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Sweetheart
年後兩人預備回申城。
臨行前一天, 晏禮有個線上視頻會議。恰好時顏高中一個要好的同學聽說她在這裏,便約着見了一面。
正月裏的商場不見絲毫冷清,時顏解掉圍巾, 拉開羽絨外套的拉鏈, 盡管這樣,臉還是熱得紅撲撲的。
兩人逛了逛街,分開時天色還早, 時顏想了想, 打車去了附近有名的博物館。
方梨她們聽說時顏的家鄉在南城,紛紛鬧着要她帶特産。
南城的吃食不少, 大多都是梅花糕一類的甜點,時顏買了幾盒,想起本地絲綢也很有名, 最出名的店就在這博物館裏,就打算給她們各挑一條。
“不是吧?你真的要給我帶啊?其實我原意是一籠小籠包就好了……”視頻裏, 方梨激動得熱淚盈眶,“時顏你真好!”
店內游客寥寥, 都在專心挑選。
時顏彎了下唇, 把手機對着貨架, “你看一下有沒有喜歡的。”
店在博物館中, 風格自然也古色古香。三面是木窗, 雕着繁複的花紋, 窗旁的博古架上擺着各式書籍花瓶,搭以絲巾, 別具風情。
像她們這樣的小姑娘,雖然不流行絲巾搭在衣服上,但系在包包上卻又是別樣一種時髦。
方梨看得目不轉睛, 百般糾結,時顏配合地轉着手機。
忽然間,手機的視野裏闖進一個女人,往她這邊望來。
大概是被當成偷拍的了,時顏正要不露痕跡地移開手機,卻聽見對方叫了一聲:“時顏?”聲線似驚又喜。
時顏遲疑半秒,放下手機。
眼前的女人留一頭長發,戴着細框眼鏡,乍一看有點眼熟,腦海裏卻搜尋不到對應的名字。不過,時顏略有點印象,她應該是帶朋友過來玩,剛才一直在跟朋友講南城好吃的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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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時顏打了個招呼,有些不确定道,“我們認識嗎?”
“啊。”女人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我許真真啊,我們以前一個小學的,還做過同桌呢,真的不記得了?”
時顏語塞。
她完全想不起來有這個人。
小學的同桌,在記憶裏只剩下遙遠又模糊的一個影子。
“不好意思,”時顏解釋說,“我對小學的事情記得不太清楚。”
“啊……”許真真很意外,小心翼翼道,“是後來……是失憶了嗎?”
時顏下意識想說不是。
但是轉念一想,萬一真的有這個可能呢?
畢竟這幾年的事她記得清清楚楚,也沒有忘記過朋友和同學,足以證明她并不健忘。
不過如果真的是失憶……
車禍,還是什麽病?
可是傅月宜只字未提。
許真真像是想要确認她的“失憶”達到了何種程度,讓朋友在一旁先挑選,自己則拉着時顏走到一邊。時顏也跟方梨說了一聲,挂斷視頻。
店外是一方靜谧的湖,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氣溫接近零度,時顏忍不住裹了裹羽絨服,許真真已經從手機裏調出了照片:“這是我們年前同學聚會的照片,哎,這個是我。這幾個是老師,數學的,語文的……可能你也記不住。”
時顏點點頭,“嗯,都沒什麽印象了。”
甚至眼前的許真真,也只是對方單方面說是自己的同桌,如果沒有照片佐證,時顏連兩人的同學關系都無法确認。
“那這個呢?”許真真指着其中一個目測接近二百斤的男人說,“小學就這麽胖了,那時候還有個外號叫墩墩,拔河都站最後一個的。”
時顏盯着照片努力辨認。
完全陌生的臉,是因為隔了這麽多年的緣故嗎?
她努力搜尋,終于在幾近空白的記憶裏找到了一點點端倪。
小學的畢業照上,似乎也有這麽一號人物。
“哎你看我,”許真真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沒想起太多,她正有點挫敗感,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往後翻了幾張,“這個!運動會照,你看看呢?”
照片是在國旗廣場上拍的。
灰色的水泥地面,三排穿着運動校服的學生,女孩子們的個子已經抽條,頗具少女的模樣,男孩子也拔高了一截,人人的臉龐都稚嫩。
老師們坐在第一排,個個慈祥可親。
他們的背後是教學樓和藍天,空中隐約可見一點反光,飄着紅色,應該是旗杆。
這個場景,似乎有點熟悉。
時顏看着照片許久,擡起頭來,“你可以發給我一份嗎?”
