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意外變成鬼後的沈朔光五感也變得十分敏銳,他在有人騎馬沖向桑清時立刻發覺并迅速飄到桑清身邊叫她下馬。

桑清心中一緊,想下馬但腿腳不聽使喚,這是她第一次騎馬動作着實笨拙。

馴馬師也發現了情況,一邊喝止一邊扯着馬朝一旁拽去。

不過眨眼間,盛明珠便沖到了桑清面前。

近的桑清都能看到她臉上那不懷好意的笑容,惡劣又狠毒,她的嘴唇微動說出了兩個字:賤人。

桑清直接怒了,還沒等她把東風點開,她屁股下面的馬忽然朝沖過來的盛明珠揚起了前蹄。

它身子豎起黑亮的鬃毛随風飄揚,馬聲嘶鳴響徹一方,如戰馬般兩只黝黑的前蹄高高擡起,朝着沖過來的盛明珠不斷蹬踢,一副要迎戰的樣子。

桑清的兩只腳死死踩着馬磴子,再加上之前她還緊握着缰繩,在這種情況下愣是沒有掉下去。

倒是被盛明珠驅使的馬吓了一大跳,猛地剎住了蹄子,盛明珠發狠似的打了它幾下,想讓它繼續沖。

馬本來就是容易受驚的動物,這一前一後的夾擊,直接讓它發狂了。

它發瘋似的将打它的盛明珠甩下馬背,盛明珠尖叫起來,猝不及防被馬磴子絆住,頭朝下直接挂在馬身上,被發瘋的馬硬生生地拖行了數十米。

綠草上劃出一道血跡。

所有人都傻了。

不遠處的桑曼語臉上出現了一絲慌亂,不過很快神情便和其他人一般震驚起來。

盛明珠從上初中開始就是桑曼語的小跟班,被桑曼語忽悠的為她做了很多霸淩同學的事情,甚至有幾次因為情節嚴重被學校勸退,還是桑曼語讓她重新回到校園,如此她對桑曼語更是忠心耿耿,言聽計從。

盛家本來就依附于桑家,盛明珠依附于桑曼語更是得到了全家的支持,她不是沒有想過弄傷桑清的後果,但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因為她知道,在桑家桑曼語是多麽的受寵,有曼語在,她就算把桑清怎麽着了,也不會有人怪她的。

只不過這次她狠狠的栽了一個跟頭,以前的惡果全都報到她自己身上。

場面一時十分混亂,桑清的馬卻恢複了正常,它低頭吃了一口鮮草,馬嘴裏嚼嚼嚼十分的淡定。

桑家三個馴馬師兩個都過去阻止發狂的馬了,這邊桑清已經在馴馬師的安撫下慢慢從馬身上下來了。

桑淳一臉慌張,連自己骨折都忘記了,直接起身一瘸一拐的跑了過來,心疼的看着已經吓傻了的桑清,一陣怒火直沖腦門,他沖着馴馬師咆哮着。

“怎麽回事?!這馬怎麽會發狂的?!你不會好好看着馬嗎?!!傷到清清怎麽辦?!!”

“二少爺你聽我解釋,是盛小姐騎着的多麗突然朝大小姐沖過來,安德魯屬于安達盧西亞馬種十分護主直接就生氣了,我看見盛小姐在多麗停下後還在打它,多麗脾氣一向溫順這次估計是受不了了才會發狂的……”馴馬師看的清清楚楚,這事根本不管兩匹馬的事情。

他訓得馬他心裏清楚,在場的四匹馬溫順的就和小綿羊似的,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的沖過來?肯定是騎馬人的行為!

桑淳根本就不是聽解釋的人,他剛想繼續吼,就被桑清攬住了胳膊。

“哥哥我怕,盛小姐的馬忽然朝我沖了過來,要不是有安德魯我都不知道怎麽辦嗚嗚嗚……哥哥我不想在呆在這裏了,我想回去,哥哥陪我好嗎?”桑清梨花帶雨的抽泣着,小臉雪白,渾身吓得都在顫抖,柔弱的像是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走的樣子。

