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顧律銘大四暑假開始實習,在二院從消化內開始輪轉。十一月的時候轉去了呼吸內,分在呼內一病區。帶教是位年資比較高的主治。很能收病人,他手底下還帶了三個住院醫,聽說明年就要升副教授了。他脾氣也不太好,手下的人要是做錯了什麽事能被罵得狗血淋頭。有時候對病人家屬說話也很不客氣,一旦病人家屬忤逆他,他甚至是要催人出院的。和顧律銘常聊天的住院醫跟他說,常老師(這位帶教姓常)是主任帶出來的學生,在科裏很得器重。脾氣是大了點,但絕對有真功夫。所以很多病人都來找他看病的。他有時候也會開玩笑地說,常老師以前都不帶本科生的,這次你真是運氣好啊。顧律銘就順口接下來說是是,運氣好跟了常老師。
在醫院的食物鏈裏,最底層的就是住院醫,上班最長,值班最多,工資最少,別說是前輩,就算是護士也能給臉色看。但實習生甚至連這個食物鏈系統都進不去,因為這個時候他們連同事都不是,只是來當免費勞力的學生。
來實習的有時候碰上帶教忙,能讓你貼一天的化驗單,隔空要被其他老師指使去給哪哪床做個心電圖,量個血壓,拿個病歷,還要幫護士跑腿。即便是查房,能學到的東西也少。畢竟對患者的情況并非了如指掌,知識也只停留在書本上,一上臨床就全蒙,沒得章法。碰上主任的大查房,或許會好點。主任雖然忙,倒也會提些問。不過,如果帶教願意手把手教,學得就能很快。
顧律銘實習的時候很懈怠,雖然每天都按時去上班,但從來不主動要求值夜。帶教不帶他也不主動問,讓幹雜活就幹雜活,非常好說話。他時常聽到有人詫異他的脾氣沒有傳說中那麽差,看起來挺聽話的。
顧律銘知道,從他轉消化內開始,他的家世背景就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醫院這個圈子太小,小到上午的八卦下午就能全院皆知。大學那些附屬醫院裏,即便是不同科室的醫生,也大多還有另一層師兄弟,師姐妹關系,不在科室的聊天群,也同在學校的醫院群裏。醫院啊,毫無秘密可言。
後來有一次讓他跑腿的護士被護士長罵了一頓,當着全病區醫護的面過來跟他道歉,哭哭啼啼的,于是科裏再沒哪個醫生護士敢讓他幹這幹那,都是找其他實習生去了。
顧律銘也沒說什麽,只是正常上班,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常老師雖然經驗豐富,但确實很忙,沒那麽有空閑帶他。他經常和住院醫混在一起,做些不痛不癢的事。
他在呼內輪轉的時候剛好碰上北京流感嚴重,過來看病的病人也急劇增多。呼內的病床很快就不夠用了,人手非常吃緊,不管是不是實習生,全都得一起上。
顧律銘在快出科的時候發覺自己感染上流感,起先只是咳嗽,後來很快燒到四十度,人都意識模糊了。那時候他還在學校宿舍住,同宿舍的其他三個跟他不在同一個醫院實習。每天早上都走得行色匆匆,生怕遲到。那天早上,他們都沒發覺顧律銘的異常,以為顧律銘是賴床起不來。有人過去喊了他幾下,沒喊起來,只能先去上班。
