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帝企鵝是群居性動物,在惡劣的環境下,帝企鵝需要擠在一起,共同背對着寒風,成群結隊,場面蔚為壯觀。

——《帝企鵝飼養日記》

李域有種想放聲大笑的沖動,他頭一次産生了給白盛秋喝彩的念頭。

那個詞怎麽說來着,綿裏藏針,白盛秋的話簡直太妙了,信息量也豐富,既嘲諷了奇跡,又輕描淡寫就點中了痛處,充滿了諷刺意味。

細數目前為止的受害者,可不都是在一年這個時間點上,被奇跡甩掉,所有人都知道,他每年都要換男朋友。

那個譚夢龍,現在還在被追求期,和他說你現在答不答應,一年後也要換人,豈不是很有意思?

看看譚夢龍的神情,果然很不自然,被膈應得不輕。随着白盛秋關門,現場甚至有幾秒的死寂。

随即,就是李域壞笑出聲,“小朋友,你考慮考慮那位‘前輩’的話啊,很有道理的。”

他故意在“前輩”兩個字上下了重音,開心死了。如果這倆人能吹了,也不失為一份不錯的生日禮物。

譚夢龍心底本來就不是滋味,現在臉色更是急轉直下。

奇跡擡腳一下下踹李域。

李域往後連跳了幾步,被攆得直退,情知再不走就要被奇跡撒氣了,反正剛才也過了瘾,又不可能在隔門有個白盛秋的情況下繼續動手,索性撤退,只是嘴裏還是不服輸地喊了一句:“早晚你要跪着求我複合!”

大堂經理左看右看,也捂着鼻子追上去,心想好吧,這下是白挨了。他難免有點郁悶,心說誰跪誰啊,你倒是真硬氣一點。

說到硬氣,他還嘀咕呢,要說李少爺也不缺錢缺人,怎麽沒來硬的呢?

他不知道,李域軟的硬的都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進醫院就不說了,還有次讓李域很說不出口的是,他跟蹤奇跡到泳池。

結果奇跡一看到他,就鑽水裏去了,李域在泳池邊蹲了半個小時,愣是沒見到人影,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奇跡怎麽做到的。反正被他纏成這樣了,見鬼也不過如此吧。

李域都在想,他是不是應該直接多雇點高手把奇跡打暈了關起來。

……

人一散,譚夢龍在原處站了一會兒,默默轉身回了包廂,整個人就像脹了氣,外頭看不出,內裏都要炸了。

但是這氣還發不出來,只讓人無名火起。說到底他和奇跡現在還沒确認關系,只是奇跡在追求他。

今天這一出出的,說起來是奇跡的過去,他要追究,立場說也有,只是仿佛暴露心跡了。

但要他不當回事,甚至索性擺脫這渣男——那句一年如何如何太紮心了——他竟又有些不甘、郁悶,真想抓着奇跡的脖子大吼,你到底在搞什麽?

再一瞥奇跡,他正可憐兮兮地看過來,譚夢龍屈指敲了敲桌面,深吸一口氣道:“學長,繼續點菜吧。”

無論如何,他的态度都不自覺就淡了幾分。

奇跡也聽得出來,喪氣地用力拿手抵着臉頰,把臉上的肉擠得鼓起一點,手指重重地戳着屏幕。

奇跡這副賭氣一般的樣子,讓譚夢龍心底哭笑不得。

很久後,譚夢龍回想起來,才品出一些別的意思。你可以說奇跡坦率,但他的行為其實是帶着獸性的直接,動物求偶就是如此。

他的喪氣是追求遇到阻礙的失望,也很接近企鵝築巢失敗的反應,帶着原始意味,與他們想象的有一定出入。

直接說吧,他們全都想、太、多!

正是氣氛有些凝固之時,譚夢龍的手機響了,是他弟弟打來的電話。

譚夢龍接通了,聊了好一會兒,他家裏一共三個孩子,他是長子,下面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感情都十分好。

挂了後,就聽奇跡捧着臉問:“是你親弟弟嗎?”

他看上去,可是真的關心自己喜歡的人所有的一切,譚夢龍那種如鲠在喉的憋屈感不知不覺消散許多。

再者提到弟弟,譚夢龍心思也轉移了,“嗯,比我小兩歲,還在上高中,也想考到東海來。”

他看奇跡仿佛有些豔羨的樣子,問道,“看你這樣子,應該沒有兄弟姐妹吧?”

其實奇跡偶爾還是會流露出驕縱的姿态,他個人覺得比較像是獨生子女家庭出來的。

可奇跡卻一撇嘴道:“我有五十個弟弟妹妹,真羨慕你。”

“……”譚夢龍一時不知道做什麽表情,如果奇跡這是在開玩笑,他還真沒被戳中笑點。

但奇跡很認真的樣子,說道:“唉,那麽多,你知道多煩了。所以我都不準他們打電話給我,你看你和你弟弟說了十分鐘,我要是挨個十分鐘電話,一天下來別的都不用幹了。”

鳥類生子不像人類,多得很,帝企鵝還算生得少的,一年也就生一個。但他那五十個弟妹倒不是帝企鵝,沒血緣關系,是別的鳥。

譚夢龍有點呆了,“不是……你真的有五十個……弟妹?都是不同的母親的嗎?”

奇跡笑了,“當然不同啊!”

那倒也是,譚夢龍自知問了個傻問題。要說生得多他也見過,不管家庭條件怎麽樣。但多到這個數字,還真的是第一次遇到,有點誇張了。

譚夢龍越想還是越神奇,他知道奇跡家庭條件好,半開玩笑地道:“學長,令尊到底有什麽抱負,難道家裏有皇位?”

