只是歧途而已。”蘇禮垂眼,“但他已經不配走上正道了。”

單笛仍舊死死地盯着手機,仿佛這樣,賀博簡正在哄的那個人,就會是她自己。

“他不知道你有多惡劣,”她還在為賀博簡開脫,摸上自己手腕,妒恨道,“你丢掉了他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蘇禮想起方才一閃而過的熟悉:“內圈刻了個S?不是你的首字母,是我的,那是我不要的手鏈。”

這渣男,倒挺會借花獻佛。

聞言,單笛瞬間變了臉色。

“這麽想接他的電話,那你接吧。”蘇禮将手機格式化後扔到她面前,頓了頓又解開手中的梵克雅寶,一并施舍着丢下,語調淡然,又帶着居高臨下的諷刺,“這條我也不要了,送你當寶貝。”

她說得輕巧,仿佛單笛那些拼命争得的,于她而言不過探囊取物般輕松。

可事實也的确如此。

單笛臉上血色盡褪,只覺自己顯得可憐又可笑,踉跄着搖搖欲墜,天旋地轉。

蘇禮走得幹脆,剪影落拓潇灑,如同清晨時盛開的第一朵桃花,無需費力搖曳,就能讓人把目光全部落向她。

///

離開大廳,蘇禮才發現程懿跟她一同走了出來。

想到男人方才的及時搭救,她咳嗽兩聲,不甚自然地開口道:“……謝謝啊。”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聲,整理袖口的褶皺,不期然,視線中出現一把車鑰匙。

先前點燃禮炮送他上天的構想不再成立,蘇禮疏離地說:“車我賠你一輛,等下會有人開到這裏,你憑鑰匙去取就行了。”

“然後呢?”

“什麽然後?”她有點奇怪地思索了會兒,“然後我們就兩清了啊。”

兩清?這個詞他并不是很喜歡。

哪怕半小時之前他還求之不得。

程懿正欲開口,蘇禮忽然想到什麽,轉身的步伐又轉了回來:“那個……”

“嗯?”

“你手機能借我用下麽?打個電話。”

剛剛爽過頭,忘記叫人把賠的車開過來了。

男人将手中的Vertu遞出,她對這幾百萬的手機并不陌生似的,很快就上了手,愈發确定了他的猜測。

跟蘇見景聯絡完後,蘇禮将手機還給程懿,男人低眸一看,她确實很有自保意識,已經将通話記錄删除了,明擺着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

小姑娘攔到車子正要離開時,程懿忽然叫住她:“等等。”

“怎麽?”

他想要離獵物更近一步:“怎麽稱呼你?”

頓了頓,男人冠冕堂皇地補充:“萬一以後還會再……萬一我沒取到車。”

本來說名字是件簡單不過的事兒,但是對着男人因興奮和興味而略微眯起的眼,她有種身為靶心被捕獵窺伺的不安感,于是舌尖卷了卷,停頓道:“炎。”

程懿眉心一蹙:“炎?”

“嗯,稱呼我炎黃子孫就行。”

“……”

那你還挺愛國。

她坐的那輛車很快絕塵而去,程懿也收回目光,吩咐秘書:“去五樓樓梯間,把她的手機找來。”

何秘書奔上樓時,單笛糾結許久,最後打算不要臉面了撿起手機,結果一聽見腳步聲,心虛地落荒而逃,東西落入他人掌中。

格式化後的手機裏什麽也沒有,還在十秒後沒電自動關機,程懿替它續上電,而後靈光一現:“擦車那天我丢在車裏的便利貼還能找到麽?”

一刻鐘過去,四處角落裏傳來秘書的嘆息。

“找不到了。”

///

三天後,蘇禮接到通知,說是今天要實地考察,去川程開會。

時裝是川程今年新開拓的子品牌,名為“浮儀”,分為高級定制和成衣線,以鮮明的重工刺繡和點染為定位,目前還在起步階段,故而才與服裝設計聞名的C大合作,想要一戰而紅。

雖然還沒有正式登上秀場,但浮儀已經與業內較有名氣的客戶開始了內部私人訂制,先以神秘打響名號,再慢慢登錄大衆視野。

只是……萬事開頭難,哪怕是大公司也不例外,新品牌設計師與客戶總是需要磨合期的,尤其是定制這種基于個人審美的形式,發生争執也再正常不過——

譬如此刻。

蘇禮和幾個同行的C大學子站在電梯門口,看到不遠處玻璃門上倒映出的兩個身影。

“舞會你懂不懂啊?舞會是要跳舞的,你設計這麽長的裙擺是準備讓我摔多少跤啊?!”

“抱歉,但之前您只說去參加生日宴,我自然就将禮服往華麗吸睛上做了。”

“生日宴有舞會難道不是常識嗎?那我讓你設計個婚紗是不是還要告訴你做成白色??”

“婚紗本來也有淺藍和淺粉……”

“這麽會狡辯別做設計師了!”

蘇禮和學姐面面相觑,感覺場面有些尴尬,遂加快了腳步想往會議室走,路過的時候忽然發現那人模樣熟悉,應該是小有名氣的黎羽佳。

黎羽佳當時靠《初吻日記》漲了熱度,邁入三線小花,咖位不大脾氣倒不小,什麽優雅風度她全沒有,生氣了就當着直播把助理罵得狗血噴頭,粉絲還洗是真性情。

所以禮服定稿的時候不說什麽,穿上了覺得不喜歡就來公司找茬,确實像她會做出來的事兒。

興許是蘇禮的目光停留太久,黎羽佳趾高氣昂地擡手一指:“站住!對,就你,別走!”

