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愛人

施怡然戴着墨鏡, 拿着林深的刀站在一邊, 像是一個監工的老大, 盡管她眼前模糊一片。

而車間裏另外兩個人正在忙着換輪胎。

她們把車開進來之後, 阿光先是測了一下電流,又給車裏的蓄電池充上電。後來就開始檢查越野車的輪胎, 林深站在一邊看着, 等他檢查好了, 準備換輪胎。

越野車只有一條備用的車胎,而修車間裏, 并不是所有輪胎都适用。所以阿光決定只把後輪的兩條輪胎換掉。

林深沒有意見,跟着阿光一起,在一旁的架子上選了兩條輪胎,而越野車自帶的備胎,則沒有用上。

對于汽車修理工來說,換個輪胎不過是小菜一碟。不過林深也沒有一直看着,她提出來要幫忙,阿光沒有拒絕。

有了林深來打下手, 沒一會兒, 阿光就換好了輪胎。

收了千斤頂,他直起身來, 拍了拍車身,開口道:“好了。”

只換了兩個輪胎, 大概用了三十分鐘, 阿光看了一眼電流表, 估摸着時間,才又說道:“還要再等一會兒,電池才能充好。”

她們的越野車隔了兩個月沒有開,蓄電池虧電比較厲害,還要再充一會兒電。

阿光說完,就走到修車間的角落裏,坐在了一直擱在那兒的箱子上。

林深道了聲謝,走到施怡然身邊,低聲問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施怡然一直在邊上站着,自己本來沒什麽感覺,可是聽到林深這麽說,突然覺得喉嚨裏面有些發幹,下意識地就舔了下嘴唇。

于是,還沒等她說什麽,林深直接從車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遞到施怡然的嘴邊。

嘴唇碰到瓶口,施怡然先是怔愣了下,反應過來之後紅了耳尖。她空出一只手接過水瓶,抿了一口,才說道:“你也喝。”

林深沒跟她客氣,從施怡然手裏拿過礦泉水瓶仰頭灌了一口。

擰上瓶蓋之後,林深看着坐在角落裏的阿光一眼,湊在施怡然的耳邊嘟囔了些什麽,見她點了點頭之後,林深大步走到了越野車邊。

她探身進去,拿了兩罐八寶粥和兩包餅幹出來。

拿着東西,林深向着阿光走過去,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了他附近的箱子上,開口說道:“謝謝你,幫我們修車。”

阿光坐在那裏,岔開腿,胳膊像是沒有力氣一樣搭在膝蓋上。他先是看着林深放下的八寶粥和餅幹,又擡頭看了站在不遠處的施怡然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解凍。

“你不怕我使壞,在車上動手腳嗎?”

他語氣中帶着些嘲諷,不知道是在嘲諷林深,還是在自嘲。他身後是一扇很破舊的鐵門,想來那會兒就是從這裏出去的。

林深站在他前方,開口道:“修車嘛,我雖然不是專家,但還是懂一點的。”

只不過簡簡單單的充電換胎而已,如果想要動手腳的話,實在是太明顯了,一直站在旁邊看着的林深,一眼就能看出來。

聽她這麽說,阿光點了點頭,沒了再繼續開口的意思。

林深索性就往回走,可是她剛走到施怡然的身邊,就聽見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道似有似無的車聲。

本來一直老老實實坐着的阿光,瞬間就站了起來,像是一陣風一樣,安靜又快速地沖向卷簾門,聽着門外面的聲音。

在林深她們開車進來之後,卷簾門就已經又放了下來。阿光側着臉,耳朵貼在卷簾門上,一動也不動。

修車間裏安靜地像是沒有人一樣。

林深在聽見聲音的時候就攬住了施怡然,把人帶進自己的懷裏,順手把施怡然手裏的長刀接過來。

她在施怡然耳邊用氣聲說道:“別怕,別說話。”

施怡然也聽見了外面的聲音,她在林深懷裏點了點頭,沉默着一聲不吭。

外面的腳步聲不算多,應該只有兩個人。腳步聲先是有些遠,慢慢地又近了些,林深聽着外面的人好像在修車間門口走了一遭,就往一邊去了。

下一秒,驚恐的叫聲響了起來,連帶着一聲一聲吼叫和悶響。

腳步雜亂無章,消失的車聲又響了起來,開車的人沒一會兒就逃向了遠方。

耳邊只留下隔壁喪屍的聲音。

外面的人走了之後,阿光這才舒了一口氣,他轉身看了林深一眼,看見她攬着施怡然看向這邊,先是愣了下,卻沒說什麽,擡腳走回了他的那個小角落裏坐了下來。

修車間沒有窗子,頂上挂着一個搖搖晃晃的白熾燈燈泡。

昏黃的燈光,油污的味道,喪屍的吼叫,充斥着林深的感官。她看着坐下來的阿光,暗想到,他一直以來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着。

