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眼下心前

陳司諾以溫熱的掌心仗量手裏那只細弱的腕, 就像那晚擁在身下的那副柔韌之軀, 一片混沌之中,他以赤體仗量着她。

因為目不能視,所以尤其放肆,因為視線不清, 所以感受尤其熱烈。

陳司諾的眼神柔和些許,嗓子也低柔, 他問:“你覺得這件事,是我占了便宜?”

張愔愔搖頭。

“那你認為, 我想占你便宜?”

她一頓, 仍是搖頭。

“那你——”

她心有戚戚,搖頭打斷他的話:“沒有, 不是……。”

陳司諾看着她, 張愔愔忽然伸手勾住他脖子, 把唇印上他嘴角……陳司諾倏忽一愣,短暫的親觸, 直到她退離他才反應過來, 下意識伸手去抓, 卻撲了個空。

她已經跑遠,上了車。

車影消失時, 他還愣在原地。

怔愣之際不過一瞬的空白,卻足以令人心頭萬緒,陳司諾扶額一笑。

手機鈴聲卻在這一刻突兀響起,陳司諾步履匆匆邁往泊車位, 一邊接電話:“老師?”

那頭問道:“下班了沒有?”

自從汪錯出獄,這老爺子就總是心惴惴意懸懸,想他兒女雙全,阖家喜樂,臨了原本該享清福,卻唯獨對他這愛徒始終擱不下。

陳司諾嗯一聲,上了車,合上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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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累不累?”老爺子故作輕松地念念叨叨:“你師母惦記你,有空就過來吃個飯,她好久沒見你了,你臭小子元旦也不知道給她個電話問候一下。”

“老師,我想見他。”陳司諾忽然出聲。

電話那頭瞬息沒了聲。

沒頭沒尾一句話,一老一少卻彼此心知肚明。

那老爺子語意遲遲地問:“你怎麽打算?你見了他……準備怎麽辦?”

陳司諾一時說不上來,或許有打算,只是不願多言,所以捏着手機只管沉默。

老爺子深知這小子脾性,給他透漏了個地址。

……

這日風大,工地裏塵土嚣揚,那人影穿梭在白茫茫的一片裏猶如蝼蟻。

這次工程量大,期間又好事多磨,又恰逢寒冬臘月人力懶怠,種種枝節橫生拖慢了進程,工程行進數月才到完成打樁。

午休時間,汪錯領了盒飯,蹲在一塊尚未拆卸的破舊牆根下吃午餐,整整一盒飯,油多肉少,幾根菜心點綴其間,看完簡直食欲殆盡。

但他餓極,把米飯大口扒拉進嘴,油和着飯也是香的。

他吃得急,不小心嗆到,靠着牆根拼了老命一樣咳,直到眼前出現一雙腳,筆直西褲,精簡革履,透着一股與工地格格不入的疏冷。

那鞋子和褲腳卻又因為一路踩着煙土過來,顯得風塵仆仆

汪錯揚起脖子,迎着光看見一張和本人的氣質如出一轍的淡漠的臉。他怔怔望着來人,似是晃了範,定一定神以後才慢慢站起來。

嘴裏吶吶道:“小諾?”

陳司諾別開臉四處望一望,道:“你以為躲在這裏,他們就找不到你?”

汪錯正滿心地陷在見到來人的欣喜和惆悵當中,忙問:“你怎麽來了?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你吃飯沒有……”

陳司諾說:“我能找到的地方,其他人一樣能找到。”

汪錯臉上的喜悅霎時僵凝,因為對方的話,更以為對方冷淡的态度,他無奈且無措:“我不會連累你們……”

陳司諾嘴下無情,“你當年殺人之前怎麽不考慮這個問題,你但凡帶點腦子……”汪錯佝偻的背脊和悲切的表情讓他住了嘴。

片刻後,他說:“跟我走。”

