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朋友
林深自己拆了紗布,坐在施怡然的對面。她怔怔地看着施怡然一圈一圈地在她的左臂上裹着新的紗布, 舔了舔嘴唇, 提了句自己想要去搞一輛車。
“施醫生,你有車嗎?”
她本來就是随口一問, 卻不曾想施怡然開口道:“有一輛越野車,但是很少開,停在地下車庫裏, 現在應該還在。”
“越野車?”林深有些驚訝,她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我還以為, 你會買一輛小轎車之類的。”
倒也不是說施怡然不能買越野車, 只是,林深總覺得這兩者之間的畫風不太搭。
聽了她的話,施怡然彎了嘴角,手下的動作不停,但是卻答道:“因為喜歡的人之前說過, 想要一輛越野車, 所以就買了。”
耳朵抓住了幾個關鍵字的林深先是“哦”了一聲,就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大腦卻在下個瞬間宕機了。
她剛剛想到,她之前有一次搭了別人的順風車, 是輛吉普,她覺得特別帥。之後她還特地發了條朋友圈, 說自己如果買車的話, 肯定也要買一輛越野車。
所以, 施怡然話裏的那個“喜歡的人”該不會又是她吧?
從早上醒過來開始,今天的信息量就太大了,偏偏還都和她有關。
林深的嘴唇動了動,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到施怡然開口道:“你問了我一個問題,我也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深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沒有在意她上揚的音調,施怡然低垂着眼,手下包紮的動作不停:“你都不認我,是還在怨我嗎?”
……
林深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坐過山車一樣,慢慢地爬到頂點,卻在俯沖下去的一瞬間失了語。
腦海中一片空白,心裏卻像是在地震一樣。她不知道,等地震過後,到底是重建後的繁榮,還是再也修複不了的滿目荒涼。
“你,你在說什麽啊……”林深從嗓子裏面擠出來這幾個字,她還乖乖地伸着左臂,任由施怡然給她包紮,可是垂下來的右手卻緊緊的攥住了拳。
施怡然聽着她話裏面的掙紮,咬了下舌尖,手卻穩穩地纏着紗布。
打了一個漂亮的結,施怡然的手卻沒有縮回去。指腹輕輕地摩挲着纏着紗布的手臂,施怡然垂着眼簾,輕聲喊道:“林深。”
只一聲,讓林深心中的那根弦徹底的崩斷了。她再怎麽掙紮,再怎麽自圓其說,也沒有用了,施怡然已經知道了。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過了好一會兒,施怡然才聽見林深沙啞的聲音。
無神的雙眼中漫上了一絲霧氣,施怡然摸索着拉住了林深的手,這才說道:“第一次給你包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今天被她背了上來,又已經隐晦卻直白地說了兩次喜歡,施怡然再也克制不住心裏的感情。
她也不想這樣逼着林深承認的,可是,喜歡了這麽多年,終于遇見了,卻還要像剛剛認識的朋友,又或者是陌生人一樣相處,她忍不住了。
施怡然的聲音有些發顫,嘴角卻勾了起來:“當初你不當回事,現在你都忘了,右手手腕上還有一個傷疤了嗎?”
林深怔了一下,下意識地低下頭,看着右手手腕上,發繩下面淡淡地一道疤痕,握着拳的手松了下。
當初手腕上的這個傷,幾乎把整個學校都驚動了。手腕上拉了一個口子,無異于割腕,當時急救車都來了。後來去醫院看她的人有很多,各路同學朋友全都去了,施怡然也去了,但是窩在一群人後面,一句話都沒有說。
結果沒想到,她都忘了,施怡然竟然還記得。
她感受着左手上傳來的涼意,忽的笑了,可是不知道忍了多久的眼眶也倏地紅了起來。她使勁地眨了眨眼,又擡起右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林深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卻也沒有想施怡然所期待的那樣回握住。
她現在心裏亂糟糟的,像是被貓咪抓亂的毛線球一樣,怎麽樣都找不到頭兒。她想問施怡然為什麽知道了卻不告訴她,可是張了張嘴,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明明是自己先看見她的,自己選擇了隐瞞,又怎麽能去問她呢?