黎羽佳上下掃視她兩圈:“衣品不錯啊,剛我倆說話你是不是聽見了?”

或許是覺得找到了個審美在線的,她接着道:“你說這是我們倆誰的問題?!”

蘇禮盯着禮服看了會兒,在學姐“別惹事附和她”的瘋狂暗示下,還是沒丢掉節操:“都沒錯,小問題而已。”

“小問題?”黎羽佳的火果然更大,呵呵冷笑出聲,“你知道我今晚要去參加誰的生日宴嗎?你知道還有多久開始嗎?我不可能穿普通衣服去的我告訴你!”

既然這麽重要怎麽不提前試?蘇禮心道。

設計師也開口:“既然你覺得尾擺長,我裁掉就是了。”

“這面料我費多大力氣才從國外運來的,這麽貴你說裁就裁?”

寂靜的僵持中,尖銳矛盾一觸即發,某處卻忽然傳來柔韌而平和的聲音:“還好。”

黎羽佳看向蘇禮:“什麽?”

蘇禮:“不裁其實也行。”

短短六個字讓黎羽佳嗅到了什麽,她問:“你學什麽的?”

“服裝設計。”

立刻有男生笑嘻嘻附和,語調吹捧,卻很真誠:“我們C大之光,全年級top,挂上學校首頁展覽的校級寶藏。”

“不如讓她試一下?”

黎羽佳仍舊擡高下颌,抱在身前的雙臂卻有些松動:“……真不裁?”

蘇禮抿了抿唇,腦海中閃出數個方案,她挑了一個直接上手。

黎羽佳先前還“诶诶诶別碰壞了”地嫌棄着,到後面也漸漸沒了聲兒,看着蘇禮認真的模樣,倒覺得這長相放在娛樂圈裏也算能斬殺一大片的。

膚若凝脂,耳垂白到透明,唇瓣卻是紅潤緋色,挺翹鼻尖簡直完美。

可很快,她的重點就不在蘇禮身上了,不過十來分鐘,面前鏡中的禮服卻好像有了質的變化。

蘇禮用搭配的霧霾藍緞帶為她收了腰,簡單纏繞後不僅擡高腰線顯得比例更好,還将腰襯得愈發纖細,超長尾擺被穿過緞帶在身後打了個翩然欲飄的蝴蝶結,又美又仙。

又用發卡将禮服的層次感改得更分明,蘇禮固定好,轉而将垂到手臂的袖口改成更溫柔小意的一字肩,最後,半層軟軟薄紗覆蓋其上,最大程度發揮了這條裙子的美感。

不過是幾個小改動,卻好像讓人明白了什麽是畫龍點睛。

“我都加固過了,應該能撐到結束,”蘇禮說,“如果宴會上有哪裏開了,你可以給我發消息,我告訴你怎麽弄好。”

喲,還有售後呢?

黎羽佳方才嚣張氣焰瞬間散了大半,只是伸手折騰着胸前,想要露出點小性感的事業線。

蘇禮從包內掏出瓶身體珠光粉,很仗義地做了額外贈送,為她做了肩頭和鎖骨的點綴,瞬間誘人。

蘇禮止住了她的手,低聲說:“段逸就喜歡這種。”

仰仗于蘇見景偶爾小騷一下的朋友圈,蘇禮時常會知道最近是誰家哪位公子過生日,能讓黎羽佳這麽寶貝還在今晚的宴會,好巧不巧,她正好知道是段逸的。

又得益于她哥那張熱愛八卦的嘴,她也記得,段逸愛朦胧挂美人,不喜性感。

說完後,黎羽佳果然不再動作,意外又驚喜地看着她。蘇禮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留下新手機號就走了。

那天的會議結束得很快,還沒黎羽佳的插曲精彩,晚上的時候,蘇禮竟然收到這位挑剔事兒精的短信:【謝謝你喔,今晚舞會超成功!——羽佳】

她笑着摸摸耳垂,結果這一摸,發現耳釘不見了。

耳釘于她而言是很重要的禮物,她從戴上起就沒有摘下,不知是今天還是之前不見的。蘇禮有些焦灼,在寝室找了一圈,又給學姐發消息,想問問川程有沒有人撿到。

此舉無異于大海撈針,她壓根沒抱什麽希望。

程懿收到消息時,正好在聽經理報告:“蘇小姐特別厲害,揮了揮手腕,又動兩下嘴皮子,瞬間把事兒精安排得服服帖帖,走的時候還笑了。”

他還未來得及勾出個笑,看到秘書發來的耳釘詢問,眉頭一皺。

“把地毯掀開,一寸寸找,”男人很快給出決策,“找不到明天也不用來上班了。”

他有意進軍珠寶業,最佳方式是聯姻,但程氏與蘇氏結仇已久……

唯一的辦法,是讓她愛上他。

半小時後,蘇禮聽說川程沒人撿到,心涼了半截,又收到條好友申請,恹恹地點了通過。

男人的消息在瞬間傳來,提示音如同最美妙的禮章:

【你耳釘掉我這兒了。】

圖片中的寬大掌心內,躺着一枚淺粉色桃花耳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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