話說出口又有些別扭,想到別處去。奇跡這愛好難道也是受家庭影響,找那麽多對象,要繼承皇位呢?

譚夢龍那句話一出來,奇跡基本沒遲疑:“是啊。”

奇跡回答得太快了,譚夢龍被逗得哈哈笑了兩聲。

奇跡悶悶看他一眼,唉,每次和人類說真話都不被當回事。

——雖然本國早就不存在封建帝制,但他爸又不是人類,他家就是有皇位要繼承啊!

……

相隔不到十米的對面房間,白盛秋坐回椅子上,面色漸漸沉了下來。

一旁的女孩不禁幹咽了一下,小心地道:“……就是他麽,哥?”

女孩是白盛秋的堂妹白筠,也在東海上學,今天剛陪白盛秋去看房,在東海市的住房。沒錯,白盛秋要回東海市定居了。

堂哥當年因為感情不順出國,原本大家都猜測他會留在國外,沒想到不但回國,仿佛還再次選擇了當年的傷心之地東海市,真是出人意料。

和出國前的頹喪不同,剛接到白盛秋時,白筠以為他已經走出陰影了,只字不提當年的事,好似只往前看。

她心中也為堂哥高興,心想無論怎樣深的情傷,時間總是可以抹平的。

包括剛才,堂哥在前任面前表現得也很雲淡風輕,只嘲諷了一句便關上門,沒有多給一個眼神。

可是這一刻,離開對方的視線範圍後,白盛秋一瞬間洩露的氣息卻陰沉得可怕,是她從未見到過的。

但轉眼間,白盛秋也恢複了原狀,平淡地道:“和你想象中不大一樣,對吧。”

多數人初聽聞奇跡這個人,想象的總是一個接近李域那樣氣質,或更為多情放蕩的形象。然而恰恰相反,奇跡會是他們見過最可愛、有趣的人,除了生活作風和身高他大概沒有什麽缺點。

白筠不禁道:“确實不一樣,他看起來……很可愛。”

即使在男性平均身高較低的東海市,奇跡也顯得矮小了,配合上他的娃娃臉,讓他看上去愈發顯小,眉宇間也捕捉不到令人反感的情态,單純無害,就好像永遠不會傷害人。

可提到傷害,白盛秋低着半張臉道:“嗯,他一點也沒有變,無論剛和我在一起,還是提分手的時候,都是這模樣,這神情。”

奇跡就是頂着那張無害的臉,來和他提分手的,他甚至以為奇跡在開玩笑,畢竟毫無預兆,前一天,奇跡還溜到他宿舍來睡覺了,睡着後就拼命鑽進他懷裏。

當他意識到奇跡是認真的,他又為奇跡設想了無數理由,直到他發現,沒有理由,沒有借口,奇跡就是要和他分手。

他就這麽被分手了,在奇跡口中,好像再正常不過,一切只有三個字:一年了。

也許是一起長大帶來的默契與了解,讓白筠再次感受到一絲不自然,她的第六感也在叫嚣着不對,沉默一會兒,她低聲疑問:“哥,你不會……”

白盛秋對她笑了笑,窗格中透進的明媚陽光落在他臉上,幹淨沉靜,“怎麽了?”

遇到前男友,明嘲暗諷,追憶往昔,偶爾露出一點不自然的神情,好像都不奇怪。再說白盛秋大部分時間還是像平時,甚至比從前更加穩重。

可越是如此,白筠就越是心髒狂跳,又沒有任何落到實處的疑點,只是憑空心驚罷了。

……

譚夢龍和奇跡坐在回程的公交車上,他們在最後一排,車上的人很少。

離開的時候沒有再撞到白盛秋,對面的包間門緊閉,不知是早就離開了,還是遲他們一步。

奇跡大概是有些累了,譚夢龍是在他往自己懷裏鑽的時候,才意識到他睡着了。

早知道奇跡力氣大,但這種無意識的情況下,他更加不受控制,譚夢龍想推都推不開,只見他一側身抱着自己,拼命擠過來,像是想将身體塞進譚夢龍體內,撕都撕不開。

距離較近的乘客看了過來,譚夢龍本來有一絲尴尬,想叫醒奇跡。

但他忽然想到什麽。

按照奇跡說的,他有那麽多弟弟妹妹,就算父母再一視同仁,畢竟分.身乏術,父親好像還是企業家,難以讓孩子們擁有足夠的愛。

尤其是奇跡還是長子,那種失落感是逐漸加強的。

難道就是這種家庭環境,父愛、母愛的缺失,才讓奇跡形成了今天的樣子,極度缺愛,沒有安全感,一年換一個男友,無意識中追逐身體的接觸……

譚夢龍越想越覺得這樣能解釋奇跡為什麽成為一個渣男,沒有人知道,那是因為奇跡從來不表露出來。

他那麽盡力地去讨好自己的追求對象(轉而又甩掉他們),和身邊的同學、老師都相處極好,誰又能想到呢。

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麽……

譚夢龍神情複雜地看着奇跡,心情就和神情一樣複雜,這一天經歷得太多,他真不知如何看待、對待奇跡了。同情他,會不會顯得有點犯賤??

而奇跡在夢裏也不知夢到了什麽,又拱了拱腦袋,以他和譚夢龍的身高差,簡直像要嵌進譚夢龍懷裏了。

譚夢龍吐了口氣,無意識地擡手摸了摸渣男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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