“林深……”
太安靜了,手裏面攥着的左手還是暖暖的,可是施怡然的手心卻越來越涼。心裏面的感情壓抑了太久,在林深看到了她的手機鎖屏之後,全都溢了出來。
再也藏不住了。
自己遮遮掩掩隐藏這麽多年的小秘密,終于要被人發現了。
“……嗯。”聽着施怡然帶着不安的聲音,林深也沒有忍住,應了一聲。
她擡眼,目光從兩個人的手上移到了施怡然通紅着的眼眶上。長長的睫毛下面含着一汪水,讓林深想要溺進去。
心裏驀地一疼,林深抽了抽鼻子,略帶了些鼻音說道:“你哭什麽啊……”
被發現的又不是她。
“林深,你是不是在怨我……”怨自己當初推開了她。
怨她嗎?林深看着她臉頰滑落的淚水,鼻頭發酸,視線也模糊了起來。
怎麽會怨呢……
她們兩個雖然是同班同學,可是一個熱情爽朗,喜歡嬉笑玩樂,另一個沉靜寡言,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可以說前面那幾年,林深幾乎沒有和施怡然說過話。
更不用說近距離接觸了。
一直到大四見習的時候,林深和施怡然恰好找了同一家醫院的同一個科室,在林深心裏,那是她和施怡然交集的開始。
說不清一見鐘情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一見鐘情,可是見習還不到兩三天,林深就發現自己目光總是不聽話的追随着施怡然的身影。
就算兩個人的交流幾乎很少,就算她們甚至連對視都不曾有過。
等她意識到了這好像是喜歡的時候,短短的見習早就已經結束了。之後大五實習,又忙着畢業,林深就把這個她自以為的單方面的喜歡和注視藏了起來,又延續了下去。
有的時候,她和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會看見在食堂孤零零地一個人坐着的施怡然。
有的時候,她應邀去球場上看比賽的時候,會看見施怡然捧着書坐在隔壁的操場看臺上。
怪她眼神太好,總是一眼就能看到那個單薄的身影。
施怡然不是沒有朋友,但是班裏和她比較熟的,也就那麽幾個。她很少參加班級活動,參加了就是靜靜地坐在角落裏,所以,說起來大家對于這一朵“高嶺之花”都不是很熟悉。
林深也不是個什麽特別主動的人,哪怕她和施怡然的幾個好朋友變成了鐵哥們,也不好意思主動去跟施怡然說一句話。
只能在和朋友聊天的時候,從三言兩語之間,攢出來和施怡然有關的消息。
然後一直到了畢業。
施怡然保了研,專攻骨科。
林深成績不算太好,再加上當初她是聽了一個叔叔的建議才選了臨床醫學這個專業,所以畢業了之後,她索性跳出了這個領域。
在她剛上大學的時候,父母就出了車禍,留下了她自己和家裏二十多年的存款。
沒人再管她,于是林深索性在濮安租了間房,準備自學考研,考文學專業。
可能是學習壓力太大,也可能是一個人住的時候總是喜歡胡思亂想,所以在一個深夜裏面,林深拿起筆來給施怡然寫了一封信。
寄出去的時候,她安慰自己,就算得不到回應,至少以後回想起來這份感情,不會因為自己沒有争取過而後悔。
一開始,她還懷着忐忑的心情,一直等,一直等。
等了有一個月了,她的手機上也沒有等來施怡然的一條信息。可是卻在林深已經失望的時候,她從門衛那裏拿到了一封信。
信是郵局寄過來的,上面卻清清楚楚地寫着施怡然的名字。
林深還記得,自己當時捧着信,驚喜和驚吓瞬間同時湧進了她的心裏。
忐忑着拆開信封的時候,林深還在想,施怡然會怎樣拒絕自己。可是就算那樣,施怡然也不愧是她喜歡的人,至少清清楚楚地拒絕了。
但是看到信的內容時,林深愣住了。
怎麽說呢,林深這輩子從來都沒有強求過什麽,可是卻在回信的時候,言辭懇切又竭盡全力地告訴施怡然,自己要的不是承諾,為什麽不試試看呢?
如果是因為害怕承諾,那就不要承諾。如果害怕結束就不敢開始,那就先不要開始。
這次她沒有寄信,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膽子,自己拿着信跑到了施怡然的宿舍樓下,等到了踩着圖書館的閉館時間回來的施怡然。
然後她就以朋友的身份進入了施怡然的生活。
也許是朋友的身份,但是卻不是交朋友的心思。
說來也是可笑,大學五年她都沒有什麽膽量跑去和施怡然交朋友,卻在一瞬間往前邁了一大步。
施怡然的生活中好像只有學習,所以林深帶着她吃喝玩樂,兩個人從天上聊到地下。
當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林深在那裏說。
可是她說話的時候,施怡然總是彎着嘴角看着她,就像是一個寵溺地看着自家妹妹的大姐姐一樣。
施怡然也不是不說話,相反,在很多問題上,她和林深的想法幾乎都是一模一樣。比如,不喜束縛,喜歡自由。
在最開始,林深是高興的。喜歡的人和自己三觀契合,難道還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嗎?
每次見面的時候,每次收到消息的時候,林深像是一個快樂的小傻子,恨不得把自己的快樂展示給全世界,卻又小心翼翼的守住自己的快樂,不讓任何人踏足。
可是後來,後來就不一樣了啊。
她的心思本來就不純潔,她沒有徐徐圖之,只知道莽莽撞撞地就把自己的心思給抛了出去。她不想做朋友,她和施怡然也不是朋友。
單純的來自朋友之間的快樂,越來越不能滿足她。
林深的心一直被人揪着,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一個人縮在自己的安全區裏,一邊勸慰自己,一邊密密麻麻的疼。
她尊重施怡然,她也知道一個喜歡自由的人被束縛之後,會有多麽悲哀,她害怕自己所謂的陪伴給施怡然帶來了困擾,也害怕自己之後只會怨天尤人。
所以,她沒能忍住。長痛不如短痛,林深去求了一個結果。
當時施怡然是怎麽說的呢?
“對不起,林深。可能是我不夠理解你,也不夠理解你說的一見鐘情吧。所以,如果一定要做一個選擇的話,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林深要到了一個結果,允了一個做朋友的承諾,卻也放棄了在施怡然身邊做個朋友的機會。
喜歡的話,怎麽能只甘心做一個朋友呢?
是她自己說的不要承諾,是她自己願意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闖進施怡然的生活,最後也是她自己捅開了早就已經破了的窗戶紙。
她突然再也不想留在濮安了,這個城市滿滿的都是她的回憶,無論她走到哪裏,都覺得路人當中有一個施怡然。
所以,林深退了房,扔了書,背着她的旅行包,帶着這短短幾個月的記憶,踏上了旅途。
後來在機場,她見了施怡然最後一面。而那個送別的擁抱,也成了她和施怡然之間距離最近的接觸。
之後,林深就像是飛向天空的小鳥,偶爾會飛下來遠遠地看一眼,轉過身去才悄悄地舔舐着自己的傷疤。
一直到後來,在那間病房裏,她和雙目無神的施怡然再次相遇。
心塌了一塊兒,也就再也補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