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試探

危急時刻,他的右腳忽然觸到了一處凹槽,蹬到結實的牆面。黎秋喘了喘氣,一顆心總算落在地上,但是他不敢耽擱的太久,稍微攢足力氣,用盡全力狼狽的爬上了天臺。

夜風呼嘯,陰沉的夜幕下,天臺上再沒有第二個人。

“阿九?咳咳……阿九你在哪……”

黎秋跌跌撞撞的找了一圈,無論樓頂還是樓下,都沒有阿九的半片影子。那人就好像飄忽的游魂一樣,某一瞬出現在這裏,然後随風消逝不見。

黎秋再也沒有半點力氣,緩緩滑倒在牆角,咳嗽着喘息,心與身都疲憊到了極致。

到了這一步,任是他再傻也明白,這又是一場單方面的苛刻的試探。半夜的配送,無人的監控室,天臺的畫面,甚至虛掩的雜物間……全部全部都是對他的考驗。

他甚至有強烈的直覺相信,剛才那一連串變故時,阿九一定就在不遠的地方冷眼旁觀,看着他焦急、掙紮、擔憂,然後冷漠的判別這中情感的真假。

畢竟阿九從來都是這樣的,疏離又冷漠,惡劣又輕浮。

然而黎秋并不是與他毫無關系的陌生人,或許曾經不是吧,如今也算是了。

黎秋把頭埋進膝蓋,心髒難受的一漲一漲,酸澀的說不出話。想起剛才千鈞一發的翻越,九死一生,如果他真的不小心摔下去了呢?阿九留下那扇洞開的窗戶,就沒想過自己會不會真的不慎墜樓,如果就這樣失足身亡,他還會繼續面無表情的冷眼旁觀嗎?

黎秋委屈的喉頭酸脹,只能把自己緊緊抱成一團,汲取微末的溫暖。

在天臺的正下方,也就是十三樓的雜物間,黎秋心心念念的阿九正坐在這裏。

從這個房間,恰巧可以看的到天臺邊沿那個嶄新的凹槽,阿九吹了吹手中的鐵錐,上面還粘連着刻鑿凹槽時殘留的石灰。

丢掉錐子,阿九打開面前滿滿一箱監控錄像帶,挨個挑揀,最終從中抽出一盒刻錄光碟。光碟的盒子上被人草草寫了幾個字:702床重症監控錄像。

這是他偶然從醫院檔案室裏翻出的東西,沒有什麽特別,和其他病房的監控錄像堆積在一起,常規性的留檔,便是放上十年也沒人會注意。

阿九捏着薄薄的光碟,望向夜色下的天臺,眼中浮起淡淡的感慨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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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的鐵門鎖着,黎秋也沒力氣原路返回,就這樣在樓頂迷糊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值班的後勤才在天臺發現他,大驚小怪的以為是從哪跑進來的流浪漢。

黎秋揉揉昏沉的腦袋,只覺得身上又冷又酸,手腳都沒什麽力氣。額頭滾燙滾燙的,似乎還發燒了。

黎秋看了看時間,這個點,別說回家,又到了早晨開店的時間。黎秋強撐着不适,打了一輛的回到茶莊,昨天半夜他走得匆忙,店裏好多東西都沒準備,得一早過來收拾。

就在巷子避陰的角落裏,一輛面包車正虎視眈眈。

車裏坐了幾個穿制服的男人,其中一人拿着一疊影印照片,沖外面的黎秋指點。

“成哥,你看,是不是這個小子。”

“錯不了,和錄像裏的一模一樣,他就是那枚佛玉的主人。”

“周圍沒人,就是現在,動手吧。”

黎秋剛走入巷子,就聽到身後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重重跌落在地。

幾個人快速從車上跳了下來,兩個摸入碧水茶莊,一個拿起淬了麻醉劑的毛巾,從後面捂住黎秋的口鼻。黎秋原本就已暈暈乎乎,掙紮也未掙紮便昏了過去,腦袋無力的歪向一邊。

這人卻不放心,還是将毛巾在他口鼻處捂了一會兒,見人确實不動了才松開手。

成哥站在巷口放風,這條巷子裏沒有監控,不消五分鐘,他們就能搞定一切,全身而退。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與他擦身而過。

那應該是一個人,但是因為速度太快,所以仿佛化成了一道風影。

成哥眨了眨眼,下一秒背後驀地傳來同夥的慘叫。等他轉過頭,就見三個同夥齊刷刷倒在地上,輾轉呻吟,并不寬闊的巷子裏,憑空多出來一個人,正單膝點地查看黎秋的狀況。

成哥大吼一聲,抓起身邊的鐵管就朝那人掄去,那人卻不為所動,成哥還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動作,自己就翻着個兒飛了出去。鐵管在空中掄了個圈,結結實實砸在腳上,成哥兩眼一黑差點沒痛暈。

可是那人卻沒有乘勝追擊,成哥趴在地上不住的打滾,一擡頭,卻見那人抱起昏迷的黎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

黎秋是在一陣咳嗽中醒來的,周身暖烘烘,全身上下都好像沐浴在潺潺的溫泉裏,通暢舒服。黎秋費了好一會兒工夫才睜開眼,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灑滿全身。

這裏是……病房?

