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昨日今朝
“你叫什麽名字?”
“趙征然。”
“哪個zheng?”
“萬裏長征。”
“長征啊, 我叫張愔愔, 豎心旁的愔。”
“愔愔琴德,不可測兮。跟你一點也不像,你這名字是偷的吧?”
……
“長征!”
“然,”他更正, “征然。”
……
“一個女孩子半夜在外面晃什麽?”
“等有緣人。”張愔愔笑道。
趙征然搖頭笑,“多讀點書, 少看點兒電視劇。”
她問:“讀書有什麽好處?”
趙征然走下兩個石階,想要點煙, 但晚來風勁, 屢屢刮滅打火機的火焰,張愔愔起身, 兩只手罩住打火機, 幫他擋風。
他擡眼看她, 俏媚的臉蛋過分惹眼,此刻低眉順眼, 仿佛天生這麽乖巧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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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點上火, 她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讀書有什麽好處?”
趙征然夾着煙,半是玩笑半是認真:“能讓你誤會這個世界, 也能讓你看清自己。”
張愔愔背着手,真誠地問:“你喜歡讀書?”
趙征然說:“沒什麽喜歡不喜歡,能力有限,不知道自己能幹些什麽, 唯有做好眼前事。”
她說:“我能幹的事情多了,不一定要讀書。”
趙征然撣一撣煙灰,“等你發現天大地大,無處容身的時候,你再來說這話。”
張愔愔一陣沉默。
趙征然抽完一支煙,準備要走了。
她急忙叫住,“诶,我能給你打電話麽?”
他頓住,回頭說:“不能。”
張愔愔幾步跑了過去,“為什麽?”
趙征然微微垂臉,神情和這夜一樣隐晦,“要聊天找你的小同學,我沒空。”
她難得顯得落寞,“我從來不和同學聊這些,沒有人跟我聊這些,沒有人。”
他卻漠然,“和我無關。”
張愔愔看着他夜色中遠走的背影,末了沖他喊了一句:“就是因為和你無關才會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找你?”
趙征然聞言莫名一個回頭,目光觸及不遠不近的一個少女,柳條一樣細韌的身段,迎風駐足,裙擺飄搖,一個錯眼就晃了神。
……
這是趙征然對張愔愔最深刻的一幕記憶。
而張愔愔每每回憶起趙征然,也是一個畫面。
長而悠遠的廊道深處立着個修長身影,燈光燎朗孤寂,那人眉目隐在碎發裏,他垂着首,使得一張俊臉半明半昧,冷落寡然。
那時候世界對她來說是無聊的,遇見趙征然以後讓她覺得,這個世界還很詭異。
……
張愔愔回憶往日一幕幕,又思及方才樓下的短聚。
——
那句:“長大了,不是小丫頭了。”
趙征然的目光露骨,卻也坦然平淡,像是在看一副景。
或許更确切地說,看的好像是她這個人,其實是在她身上尋找過往的幾次際會,陌生又熟悉的短暫落差之後,發現小丫頭的确脫胎了一般,成長了。
張愔愔這時才回過味來,心頭兜上一股悵然。
她回神,不期然地和陳司諾的視線交會。她忽然又分了神,多看了他的眼神一會兒,大概是這個人太會隐藏情緒,他的眼睛似點了墨一樣烏沉,又深沉如一汪碧潭。
他的性格和他的眼睛一樣。
但說出的話卻是精準犀利:“在想剛才那色老頭?”
張愔愔:“……”
她壯着膽子,承認了:“嗯。”
陳司諾忽地一笑,“什麽?我沒聽清,你再吱一聲。”
張愔愔坦蕩且坦白:“我在想過去的事,我跟他很早就認識了。”
陳司諾的感覺和他的語言一樣精準犀利,“那你們之間必定是有一段特殊的際遇,旁人不得而知,否則不需要回憶得這麽不能自拔。”
張愔愔眉梢一抽,道:“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陳司諾冷笑,“沒反駁,所以我猜對了。”
張愔愔心虛地啃了啃下唇,随即又覺得自己行事磊落,她說:“那又怎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面對着他心如止水……”
陳司諾:“所以,以前對他是靜水微瀾,現在思及過往是溫瀾潮生。對人是沒有感情了,但回憶有。”
張愔愔:“你寫作文麽用那麽多詞彙?再說了現實經歷就擺在那,我還能回到過去改變歷史麽?”