她合時宜的示弱将桑淳憤怒的情緒拉了回來,看着嬌弱害怕的妹妹,桑淳半摟着她趕緊離開了這嘈雜的馬場。

這個時候的桑淳被桑清哄得連一直寵愛的妹妹桑曼語都忘記了。

兩人走後,盛明珠這才被救了出來,她的胳膊被馬踩了好幾下,骨頭明顯錯位。最關鍵的是她的臉,在拖行途中安全帽被扯斷,右側臉的皮被草地磨的鮮血淋漓。

看的桑曼語和林倩倩一陣反胃和心驚肉跳。

——

桑淳帶着桑清回到了中央客廳裏,桑清慢慢的坐在了歐式寬大的沙發上,整個人驚魂不定的抽泣着,手指糾纏在一起吓掉魂的樣子。

桑淳那裏見過桑清這樣子,急的眉頭緊皺,一張俊秀的臉皺成了老頭頭。

“哥哥,盛小姐騎着的馬忽然沖過來了。”桑清渾身一抖,她拉着桑淳的袖子滿眼恐慌,軟軟糯糯的說着,鼻音濃重。

“沒事了沒事了,都怪那個盛明珠沒事老是來咱家做什麽?她下次再敢來,哥哥一定把她轟出去!”桑淳摸了摸桑清的腦袋,洩憤似的替她說道。

“那麽大的馬場她就只朝着我過來了……”這仿佛是桑清的惡夢,她咬着下唇手指微顫。

聽到她說的桑淳也覺得很怪異,這麽大的草地,她盛明珠眼睛瞎了嗎?沖着清清?!

将桑清的手指握住,桑淳面色一沉,忽然的他感覺清清的手指特別的熱,熱的發燙,他翻開她的手指低頭一看,嬌嫩的像是削蔥根似的纖手此時一道道像是被鞭打的紅色血痕。

像是雪地裏的血,格外明顯。

“這是怎麽回事?!”桑淳情緒就像是他的頭發,又火了。

“盛小姐沖過來的時候,安德魯為了保護我擡起了身子,我害怕掉下去,就緊緊拽着缰繩……”桑清手指似乎是這才反應過來,在桑淳的手心中微微顫抖,心疼的桑淳氣得眼睛都瞪出來了。

“這個害人精!等下次見到盛明利一定要好好問候他全家!”桑淳小心翼翼的握着桑清的手指,氣極道。

家住的醫生趕緊趕了過來為桑清包紮。

消炎的藥膏抹到手指血痕上時會産生一陣陣疼痛,桑清忍着眼淚,沒有叫出一聲來,兩只纖纖玉手逐漸裹成了粽子。

桑淳看着清清堅韌的模樣,越想越憋屈,這他媽就是無妄之災!

桑清包紮好後,看着自己的滿是紗布的雙手,不知怎麽的忽然就想起早逝的媽媽了,她含着淚朝桑淳看去,桑淳原本不想答應的,但看着受傷傷感的妹妹,最終咬牙同意了。

——

桑家莊園的草場上,桑曼語剛把現場穩定下來,救護車也正在把受傷嚴重的盛明珠搬到車上,她松了一口氣才忽然發現,她哥哥和桑清不見了。

一問才知道,桑清害怕到不行,她哥哥早已經帶她離開了。

“他們兩個現在在哪裏?”桑曼語面色陰沉的問着傭人。

“大小姐說想媽媽了,二少爺就帶着她去了佛園墓地,車子都走了半個小時了。”

桑曼語一聽,氣得好一會沒有反應過來,一直到林倩倩過來問她要不要陪着盛明珠一起去醫院時才回過神。

“明珠在我家遇到這種事情真是無妄之災,順便把她的父母叫來吧,該讓他們知道真相的。”桑曼語眼眸微轉,說道‘真相’兩字時語氣頗重。

——

“哥哥,草場那裏有監控嗎?”坐在車裏一直悶悶不樂的桑清忽然問道。

正想着逗她開心的桑淳怔了一下,他撓了撓眼角回想似的說道:“以前沒有,但最近爸爸在莊園靠別墅宮的周圍開了一條人工河道後就有了監控,這也是我腳踝骨折後才聽管家說的,剛安上沒兩天,不過也是因為這條人工河道,我當時直接就被堵在了外面然後腳踝就折了。”

也是因為這檔子事,他才能遇見小仙女妹妹。

桑清聽着心疼的看向他,看的桑淳頗有些不好意思。

“那麽哥哥,你可不可以叫人把今天的監控發過來?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馬會發狂,我看盛小姐好像不是故意的,冤枉了好人就麻煩了。”桑清一幅為她人着想的神情說道。

