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下舊夢
急診部一樓大廳燈火通明,醫生和護士的步履在深夜裏仍不敢松懈片刻。
陳司諾解開襯衫袖口,袖子往上一翻,露出觸目驚心一偏紅腫,骨科醫生稍做檢查,皺着眉頭詢問幾句,然後就開了張單子,讓護士過來領着人上放射科拍個片。
張愔愔跟在一旁,到了放射科登記時,她看見外頭排椅上坐了幾波人,估計還得排隊。張愔愔挺無語又覺得好笑,沒想到夜半時分能碰見這麽多志同道合的人。
那護士接過單子瞄一眼檢查項目,一邊登記一邊嘀咕道:“好好的年輕人大半夜不睡覺,在外邊兒打什麽架呀……”
說着擡頭看了一眼臺前的人,瞧這人穿得挺正經,一副好相貌,于是給幾分薄面住了嘴。
張愔愔犯困,坐在陳司諾邊上不停地打呵欠,她摸出手機看時間,發現已經晚上12點了。
陳司諾從進醫院開始,除了問診時回答幾句話,其餘時間一聲不吭。像挂號登記這些事,張愔愔念他受傷多有不便,都是她在忙。
張愔愔在一旁玩消消樂分散注意力,時不時眨兩下困乏的眼皮。自打她接觸這款游戲起,在她忙裏偷閑的不懈努力之下,已經被她沖破400大關。
破完一關正準備松懈下來,卻捕捉到了陳司諾的目光,她茫然地看過去,問:“怎麽了?是不是手疼?”
陳司諾默了片刻才說:“你要實在困了就回車上休息,或者把車開回家,我一會兒檢查完打車回去。”
張愔愔認真考慮了一下他的提議,發現自己有些于心不忍,真把人扔在這裏她也過意不去,她說:“算了,我陪你吧。”
“那你別玩游戲了,陪我說說話,”陳司諾望着對面的刷得平整粹白的壁面,“我有點困。”
張愔愔聽得訝異,她放下手機,觀察了他數秒,再歪着腦袋想一想,道:“聽說……陳律師在大學期間還玩過搖滾?”
“嗯。”
張愔愔等着他續下去,沒想到他嗯完以後居然沒後話了,她只得又問:“那詩音也玩搖滾?”她怎麽都覺得那女孩和搖滾搭不上邊。
“她音樂系的,主修大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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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了,古典樂才接近她的氣質。張愔愔心想。
“那你們怎麽認識的?一個大提琴,一個搖滾鼓手。”她有些好奇。雖然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校園故事裏高冷狂放的男神和典雅仙女的cp。
陳司諾的聲音低而輕:“她是我們當時一個貝斯手的表妹,一次帶她來基地看我們練習。正好她學音樂的,懂樂理,有共同話題,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張愔愔覺得故事一定很長,卻被他三言兩語概括了。
再想到自己和他之間,只有一筆爛賬。
陳司諾沒再出聲,面容掩在混沌的白光之下,靜得似乎沉浸在遙遠且孤寂的思緒當中。半晌過去察覺身邊的人無聲,他側首望去,見她走了神。
她只留了個側臉,臉腮似一瓣素豔的小白花,耳垂那顆瑩潤珍珠是花瓣尖兒欲滴的晨露。
很适合吻入嘴裏。
這時護士喊陳司諾,輪到他了。
陳司諾走開以後,張愔愔才發覺喉嚨有點發幹,想喝點飲料之類,想到一會兒拍完片子估計無法立時拿到結果,她就等不及。
張愔愔給陳司諾發了信息,告知去處。
陳司諾做完檢查出來,零散各處的人影中不見位置上的身影,下意識四處找了找。
先前坐他邊上的一個男人說:“你在找和你一起來的那女孩兒麽?我剛才好像看到她出去了。”
陳司諾走出放射科的前廳,在蔓延至廊道的一片幽幽白光下站定,這才想起手機這一通信工具,摸出來就發現她的信息了。
他看完信息原想折返,又嫌裏頭憋悶,幹脆走到前面的窗口下。
張愔愔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回來時,目及窗前那一杳杳片影,隔得遠看不甚明,但還是認出來了,她臨近了才說:“怎麽跑外面來了?”
陳司諾見了人,問:“買了什麽?”
“罐裝咖啡。”張愔愔把東西給他,“怎麽樣了?”