話落也不等人,轉身徑自朝遠處的車影去了。

汪錯茫然站立半天,望着遠走的高挑黑影,擡步追了上去。

汪錯怕弄髒了他的車,坐在後座裏有些拘謹,眼睛盯着主駕駛的椅背,好久回不過神來,他入獄多年,日日被禁锢在那巴掌大的地方,思維遲鈍許多,經常一呆就是大半天。

黑影一路疾馳,彙入茫茫車流。

陳司諾找了家普通賓館,所謂樹大招風,躲仇家的地方越簡陋越好。開了房,他把一早準備好的換洗衣物擱到桌上。

汪錯的身量和陳司諾差不多,但因為常年的牢獄之苦,被壓彎了背脊,如今滿身狼狽。

陳司諾說:“暫時在這待着,別亂跑,三餐會有人送上來,別随意外出。”他從風衣的兜裏掏出一支手機擱到桌面,道:“裏面有我的手機號,有事電話聯系。”

汪錯張張嘴想說點什麽,但見他面無表情,似乎并不想多談,最後只得點點頭應允。

陳司諾原想擱點現金,但又怕汪錯拿着錢外出生事,于是作罷。

當年陳司諾長得可招人喜歡,讀小學的時候,街頭巷尾的大媽嬸嬸一見他就喜笑顏開,可勁兒地誇,那年齡相仿的小姑娘見着他,紅着臉跟身旁的小夥伴互相推攘互相取笑。

小小年紀小小心思,陳司諾看得好笑,也有些羞澀。

後來汪錯殺人入獄,這境遇一下子就變了。

那些人說他爸狼心狗肺,道德淪喪,天生無良的主,貪了公款做豆腐渣工程死不認賬,為躲避罪責還把厚道老板給殺了。

那些人承過那老板的恩,聽聞此事憤憤不已,把怒火撒在了汪家母子身上。

陳司諾從此遭盡冷眼。

以前的同學對他躲避不及,覺得上一輩的惡性定是會遺傳,覺得陳司諾身上流的血污穢,和他待在一塊兒不光彩,太不光彩……

好不容易熬到小學畢業,陳司諾轉校。搬家那天,十裏八鄉來相送,一大半的人蓄着最後的綿薄之力,報那老板滴水之恩,對他進行聲讨。

陳司諾想起看電視時,囚車困住犯人一路□□至刑場,面對路旁的人潮湧動,以及在譴責鄙夷或看好戲之間生動流轉的目光,犯人面無表情。

他當時差不多就是這種反應。

上了初中也不安生。

有些正義之士锲而不舍,隔三差五有人打電話過來咒罵。也有一些人看不慣他高冷做派,無意間打聽到此事的同學見縫插針地貢獻了一份制裁。

直到他上了高中,陳韻給他改了姓。

或許是時間平息了人世波瀾,或許那些人覺得已經讨回了本,這事終于翻篇。期間多得他老師幫忙,他終于擺脫無形罪罰。

他終于迎來孤獨人生。

陳司諾在車上靜坐許久,他點了煙擱在煙灰缸裏,讓其自行燃盡,燃完一根再點一根,缈缈雲絲争先恐後往他身上撲來,糾纏束縛,誤惹得一身冷冽烏瘴。

不幹不淨,煞氣滿懷。

陳司諾手裏不知哪來一根嫩草,慢慢編了個小小的環。

舉到日光之下,輕泛翠微。

……

開車回到律所,亭亭又嗅到他滿身煙味,忍不住好奇多注視了他片刻。他視而不見,經過辦公區時,白鷺似乎有事,喊了他一聲。

他直走入內,扔了句話:“一會兒再說。”