黎秋眨了眨眼,一轉頭,驀地怔住了。

病床前,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抱臂斜倚在椅子上,一臉不開心的啃着一枚紅通通的大蘋果,不是阿九是誰?只是阿九高大挺拔的身形,襯着臉上不爽的“= =”熊孩子表情,沒由得生出一股幼稚的喜感。

黎秋失神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喃喃道了聲“阿九”。

阿九扭過頭,吐出一塊厚厚的蘋果皮,懶洋洋的勾起嘴角:“終于醒了?你可睡了好久。”

黎秋看到床頭702的标牌,怔怔的回過神:“我……我怎麽在這兒……”

“你暈倒在店門口,剛好被我撞見,我就把你送了過來。醫生說你受寒發燒,所以辦了住院手續,在這裏打點滴。”阿九避重就輕的回答完問題,又啃了一口蘋果,嚼半天,不滿意的咽了下去。

“是嗎……是你送我來的,謝謝,阿九。”

阿九放下蘋果,對上黎秋虛弱而感激的雙眼,似乎想從那懇切的表情中摳出一絲虛僞或者異樣。

事已至此,眼前的人就算再傻,也該知道這些日子以來遭遇的所有麻煩都是來自阿九的刁難。被騙錢,被放鴿子,被欺騙,甚至差點遭遇生命危險,可無論阿九帶給他多大的惡意,他都一聲不響的全盤接受,從頭至尾,沒有抱怨過一句,反之,卻對阿九随手施舍的微末恩情,感到無比的珍惜和感激。

要麽是善良過度的聖母,要麽是腦子不正常的瘋子,要麽……

“你就那麽喜歡我?”

黎秋呆了呆。

阿九散漫的啃着蘋果,“如果不是喜歡,我實在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解釋你的态度,就算一個人的脾氣再好,也很難不計較得失的做到這一步。”

“對不起。”

“哈,原來是喜歡加上愧疚嗎。”

“我不該……在你失憶的時候離你而去,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在這裏,不管不顧。”

“因為以前的我很差勁,叫你避之不及?”

“不是,”黎秋不安的擠出兩個字,默默拽緊床單:“我對你有愧疚,是因為你之所以會受傷失憶,全是被我拖累。事故發生後,我把你送來泰和醫院,醫生告訴我,你醒來後可能會失去記憶,當時我想……我想……如果事情能夠重來,你一定很後悔認識我,所以我才在你醒來的時候離開了,不告而別。”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最後還是來找我了?”

黎秋的嘴唇繃得緊緊,不住的掙紮,阿九奇怪的看過去,黎秋只得低低交代:“……因為我見到你在餓肚子。”

“噗!”阿九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結果越笑越誇張,笑倒高處前仰後合,差點沒笑出眼淚。

“阿九……”黎秋局促不安。

“哈哈哈哈……我相信了,我相信了,你的确是我最喜歡的類型。”

聽到這樣堪稱表白的笑弄,黎秋不自在的飛紅了臉頰,只盼望走廊上千萬不要有人經過,目睹到這裏令人尴尬的一幕。

好不容易止住笑,氣氛也就徹底緩和了,整間病房都充斥着暖人的溫度。

阿九給黎秋披上一條薄毯,繼續自己未竟的蘋果大業,也陪着他。黎秋猶猶豫豫的坐起身,只覺得薄薄的臉皮被外頭的太陽曬得滾燙滾燙,怎麽樣都不自在。

阿九不知道從哪搞來了一堆蘋果,紫紅紫紅的,厚皮白瓤,吃起來口感極差。黎秋怔怔的看了一會兒,試着伸出蒼白的手掌:“我幫你。”

阿九挑挑眉,把啃得歪七扭八的蘋果放在黎秋手心,黎秋又找來一把水果刀,就着殘缺的果肉一點一點削起來。

黎秋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而柔韌,因為卧病的關系,染了一層淡淡的白皙,握起銀錫的水果刀時,賞心悅目。

随着刀光緩緩遞進,深紅厚實的果皮被一點一點削落下來,長長的一條,工整又好看。

黎秋就這樣咳嗽着,坐在病床上認真的削蘋果,果衣剝落後,他便就着手掌一切,将蘋果一分為二,再分為四,入口大小正合适。

“嘗嘗看,這樣味道就好多了。”

阿九默默咬了一口,去掉幹厚無味的果衣,果然是平時吃到的甘甜好滋味。黎秋見他喜歡,又拿來一枚蘋果,繼續給他削皮。

阿九出神的望着病床上的人,忍不住想起藏在自己口袋裏的那盤光碟——重症病房24小時的監控錄像裏,有一個人就是這樣日夜不離的坐在他的床邊,為他擦洗身體,為他削洗水果,為他照顧打理。然後又在他病情好轉的前夕,突然的消失不見。

毫無疑問的,那個人就是他的戀人。

而那個人,就是眼前的黎秋。

阿九心頭忽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悸動,沖病床上的人張開手臂:“過來,讓我抱一抱。”

黎秋雖然驚訝,但還是順從的放下蘋果,任由對方圈住自己漸漸放松的身體,完成一個生硬卻完整的擁抱。

“不行,還是不行,我對你的身體還是沒有任何記憶。不過這不要緊……”阿九用鼻子深深嗅了嗅,又是那股似有似無的茶香,淡薄卻細膩纏綿。

“沒有記憶,我就再創造一次,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忘記。”

黎秋猶豫了一下,試着将手放上阿九的後背,輕輕點頭。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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