他就在宿舍床上躺了一天,誰都不知道他高燒燒到人事不省。醫院那邊常老師不在,發現他沒來的人也不敢記他曠工。顧家的兒子,可得罪不起。不過是實習沒來,不是什麽大事。
等他室友回來已經差不多是晚上七點半,一看顧律銘還在床上躺着,這才覺得奇怪。喊人,沒反應。又看顧律銘把自己裹成粽子,掀開點被子,見顧律銘滿頭冷汗,眉頭緊鎖,臉頰通紅呼吸急促,意識已經模糊,就知道不好。于是合力把顧律銘送去了醫院。
顧律銘流感引發大葉性肺炎,伴稽留熱。原本用來轉心內的那大半時間愣是住院給住掉了。心內是他在內科的最後一站,心內出科後,後面的科室就全是外科了。
常規的外科實習輪轉一般都是轉普外、肝膽外、神外、泌尿外和骨科。但在二院,心胸外是從普外裏拆開的。因為心胸外是二院的王牌科室,也幾乎是全國最好的心外科,完全有資格獨立。
而心髒手術,一直都是外科手術皇冠上的明珠。
顧律銘戴着口罩,病怏怏地去心胸外報道。他在外科第一輪就是心胸外。和他一起輪轉這個科室的是三班的一個女同學。當他們兩個走進醫生辦公室時,他很不小心地聽到一個聲音說,完了,來了個病秧子和小姑娘。這個聲音很好聽,但語氣特別欠扁,讓顧律銘情不自禁地看了過去。這一眼讓顧律銘驚了下。穿着綠色洗手服,外面套了件白大褂的男醫生靠在辦公桌前,他長得挺高,即便穿的是寬松的白大衣也能感覺得出來身材很好,比例應該也很不錯。他脖子颀長,這讓他看起來很有氣質,帶着點傲氣的優雅。臉型是傳說中适合任何發型,即便剃光頭也很好看的顴骨和下颌分明的橢圓形。飛眉笑眼,懸鼻紅唇。好看得有點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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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說了句,志高,好好帶小朋友哈,我先上手術去了。便繞過中間大讨論桌出了門。
心胸外的醫生辦公室是一個很大的房間,進門右側隔了個長條的換衣間,裏頭兩面靠牆分別擺了一列儲物櫃。辦公室內部左側牆壁靠近門的是一張長沙發,靠裏擺着一排大書櫃,上頭放滿了書和獎杯,書櫃上頭的牆壁挂着滿滿當當的錦旗,錦旗一直從這一面牆壁延續到對面牆壁。書架對面靠牆則是一溜醫生辦公桌,上面堆滿了病歷,紙筆,來不及貼在病歷裏的化驗單,翻得頁腳卷邊的專業書,甚至還有沒吃完的巧克力棒。什麽都有。這都是醫生辦公桌的通病,亂。
辦公室中央則放了一張非常大的會議桌。上頭蓋了層玻璃,中間壓着零零碎碎的報告單,外賣單,收款單、協會聚會照片之類的東西。桌上放着寫好的病歷,堆成了好幾個小堆。中間擺着幾瓶好養活的插種富貴竹。再就是散在桌上的不知道哪個醫生開的會診單,胸片單。成堆的登記簿。還有翻到一半的書,夾着只墨蘭水筆,旁邊擱了幾本英文雜志。
那個男醫生從顧律銘身邊經過時,顧律銘飛快看了眼男醫生的胸牌。
名字是宋一,顧律銘頓了下……宋一??