“半個小時後拿結果。”
張愔愔又陪着坐了半個小時,終于拿到結果,果然傷到骨頭了,是輕微骨裂。
好在裂痕不大,不需要打石膏,醫生開了點內服的消炎止痛藥片,一些外用的中藥清洗劑,再交代平時注意事項,還特意囑咐近期內避劇烈運動。
醫生說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目光掃了一眼張愔愔。
張愔愔被掃得一懵,莫名就想歪了。
從醫院大樓出來,已經接近淩晨2點鐘,醫院外面的臨時泊車位就停着他們一輛車。
張愔愔還得把陳司諾送回家,他一個傷患不能開車,不過她已經不打算回家了,一會兒把人送回去,她再找個賓館将就一晚。
否則她這樣回到家,少不得折騰到淩晨4點鐘,再洗一洗弄一弄才能上床,第二天一早起來,這樣還能有多少時間休息?
顯然陳司諾也替她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沒上車就說:“你把車開走,我打車回去。”
張愔愔看着他用紗布條裹了幾圈的手臂……好吧,人家傷的是手又不是腦子,打個車回家還是做得到的。
她點點頭,坐上了車。
陳司諾走了幾步又返回來瞧她車窗,交代她到了家發個信息。
這個時間張愔愔也沒打算回家,她真就在附近找了家賓館開了間房,躺上床給陳司諾發短信報平安,再簡單清潔一下就睡覺。
陳司諾那會兒還在出租車上,看完信息不由一挑眉。
這麽快?
陳司諾一回到家,直接拆了繃帶,然後進洗手間沖了個澡,出來時光着上身也不覺得冷,他摸了支煙,坐沙發上邊抽煙邊看卷宗。
……
是一樁涉毒案。
被告人魏庚涉嫌販賣毒品甲基苯丙,涉案可疑毒品的淨重量為84.68克,公安機關偵查過後以“販賣毒品罪”,将案件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
昨天陳司諾接到喬詩音的電話以後,立即去見了魏庚。
魏庚這事說來何其冤,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替“朋友”髒了幾回手,期間正好趕上嚴打,官方釣魚。出事以後主犯逃逸被捕,于是一張血口把污水噴向了魏庚,還振振有詞。
不過且不論魏庚是否知情,他的行為的确已經陷自己于不義。
陳司諾了解事件經過之後,繞去了檢察院查閱案件卷宗。
所幸很快發現了關鍵疑點,比如偵查機關對毒品數量的認定以及稱量方式都存在不合理,并向檢察院提出魏庚的從犯屬性等意見。
這兩天陳司諾就是為這件事奔波。
目前案件還在審查階段,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和檢察院交涉,不過要讓檢察院采納他的意見,接下來須得多跑幾趟。
……
張愔愔昨晚睡得并不好,她穿着雪紡襯衫和呢料的短裙睡覺很不舒服,早上起來攬鏡一照,發現自己的面色些許黯淡。
她洗了個澡,穿回原來的衣服,和平時一樣遮點粉底液和口紅,氣色好了許多。
張愔愔剛上車就收到歐陽堂微信發來的短信,問她早餐吃點什麽。估計是為昨晚的事來謝罪的,還表了個假仁假義的衷心:力所能及以內有求必應。
他力所能及的事情簡直太有限了。
張愔愔不為難人,回了個:豆漿油條。
她到了律所,果然見歐陽堂笑嘻嘻地進來辦公室請安,手裏拎着豆漿油條,說這是石磨豆漿,白花花的豆漿裏更是飄着幾縷稀碎的蛋花,油條是非油炸。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張愔愔嘗了一下,很是大方地誇獎:“還挺好吃。”
歐陽堂一聽就來勁,趕緊邀功并拍馬屁:“那是,跑了我好幾裏地呢!不過為了領導的極致享受,小的在所不惜。”
張愔愔受累于昨晚不甚如意的睡眠質量,人有些恹恹的,對這馬屁并不很受用,手掌一掀就讓人跪安了。
陳司諾一上午把手頭要緊的工作處理完,仍是去了檢察院。
這兩天他的助理随着他四處奔波,他也不考慮人家一個小姑娘,穿着高跟鞋跟着他日奔千裏四處跑到底有多受累。
今天中午他叫上助理正準備外出,發現她腳底下和昨天是一樣的情形時,還冷沉沉說了人家一句:“下次再穿高跟鞋就別跟我出門了。”
而且他手受傷,不方便駕駛,開車的任務就落在她身上。
白鷺知道這方面是自己的疏忽,前腳記住了後腳就給忘了,但還是被他不近人情的語氣叱得倍加委屈,倔着脾氣不作聲,也是不敢出聲。
邊上的方可怡瞧着不禁暗暗搖頭,午休時她把這事當八卦和張愔愔聊起來,說陳司諾太兇了,“人家一個小姑娘犯點小錯誤提醒兩句就成了。”
而私底下被“兇”慣了的張愔愔點頭表示贊同。
亭亭說:“陳律師不是對誰都兇的吧?他昨天對那個小仙女就滿溫柔的。”
親眼見識過的張愔愔再次點頭,慢悠悠地表示贊同。
“所以我才覺得這其中有貓膩啊。”方可怡小聲說完,發現一旁的張愔愔還是一味點頭,她眼睛一眯,“中邪啦?怎麽每次我們一談起陳律師你就跟啞巴似的?”