有監控就好辦,但是監控容易被删,還是在自己手裏最安全,要是桑曼語想要把那個什麽明豬的傷怪在她頭上,那就好玩了。

“行,我這就叫管家發過來。”桑淳答應道,立刻拿出了手機。

不過一會,管家便給兩人各發了一份。

桑清默默的點擊了保存。

車子行駛了一個小時,期間桑清還下車買了一個八寸的小蛋糕,桑淳問她買蛋糕做什麽,她也沒說,桑淳只當是給他那早死的老媽的貢品罷了。

是不是貢品,桑清心中有數。

她醞釀着情緒,和桑淳一起來到了房靜的墓地。

每年清明,桑父都要叫桑淳過來掃墓,對這個地方也算是熟悉,支着拐杖拿着要燒的紙錢,桑淳帶着妹妹來到母親的墓地旁。

房靜的墓穴是桑騰專門找的風水大師勘察找出的好地方,白玉大理石雕刻出的墓碑,還有擋風屏,這個墓穴是旁的墓穴的五倍還要大,桑騰把發妻的墓地修整的格外好,這包含了他的期望,期望房靜的死後可以旺他,旺後輩。

她為桑騰操持桑家,生了兩兒一女到頭來卻換了個旺。

桑清嘴角微抿,看着墓碑上那張照片裏的女人。她生的好看,眉眼大方明媚,眼角一顆淚痣,笑起來的時候周圍都是亮色。

“哥哥,這就是我們的媽媽嗎?她長得可真好看,清清一定是随她了。”桑清聲音輕柔的說道,說着她笑了,但是笑容卻帶着酸楚。

桑淳每次來墓地心情都不算太好,房靜死的時候他才六歲,只知道當時哭的撕心裂肺,慢慢長大後,這些記憶便都存在了內心深處,也就記不得了,但他腦中依舊隐隐有着一個人,她聲音帶着笑意,似從遠方傳來,捏着他的鼻子叫他饞寶。

“嗯。”桑淳悶聲應道,要不是清清要來看媽媽,他是絕對不會來這裏的。

事實上,桑淳現在就有些後悔帶清清過來了。

沒有意外桑淳冷淡的态度,桑清慢慢跪在母親墓前,她把帶來的蛋糕打開放在了供臺上,打開火機把畫着金邊的紙錢一張張開始燒起。

桑淳喜歡熱鬧,他見不得這種孤寂的場面,剛想轉身便聽見妹妹輕聲說道。

“媽媽,女兒來看你了,這麽多年你在那邊過的好嗎?有沒有吃飽飯?有沒有錢花?有沒有被欺負?有沒有……想女兒?女兒想你了,小時候剛跟奶奶回到老家的時候,天天的想,想的腦子疼,那個時候不知道媽媽已經離開了,還以為你不要清清了……”

“爸爸不在,媽媽也不在,小時候的清清每天就坐在老家的門檻上,巴望着村口,想着你們有一天會回來接清清回家,日複一日這是清清最大的願望,只是後來這願望就成了奢望,等清清長大了才知道,媽媽沒有不要清清,但清清……卻還是沒有媽的孩子。”

桑清嘴角噙着悲戚的笑容,說出的話叫人心酸,桑淳眼前似乎浮出了一幅場景,年幼的桑清縮在破舊的門邊上,大大的眼睛看着遠方,眼中帶着期盼,随着時間流逝,桑清逐漸長大,期盼變成了失望。

桑清話音一落,随着手中的紙錢迅速燃燒,一陣風忽然穿過旁邊的樹叢吹過,燃燒成灰色飛沫的紙錢揚的到處都是,似乎是媽媽在回答女兒的話。

我很好,我沒有被欺負,我很想你。

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桑清轉頭看向桑淳,嗫嚅哽咽道:“哥哥,是媽媽嗎?是媽媽來了嗎?”

桑淳沒有說話,只是眼眶紅了紅,他走到妹妹身旁,放下拐棍同她一起跪下,一向活潑的他如今沉默的拿着剩下的紙錢慢慢燒着。

“哥哥,說說媽媽吧,媽媽走的時候哥哥比清清大,一定知道很多事情的,求求哥哥了。”桑清吸了吸鼻子,擡眼望着格外沉默的桑淳。

桑淳微怔,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他對媽媽的記憶全都是冰冷的墓地和阿姨說媽媽很強勢的性格……

不忍桑清失望,桑淳努力從腦海中的犄角旮旯裏把媽媽的記憶翻找出來,他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忽然的,他看到了供臺上的蛋糕,一段記憶沖入腦中。

桑淳咽了咽口水,幹澀道:“小時候我最喜歡吃蛋糕了,每次過生日媽媽都會給訂一個四層的大蛋糕,有一次因為我太調皮了撞到了蛋糕,當時那蛋糕比我身高都高,直接倒在了我身上……”桑淳頓了頓,似乎想起了當時的場景。

“後來呢?”