陳司諾就是膈應了一下,倒也沒想怎麽樣,誰讓他那會兒對她無意且無情,那麽她的過往……想到這,陳司諾忽然憶起了點什麽,問:“他叫什麽名字?”
張愔愔以為他這是要追根究底,很無奈地回答:“趙征然。”她答完又說:“你管他叫什麽名字,他一個建設局的部門領導,以後跟你也不一定會碰見……”
陳司諾卻莫名怔愣了須臾,張愔愔見他沉默不語,覺得他今晚好生奇怪,以前他不這樣,對一件事一個人一段過往糾結到這個地步。
她問:“你怎麽了?”
他醒過神,搖頭,“沒事。”
她端詳着他,“你那麽介意麽?”
陳司諾說:“沒有。”
張愔愔知他最會隐藏心事,這話聽起來言不由衷,但他的表情卻淡得讓人看不出半分端倪。張愔愔心想氣一氣他也好,索性不去管他。
兩人一直待在休息間裏,直到時間差不多才出去。
她哥嫂提前離了席,張愔愔剛松一口氣,就見秦游走了過來。
他未語先嘆氣,“你倆倒逍遙。”
老張把不滿全發洩在秦游這兒了,說把人交代給他也不指望他如何用心照顧,多少看着點,如今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風花雪月了,他竟是一點不察……雲雲。
秦游覺得老張差直接表明:要你何用?
這事暫且這麽過去。
……
陳司諾出院已是春分。仲春之月,春分時節,恰逢微雨連天,整日淅淅瀝瀝,地面拖泥帶水,天地間一片淺黛蒼青,正是乍暖還寒的日子。
陳司諾在等張愔愔接他出院,但她來得慢,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堵車,他收拾完東西到住院部樓下等,走到一樓大廳遠遠瞧見門外的蒙蒙細雨。
他走到廊下,一股濕冷撲面。
一旁有人點煙,他側目望去,那人嘴邊漫開縷縷薄煙,陳司諾眯眼,認出這人是那晚在會所門口和張愔愔聊天的人。
那個萬裏長征。
趙征然也認出了他,不過只和他對視一眼就冷淡地轉開了視線。
又不認識,打招呼未免多餘。
于是住院部門口的兩個人,一個沉默抽煙,一個靜默望雨。
兩廂互不搭理,天地間微雨纏綿。
直到一個穿病號服的三歲小女孩跑了過來,蹲在趙征然腳下,趙征然低頭看她。
小女孩仰着腦袋沖他“噓”了一聲,糾着兩條淡淡的眉毛小聲地告知:“有壞人要抓我,叔叔不要告訴她好不好?求求你。”
趙征然應:“好。”
話音剛落,一個護士急急忙忙奔了出來,神色慌張地左右張望。
趙征然往後挪了一步,将蹲在廊下的小團子暴露出來,那護士看見了哎呀一聲,小團子發現自己所托非人,如今行蹤暴露,打算亡羊補牢起身就要跑。
護士眼明手快,步子一邁就把人逮住了,說:“你怎麽能亂跑,要打針了。”
小女孩聽得淚眼汪汪,憤恨地看了趙征然一樣,驚聲大罵:“壞叔叔!!”