“……我覺得你們說的都對。”張愔愔随聲附和。
下午5點鐘,張愔愔卡着學校放學的時間提早出門,打算去二中找餘岳了解一下情況,如果餘岳願意配合,那楊小宛這個案子就簡單很多。
沒想到張愔愔和歐陽堂找到餘岳的班級時,被告知餘岳這兩天都沒來上課。張愔愔只得去教師辦公室找他班主任。
班主任是個30出頭的女人,看起來挺好說話,但出于保護學生的本能,對陌生人很謹慎,“餘岳請了假沒來,請問你是?”
張愔愔不方便表明身份,她不曉得這位老師對于楊小宛和餘岳的師生戀是持什麽态度,怕一旦她表明自己是楊小宛的辯護人,會被轟出去。
她沒辦法捏造其他身份,因為很容易露餡,這麽一來兩人只得匆匆離開。
走到一半,歐陽堂忽然說:“林怿是不是也是二中的學生?”
張愔愔簡直福至心靈。不過現在這個時間,其他年級已經放學了,但高三年級還需要補課,補完課還有晚自習。
張愔愔說:“這麽大張旗鼓地去找林怿不好,我有他的聯系方式,晚一些在電話裏聯系他吧。”
不過晚上張愔愔給林怿打電話的時候,那邊一直無人接聽。第二天張愔愔又嘗試着聯系林怿,結果同樣無人接聽。
她手頭還有一些瑣事要處理,只得暫時擱下。
等到想起來再打過去,居然關機了。
……
經過陳司諾與檢察院的多番交涉,檢察院最終采納了他的意見。在将案件提交法院時,檢察院提出了兩年的量刑意見。
不過兩年有期依然是量刑過重,魏庚的情況存在諸多從輕情節,現在只等一審開庭。
周五晚上7點,陳司諾在指導白鷺寫法律意見書。
一尊冷面佛在側,白鷺一開始就戰戰兢兢,頻頻打錯字,回删,重寫。
陳司諾倒沒說她一句不是,出奇地有耐心。不過他越是這樣,白鷺就越有壓力,因為根據她對陳律師的了解,他不是不怪她,而大概是懶得開口責備……
不知多久過去,陳司諾丢了一句:“休息一下。”
然後走了。
張愔愔辦公室的門只是掩一半,陳司諾經過時見她埋着頭不知道找什麽,尋摸半日未果,她幹脆脫了鞋,伏在桌腳凝目去瞄桌底下的縫。
那女人朝外撅着屁股,薄軟的呢料短裙緊束她柔韌腰身和臀部。
他倚門靜看了一會,湊巧就在窗口底下一個紙簍近旁的位置,發現一顆瑩潤的珍珠。他擡步朝紙簍的位置走去。
這顯得理直氣壯的腳步聲,冷不防把專心找東西的張愔愔吓了一跳。她擡頭望去,看見陳司諾在窗口蹲下,揀起她方才尋了許久的珍珠耳釘。
其實她之前往那個位置匆匆掃過兩眼,但她辦公室的瓷磚是米白色的,和珍珠色澤相近,剛才她低頭對着腳下的瓷磚盯了半天,一早看花眼了。
難怪這半天跟鬼遮眼一樣。
陳司諾捏着珍珠研究了半會兒,只覺得這東西沒有那晚瞧着好看。
張愔愔把耳釘拿回來,搭扣不見了,沒辦法戴。餘光裏注意到他站了起來,她也随之起身,問道:“陳律師的手好點沒有?”
“不清楚,沒怎麽注意。”他說着往外走,卻在臨近門口時停步,轉過來道:“對了,張律師如果方便,回去的時候捎我一程。”
一開始張愔愔還愣,随即想到他的手現在不方便開車。
“……好。”她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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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ww這章急了點,下章他倆應該有點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