“當然了,”許真真說,“要不我們加個微信?”
許真真的微信就是本名,時顏通過驗證之後,點開照片,思緒不由得飄遠。
到底是哪個地方讓人覺得特別眼熟呢?
與此同時,晏禮結束會議,又接入電話。
對方的語氣十分客氣,“晏總您好,基本的情況高助理已經和我說過了。時小姐這種情況,有可能是經過了催眠。”
晏禮微微皺眉,“催眠?”
“是的,具體要等見了人再看,不過像這樣大片地遺忘某一時期的記憶,應該是有某種心理手段的介入。”崔醫生頓了下,“至于噩夢,應該是不完全遺忘的後果,時小姐潛意識中,仍然留有那段記憶。”
那當然算不上什麽愉快的記憶。
饒是已經過去很多年,晏禮仍然記得,當時烈日下的那個小姑娘,八歲還是九歲?面色蒼白,瘦小的胳膊止不住地發抖。
旁邊有人驚慌失措,也有老師着急地湊在一起商議:“怎麽辦啊她好像中暑了!”
一片嘈嘈雜雜。
女孩被當作人質劫持,唇色蒼白,呼吸微弱,生命懸危。
這晚時顏始終有些心事,吃飯的時候走神了好幾次。
等回過神來,她發現,晏禮好像也有些不在狀态。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看她一眼,卻又沒說什麽話。
時顏放下筷子,“阿晏。”
“嗯?”
“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呀。”
“我能有什麽心事,”晏禮笑了,“倒是你,一個晚上看了多少次手機?”
“我今天在博物館碰到個同學。”時顏補充,“小學同學。”
晏禮眸光微收,“然後呢?”
“她給我發了所有同學的照片,好神奇,我居然一個都不記得。”她說着“好神奇”,語氣卻有點兒不易察覺的沮喪和懷疑。
暖黃的燈光籠罩着她,軟軟的白毛衣上浮起一小層光,時顏微垂着頭,莫名讓人覺得蔫巴巴的。
晏禮忍不住彎唇,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另一只手接過手機,目光在照片上掃了一眼,就準确定位到了時顏。
她那會兒個子不算高,站在第一排。五官跟現在相比稍顯稚嫩,卻明眸皓齒,初具小美人的雛形,穿白色上衣,黑色校服短褲,露出纖細的一雙腿,在陽光下耀眼發白。
“很漂亮。”晏禮說。
時顏微微臉紅,“誰讓你看這個了。這些同學,我一個印象深的都沒有。”
跟許真真分別之後,時顏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
發現她對于小學的記憶,只有大片大片的模糊,或者大片大片的空白。她能大致地想起上課下課這些場景,能看見同學們嬉笑打鬧,卻始終找不準自己的位置,像旁觀他人的世界。
時顏甚至懷疑這些片段都是自己在影視劇中看見,無意中映在腦海中的。
“阿晏,我想去……看一下心理醫生。“時顏說。
晏禮有些意外。
他下午跟崔醫生聊過,想要治好時顏的噩夢,卻不想讓她想起那段危險的經歷。但崔醫生給的回答卻是,“怕是不行,時小姐會做噩夢,本身就是催眠不當所導致的。如果要消除做噩夢的‘果’,就要找到‘因’。本質上講,還是需要時小姐克服小時候留下的陰影。”
“你在家裏見過小學時留下的日記,校服,或者相關的東西嗎?”
時顏在等着晏禮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卻聽見他這樣問。
她回憶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可思議,“有……但是照片藏在書桌底下,而且只有一張……”
幾個月前回來整理老房子的時候,時顏在書桌底下看到了小學畢業照,當時因為印象不深,看了一眼就收起來了。
現在回想才發現,她小學時所有的物品,統統都不見了。
明明以前,書櫃裏好像還放着獎杯。
“所以你有沒有想過,你失去的記憶可能是不太好的,”晏禮輕頓了下,聲線柔和,“所以你媽媽才會帶你去治療。”
時顏有點驚訝,“我媽媽?”
細想又覺得,會做這些的只有傅月宜。按晏禮的推測,她小學發生過不太好的事,傅月宜為了讓她忘記,帶她去做了心理治療。
似乎合情合理。
時顏不禁有點毛毛的,咽了口口水,“會是多不好的事情啊……”
綁架,還是搶劫?