顧律銘其實一直不知道宋一的那個yi究竟是哪個yi。迫于面子,他從來不會在同學讨論這位傳奇師兄時湊過去問,于是就這麽拖了四年。他第一次聽這個名字,一直想當然地将其寫作宋伊。別問他為什麽會是這個字,可能是當時他在喝伊利牛奶?總之這些年他一直把宋一當成宋伊,現在一看胸牌,有些無法接受。
男醫生這話雖然說得有點性別歧視,但外科傳男不傳女的潛規則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外科不管是哪個科室工作量都非常大,壓力奇高,動手術又極其耗費精力和體力。在老板們眼裏,這就是男生才幹得了的活。要是能在外科見到女醫生,一定是非常牛逼的人物。在急診的女醫生那更是強悍到一定境界了。
別看婦産是女醫生聚集地,主任其實太想來點男苦力了。
而且不管去哪個科實習,老師都更喜歡男生,好使喚。換了女生,老師們就有點憐香惜玉,不敢讓幹重活了。
顧律銘和宋一初見面,就被定性成了病秧子。以至于之後一段時間都被宋一戴着有色眼鏡看待,搞得顧律銘非常惱火。
要說他本來被分的帶教是杜志高,也是心胸外負責本科生實習的老師。另一個女生則跟了另外一個主治,當天就跟着上手術去了。杜志高昨天值夜,今天白班只要上到中午12點,下午晚上休息。給顧律銘和實習女生登記好,他就在辦公室裏寫東西,讓顧律銘在邊上幹坐了一上午。中午杜志高下班,顧律銘也跟着下班了。他們實習生大部分都是跟帶教的班,帶教上班他們也上班,帶教放假他們就放假,沒有周末雙休這種概念。所以拿到杜志高的排班表,顧律銘大概知道自己這周能有多少時間休息。心胸外不愧是王牌科室,就算是主治都忙得要死。滿打滿算一個禮拜也就休息個一天,還要隔兩天就值一晚二線班。顧律銘代入了下自己,覺得有點吃不消。
杜志高下午不上班,顧律銘中午就沒留醫院食堂吃飯,直接回了學校。第二天早上來的時候,在交班前十分鐘趕到科室。和他一同輪轉的女生偷偷拉着他去走廊角落說話。問他昨天下午怎麽沒來,老師發脾氣了呢。
顧律銘疑惑,說杜老師昨天下午沒班啊。
女生說,是宋老師問的。
顧律銘心想,關他什麽事啊。他又不是我帶教。
于是顧律銘就對女生說,我下次會注意了。
女生點點頭,兩人一起回辦公室去。
交完班後,辦公室裏剩下的人不多。醫生都很忙。宋一這會兒恐怕沒手術,翹着腿坐在椅子上。
顧律銘聽到他說,哎志高,你大五在哪實習的啊
杜志高在寫術前,聽到宋一問,感覺莫名其妙,他疑問地啊了聲,說,我就本科畢業那年暑假實習了倆月,在附一吧好像。
于是宋一說,你怎麽才實習倆月?我被诳了半年!
杜志高扇扇手,我謝謝了,您那也叫實習啊。就差無證行醫了啊,宋醫生。屁話別說,我寫術前呢。
不過宋一的嘴沒被堵住,他還在說,你這話說的,我實習的時候可努力了。天天來上班,還主動值夜。主任都感動哭了。你見過這麽努力的實習生嗎。
杜志高樂了,放下筆,轉過身來面對宋一,我怎麽聽說某人嫌當時的舊宿舍太熱,洗澡也不方便,硬是帶着行李到值班室占窩蹭空調,蹭浴室的。我怎麽還聽說某人睡得比豬還熟,呼叫器都叫不醒的。我……
宋一趕緊捂住杜志高的嘴,你都聽哪個混賬東西胡說八道的。
杜志高掰開宋一的手說,方主任說的。
宋一大喊一聲,方主任怎麽這樣啊!
方主任是心胸外第一病區的四個副高之一,相較這個職稱而言,還很年輕。宋一現在博二,他本科畢業的時候,方主任應該還是方主治。
女生捂住嘴,憋笑憋得十分辛苦。顧律銘卻笑不出來,他知道宋一是指桑罵槐,說他實習太怠慢,一點都不積極。
無端端被嘲諷了一頓,顧律銘心裏怎麽好受得起來。
去年在內科輪轉,所有人對他都小心翼翼地捧着,哄着,他來不來實習沒人敢有異議。顧律銘都快要習慣這種寬松的環境了。沒想到一到心胸外就被這麽挖苦。而且還是被宋一!
如果這話是其他醫生說的,就算是杜志高,他也沒這麽大反應,可這偏偏是宋一說的。那個即使不出現也一直生生壓在他頭頂四年的宋一!
顧律銘沒辦法裝作無視這番嘲諷。他很确切地知道,宋一的激将法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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