嗓子竟是低沉沙啞得厲害。

途徑某間辦公室門前,他停了步,準備敲門的手擡起來時,轉而放在了門柄。外間偶有人語,有悅耳的翻紙聲嘶啦一響。

他推門而入。

那女人窩在座椅上偷懶打瞌睡,身上蓋着披肩,他輕輕掩上門扉。

陳司諾近她身旁,半倚半坐着桌沿端詳她的睡臉,珍珠一樣的瑩白豐肌,花枝一樣的隽隽秀骨。他俯身,指尖觸撫她的面頰,滑至下巴颌。

他低語:“愔愔。”

張愔愔覺得臉上被騷得癢癢,酣睡中擡手去趕擾人清夢的東西,手揮過去反被握住,這動靜終于把她鬧醒。

她迷糊眨巴雙眼,惺忪着臉觑着眼前人,待醒過神以後微微愣着問:“你怎麽……”她斜着身去瞧門口,門關仍是緊閉。

一回眼發現手還被他拉着,趕緊抽回來,坐端正了問:“陳律師找我有事?”

陳司諾從風衣口袋裏摸出一個草編的小環,遞給她。

張愔愔接過來,瞧了半天也瞧不出個所以然,這東西說是戒指吧,它頂了天也只能卡在尾指的第一個指節那裏……

她問:“這是什麽?”

他說:“耳環。”

張愔愔的眉微微一挑,訝問:“耳環?”

估計是自己也覺得滑稽,陳司諾回道:“沒什麽。”

張愔愔不明就裏,覺得他今日奇怪得很,她把那東西擱在桌上,問道:“你怎麽了?”問完才意識到他身上一股濃重煙味,不覺皺起眉道:“你抽了多少煙?”

陳司諾沒搭腔,瞟見她桌上有半杯水,拿過來就喝。

他嘴裏含一小口冰涼的水,慢慢咽下去,直沉到胃裏,他才看着她說:“愔愔,你還喜歡我麽?”

張愔愔想也不想,回答得幹脆,“不喜歡。”

陳司諾忖了片刻,說:“不喜歡,你昨晚還親我?”

張愔愔又去拿那個小草環來研究,她低着頭,很是随意道:“又不是沒親過。”

陳司諾伸手擡起她的下巴,看清了她的表情,張愔愔被他忽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慌也有些惱,她別開他的手,眼尾冷掃了他一眼。

他反而笑,“我有點喜歡你。”

張愔愔起了身去夠一份文件,假裝看得認真,假裝沒聽見。

陳司諾臉皮又厚起來,他保持原樣挪近了挨着她,微微後仰着看着她的側臉,說:“這回是真的那種喜歡。”

她仍是不理。

他使出殺手锏:“是想追你的那種喜歡。”

張愔愔終于有反應,她睨了他一眼。陳司諾被這麽冷處理着倒也還樂意。

他催一聲:“嗯?”

張愔愔對他嬉笑的态度十分不滿,這段時間她郁悶個半死,他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錯,轉個身變個臉,就是另一副光景。

她越想越氣,把文件拍在桌面,說:“你今天怎麽回事啊?”也沒指望他認真回答,她扔下文件轉身就要走開。

陳司諾伸手把她拉住,趕巧在這時,門被敲了兩下。

張愔愔一下慌了神,拉着他說:“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陳司諾不樂意,“你真把我當奸夫了?”

張愔愔沒時間跟他計較這些,指着桌子底下說:“你快躲進去……”

陳司諾沒理她,起身就要去開門,卻還是被她拉住,他一回身就就被她親了一口,她沖得急,未防止她摔了,他的手下意識扶住她的腰……

就聽見她說:“快,快躲進去。”

陳司諾一愣,說:“你在訓狗麽?”

張愔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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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有個情節确實會虐到陳律師,看看怎麽樣吧,我也不知道。

在這一章之前,他倆的關系,就像那晚拉燈的床戲,一片混沌,模糊不清,但彼此又十分親昵。那晚應該是陳司諾的心境寫照,本來應該以陳司諾的角度去描述才對。

但陳司諾這個人對xx十分直白,以他的角度描述,怕是鎖一萬年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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