一時間,各種社會新聞都往腦袋裏鑽。
“有驚無險。”晏禮忽然說。
時顏聽出了什麽,驚訝道,“你知道?”
“你忘了,我們也是小學校友。”晏禮彎了下唇,随即神色恢複了正經,“時顏,你想好了,要去看心理醫生嗎?”
時顏幾乎沒有猶豫,點了點頭,“嗯,要的。”
他都說了有驚無險,那麽就算是再可怕的經歷,結果也都是好的。
那就沒什麽可怕的。
何況現在,她還有他在。
心理醫生姓崔,是個看起來很平易近人的大叔。
初次見面只是談心,結束的時候,崔醫生讓她做好下次過來催眠的準備。
時顏是個很配合的病人,只顧點頭。倒是晏禮還跟醫生聊了許多,再次治療時,陪着時顏過來。
之前只在書上或是媒體上見過催眠的神奇之處,時顏沒有想到自己親身經歷,會是這樣的。
世界好像一下子陷入寧靜,卻不是完全沒有聲音,時顏跟着光點往前走,忽然看見極為耀眼的烈日,視線下移,幾秒才看清自己的處境。
她被高大的成年男子勒緊脖子在地上拖行了兩步,無力地掙紮着。旁邊有女老師驚呼:“快松手!她要被勒死了!”
脖子上的力道驟然減緩,她劇烈嗆咳,仰起脖子時望見眩目的藍天,廣場上的旗杆閃着刺眼的銀色光芒。
頭很沉重,手腳也很沉重,似乎連呼吸都困難,她艱難地張着嘴,搖搖欲墜。
只是在上體育課,身體不舒服要去醫務室,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場景?
“她中暑了!!”
“警|察到底來了沒有?!”
“你小聲點!埋伏着呢,都是死角,打不到。”
像是受了“警|察”兩個字的刺激,成年男子近乎失控地晃了晃手裏的尖刀,她像個瘦弱的小雞崽被拎着後退,雙眼發黑。
就在這時候,有個男孩子往前走了一步。
顯然是跟誰商量好的,另一位面孔陌生,看起來像是老師模樣的男人試探性開口,“那個小姑娘不行了,她已經中暑了,再這樣下去會死的。這樣,我們換個人,這個小男孩去跟她換,行不行?”
耳畔只有沉重慌亂的呼吸聲。
“你別激動,低頭看看你手裏的小姑娘,她是不是臉色跟嘴唇都發白了,要是人沒了,也沒法兒談判了。”男老師假裝站在對方角度,循循善誘。
時顏感覺頭上有陰影籠過來,對方像是打量着她,半晌顫抖着聲音嘶吼,“你們不要耍花招!!”
“放心……”
一連串的安撫,和交換人質。
終于——
時顏被老師們七手八腳地接住,沉重的眩暈中,她費力地扭頭,看見男老師說的那個小男孩。
穿着白色上衣,黑色運動短褲,和她一樣的校服。
被那個綁匪一把抓過去,像勒着她一樣勒着脖子。
那是晏禮。
耳邊聽到有老師低聲議論,“好勇敢的男孩子,三(2)班的吧?是他跟這個警察說的,那個小姑娘快不行了,用他去換。”
“……”
睜開眼的時候,時顏只覺得心更加平靜。
過了幾秒,複雜的感情才湧上心頭。
崔醫生朝她微笑,“時小姐,你感覺怎麽樣?”
時顏眨了眨眼,才察覺有淚珠滾落。她接過崔醫生的紙巾擦掉,輕輕吸了下鼻子,點頭,“嗯,都想起來了。”
意料之外的,雖然是很糟糕的事,她卻一點都不害怕。
走出治療室,晏禮早已等在外面。
有專屬休息室,走廊也有沙發,他卻沒坐。只站在旁邊,靠着牆,穿黑色的大衣,似乎襯得神情也凝肅了幾分。
聽到動靜,男人轉過身來,恰好将奔過來的時顏抱了個滿懷。
“我都想起來了。”嗅着鼻尖令人心安的氣息,時顏聲音有點兒悶悶的。想哭,又遺憾自己居然忘掉了那麽多。
“是嗎,”晏禮摸了摸她的頭發,聲線溫柔得不像話,“抱歉,讓你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時顏靠在他懷裏,只想搖頭。
她想起的,明明是她的英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w=:平生、靜靜靜靜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