陳司諾縱觀全程看得無語,一擡眼就對上趙征然的目光,正想移開,沒想到趙征然冷不丁沖他和藹地笑起來。事出突然,陳司諾臉色微沉,待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對着趙征然翻了個白眼。
趙征然不由笑出了聲,陳司諾察覺自己被捉弄,于是臉色比雨幕還陰。
趙征然混跡官場多年,見過太多虛與委蛇,花面相迎卻心懷鬼胎的人和事,不知不覺他自己也成了圓滑滑的一個,自如地周旋于牛鬼蛇神之間,他的清風傲節于遙遠記憶中定格。忽然一見這久違的棱角分明的反應,他覺得好玩好笑。
這哪是将近三十的人,分明就還是十八歲的心性。
這倒是和張愔愔以前形容的有七八分相符,以前張愔愔在電話裏不止一次形容過陳司諾總是不給人好臉色。
那晚他隐約聽見裏面的人交談,聽得最清晰的一句話就時:“陳司諾,你住院把腦子住傻了吧?”當他想起陳司諾這個名字時,深覺詫異,這兩人兜兜轉轉,終是走到了一起。
世事無常,也抵不過人心固執。所以說事在人為嘛。
陳司諾難得在除了張愔愔以外的人面前失态,氣得牙癢,但面色已恢複如常。
兩人仍是無話,各自想各自的事。
當張愔愔撐着傘來時,蒙蒙雨簾之中遙遙望見這副詭異得不真切的場景,猛然驚疑得打亂腳步,愣在雨中,耳邊是雨水砸在傘面上密密匝匝的微響。
陳司諾發現了她,也不等她過來,快步過去彎身進入傘內。
張愔愔側身去看醫院門廊下的人,他嘴裏咬着煙,垂眼注視地上疾奔的細流。
上了車,張愔愔好奇道:“你們聊什麽了?”
陳司諾反問:“兩個互相不認識的人能聊什麽?”
“那他怎麽在醫院?”
“上醫院要麽看病要麽探病,還能因為什麽?”
張愔愔覺得有道理,正點頭,忽然靈敏地察覺到旁邊直勾勾的視線,她扭頭看過去,陳司諾果然意味深長地凝視着她。
她道:“幹嘛?”
陳司諾說:“這麽操心,剛才怎麽不親自去問問?我又不是等不了。”
張愔愔笑:“陳律師,萬事講依據,疑神疑鬼的可不好。”
陳司諾不動聲色,“我疑什麽?”
張愔愔應對自如:“疑什麽都行,反正疑罪從無,你別無中生有。”
陳司諾嗯一聲,頗為坦然地說道:“無犯意則無犯人,你清者自清。再說了思想是自由的,羅馬法格言裏說任何人不因思想受罰,你要是真有二心……”
張愔愔看着他。
他說:“我就去宰了姓趙的。”
張愔愔解開自己的安全帶。
陳司諾忙問:“幹什麽去?”
張愔愔語氣平和地說道:“你說得對,我應該親自去問問他為什麽會來醫院,畢竟是老相識了,關心一下也是應該,反正你等得了,我問完盡快回來。”
陳司諾見她真的打算下車,趕緊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說:“我早問過了,他來體檢,年紀大了嘛身上各種病痛,你理解一下,別問了讓人難堪。”
張愔愔故作驚訝,“是麽?那我就更要去關心一下了,你等等,我去去就回。”
陳司諾死拽着不松手,他咬了下後槽牙,說:“我身體剛好你別氣我,把我氣壞了心疼的還不是你?”
張愔愔說:“怎麽會?你銅牆鐵壁,氣不壞的。”
陳司諾剛想說點什麽,但慌忙之中,膝蓋磕到了變速杆的操作箱,是先前受過傷的那條腿,他一聲悶哼,力道稍微有所松動。
張愔愔聞聲趕緊回頭,“怎麽了?撞到了?”她看他那副樣子又覺得好笑,“你就不能好好的?你撞哪了?我看看。”
陳司諾忍着痛,說:“你不要去見他。”
張愔愔忍着笑,回:“你讓我去見的。”
他稍默,然後說:“我讓你見你就見?那我讓你嫁給我你嫁不嫁?”
張愔愔:“……”
還挺會見縫插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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