阿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擡起頭來,聲音低啞:“隔壁的……是我的女朋友。”

他省掉了那個稱呼,卻也像是突然打開話匣子一樣,繼續說道:“這樣,已經有兩個多月了。我把她關在了那個小屋裏,她出不來,我也不敢進去。”

“每一個到這兒的人,都會被她吓跑,除了你。”

阿光看了一眼林深,黝黑的面龐上帶了一些笑意:“你一來,竟然想砍死她。”

“不然怎麽能修上車呢?”林深瞥了一眼蓄電池上的電流夾,又看向阿光,像是開玩笑一樣說到。

“也是,”阿光深深地舒了一口氣,開口問道:“你不會覺得很,很奇怪?”

他一個人在這個修車間生活了将近三個月了,第一次和活人對話,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不怕喪屍,沒有被喪屍吓跑。

林深歪了歪頭:“要是我覺得奇怪,你就要抛下你女朋友了嗎?”

聽她這麽問,阿光像是愣了下,随後哈哈大笑。

他很久都沒有笑得這麽爽快了,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出來。他仰着頭,看着屋頂上孤零零的燈泡,就像是看着他自己一樣。

可是,燈泡至少還有電線連着,而他,什麽都沒有了。

“我一直都在這裏開店,吃住都在這裏。旁邊有一間小超市,是我朋友開的。平時這條路上車很多,路過的人經常在我這裏修車加油,順便去超市買點吃的。”

“有一天,一個人開着車來加油。我就覺得那車,晃來晃去的。”

“那個司機好像也挺納悶兒,他打開後門看了一眼……那個東西就出來了……”

阿光的眼裏露出來毫不掩飾的恐懼,好像是想起來什麽特別可怕的回憶一樣。

林深看着他,沒有說話,只是攬緊了施怡然。

“那條狗,應該是中了病毒吧,從車裏沖出來之後,一口咬在了那個司機的脖子上。”阿光頓了頓,繼續道:“那個司機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那條狗就在加油站裏亂竄。”

逮到誰咬誰。

他一邊躲,餘光還看了那個司機一眼,阿光覺得那個司機肯定是活不成了,卻沒想到他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那個司機爬了起來,就像是那條狗一樣,龇牙咧嘴,滿目兇光。

加油站裏沒有一個人幸免。

“我也被咬了一口。”阿光說着,看向了林深。

他本來以為林深她們會被吓到,卻沒想到林深的臉上一星半點的恐懼都不曾出現。而她攬着的那個戴着墨鏡的女人,還是那樣壓着嘴角,動都沒有動一下。

阿光心裏不可思議,卻突然笑了起來:“你們,你們該不會以為我在騙你們吧?”

林深直視着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阿光一邊笑一邊哭,“也是,這種話誰能信呢,被咬了沒有變成喪屍?”

這是她們遇到阿光以來,第一次聽見阿光喊出來“喪屍”這個詞。

隔壁的那只喪屍好像也聽見了這邊的聲音,牆邊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悶響。

像是在回應,又像是在吵鬧。

阿光捂着臉,徹底地崩潰了。他在一個人堅持了三個月之後,終于萬念俱灰。

他哭得渾身顫抖,卻隐忍着一點聲音都不再發出來。

林深皺着眉看着他,終于開口道:“我們信你。”

她的聲音不大,在隔壁喪屍的撞牆聲的襯托下,聲如蚊蠅,卻一字不落的被阿光聽了去。

他一臉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看着站着的兩個女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阿光一動不動,雙眼裏卻好像有了些不一樣的情緒。

還不等他反應,施怡然也開口道:“我愛人和你一樣,她身體裏也有免疫喪屍病毒的基因。而且,我覺得你的女朋友不會怪你的,你活下來了,她會很高興。”

林深本來一臉嚴肅的看着阿光,突然聽見施怡然的聲音,十分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之後,耳尖蹭的一下就紅了。

愛人……

這個稱呼,她打心眼兒裏喜歡。

施怡然沒有看她,自己卻在墨鏡下面憋紅了眼眶。阿光的樣子,就像是被人吊在懸崖邊上,懸崖下是無數個吃人的血盆大口。

他腰間綁着繩子,他解不開,割不斷,死不了,也活不下去。

他手裏還拉着另外一根繩子,繩子那頭是他的愛人,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的愛人

施怡然害怕,有一天,林深也會像阿光這樣。她可以安慰阿光,可以勸說林深,卻沒辦法欺騙她自己。

真到了那一天,她就認不出來林深了。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裏就像是缺了一大塊兒,生疼生疼。

她往林深身邊靠了靠,像是浮木終于飄到了岸邊,聲音中帶了些落寞:“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你活下去了,你的愛人也就活下去了。”

有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活在了他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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