“後來、後來媽媽沖了過來一把把我抱了起來,但最後也沒來及躲開,我們兩個渾身全是白色的奶油,我本來是哭了,但看着看着就笑了。”桑淳說這話的時候也笑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最後我們大家都沒吃蛋糕而是用蛋糕打了一場雪仗。”小時候的記憶特別的模糊,但說起來的時候又變的清晰起來,直到現在桑淳看到下雪天的時候都會覺得白白雪像是白白的奶油,應該有着甜蜜的味道。

這來源于他小時候的這段記憶。

桑清也笑了,兄妹兩個跪在媽媽的墓前,你一句我一句的回憶起了過去。不知為何,今天的風格外溫柔,它吹拂着桑淳的頭發,似乎像是一雙手在撫摸。

桑淳的內心開始慢慢柔軟了起來,嘴角都是笑着的,笑着笑着他眼中浮現了一層淚光。

他不是個好兒子,媽媽下葬那天他都沒有來,他當時撕心裂肺的哭嚎就是為了躲避,他不想來看媽媽下葬。大家都說他年紀小不懂事不知道媽媽死了才如此的,其實桑淳他知道,該懂的他都懂,他就是……害怕。

因為越喜歡越恐懼也就越逃避,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反感死亡,就連奶奶去世他都沒有回去過,就怕看到下葬,那場景對他來說是惡夢,是揮之不去的陰影,天空都是黑色的。

桑淳每次來掃墓都很抗拒,桑父說他沒良心,事實上,他是愧疚。

越想就越愧疚,小時候抗拒親媽下葬,長大了,他就開始愧疚為什麽當時沒有送她最後一程。

他不是個好兒子,生了他還不如生一條狗。

“媽媽最喜歡的還是桑淳哥哥吧。”忽然的,桑清看着墓碑慢慢說道。

桑淳低頭抹了一把眼角,再擡頭時瘦削俊朗的臉上恢複了往常玩世不恭的神情。

“奶奶說過,哥哥你小時候經常生病,一生起來氣勢洶洶的,但又找不到源頭,鬧得爸爸還以為你注定活不長了呢。”桑清說道。

桑淳知道他小時多磨難,爸爸也說過,翻開他的照片冊就知道,他小時候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在醫院裏穿着小號的病服照的,看着病恹恹的。

“哥哥生病很嚴重,但醫生又找不到病因,全家都放棄希望了,奶奶說爸爸都決定給你買個墓地了,後來……”桑清話語一頓,她眼角濕潤的看向桑淳慢慢道:

“後來媽媽不信醫生說的話了,她覺得醫生救不好那就請神佛來,在哥哥你還在重症室的時候,媽媽一個人去了寒靜寺,那寺廟在半山腰,從山腰到山下鋪了上千的石臺階,大半夜的,媽媽就一層一層的跪了上去,每一層說一句保佑我兒子活下來,每一層說一句……”

豆大的淚珠砸在石階上,二十多年前的場景再一次重合了。

桑淳留着眼淚不敢置信的看着桑清,他張了張嘴:“我、我怎麽從來沒有聽別人說過?”

“哥哥還記的你從小有個用紅色絲線綁起來的玉觀音嗎?那是媽媽那天跪了一夜給你從寒靜寺方丈那裏求來的,可能媽媽當時真的請動神佛了吧,哥哥從那天就好了起來,再也沒有生過病了。”桑清擡頭看着天空,湛藍的天空那麽寬闊,有些母愛當真如這天空般。

假如這世上真有神佛那估計也會被桑母感動吧。

桑淳想起了從小一直帶着的觀音像,記憶深處中,有一個女人一邊撫摸他的額頭一邊在他耳邊輕聲呢喃:“媽媽的小饞寶乖,觀音菩薩會保護饞寶平安長大……”

電光石火間,桑淳想起了一切。

記憶埋藏在腦海最深處,一翻出來便撕心裂肺的疼。

安靜的墓園裏,傳來了一陣男人痛苦的哀嚎聲夾雜着一聲一聲沁入血的道歉。

媽媽,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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