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自從被宋一拐着彎罵了一頓後,顧律銘就沒有再缺過班。他現在是标準的朝八晚六,有時候也會跟着一起加班。但杜志高沒要求他跟着一起值夜,顧律銘就沒在醫院過過夜。
讓顧律銘恨得牙癢癢的是,作為帶教的杜志高明顯對他很寬松,反倒是宋一把他指使得團團轉。
譬如,小顧去給我那幾床的病人換個藥。宋一一個人就有十來個病人,換藥方式還不盡然相同,光換藥就能換一兩個小時。
譬如,小顧過來幫忙一起推擔架床去手術室。美名其曰讓他以後工作可以完全勝任這項力氣活。他怎麽知道他就一定幹外科?
譬如,小顧過來把XXX拿去護士站。(以上XXX可以被任何需要經由護士之手的東西替換)
譬如,小顧去告訴病人他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了/讓家屬來辦公室談話/這些手術同意書,危險告知書,拿去給家屬簽了,等等諸如這種傳話筒一樣的雜事。
譬如,小顧去寫個請XXX科室(以上XXX可以用院內除行政科室及急診科外的任何科室替換)過來會診的會診單。
譬如,小顧啊你要不要跟着那個換心的病人一起去ICU鍛煉鍛煉。
再譬如,小顧去幫我買盒藍筆回來,水要墨藍色的啊,記着!
顧律銘差點要把那盒12支裝的墨蘭水筆砸宋一臉上。讓你笑讓你笑,長雙桃花眼,笑笑就讓人心神蕩漾了不起啊!更可惡的是,顧律銘把筆買回來。宋一還要抱怨他怎麽這麽浪費,買的全是帶套筆。就買一整盒筆芯多實惠啊。顧律銘幾乎要氣暈過去,就你那種丢三落四的毛病,确定還有殘存的筆殼讓你套筆芯?
後來有次,宋一突然湊近顧律銘,神秘兮兮的表情。顧律銘被看得瘆的慌,率先問起來,老師您怎麽了?
顧律銘聽到宋一說,說起來你是志高的實習生,我這麽使喚你,害得你都沒時間幫他幹活了,你說他會不會很介意啊。
顧律銘一口血梗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他心想,您真是有夠遲鈍。這下才開始反應這些事嗎?而且為什麽都是在想杜志高會不會介意,我也很介意啊。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我是不是自願當你免費苦力的?
然後宋一又說了句讓顧律銘幾欲吐血的話,哎沒事,志高肯定不會跟我計較這種事的。師兄要讓着師弟嘛。說完,宋一拍了拍顧律銘的肩膀,笑眯眯地繼續說,好好幹,小夥子。我看好你哦。
顧律銘內心幾乎是狂暴的。
宋一叫杜志高師兄,但深究起來,他們雖然是同一個學校出來的,但是老板不同,所以也算不上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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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醫院最講究師門、出身、親疏遠近。
宋一是整個科室裏最年輕的博士,但他的碩博導是整個心外所有病區的大主任,而主任又兼任二院的院長。也就是說,宋一不僅是主任的高徒,更是院長的高徒。整個二院,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有前途的年輕醫生了,他在科裏的地位遠比一般住院、主治要高。因為他遲早是要升上去的,職稱都只是時間問題。
杜志高就算和他關系一般,也不會因為實習生跟他鬧得不愉快。
不過,幾天後,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杜志高他夫人懷孕期間意外跌傷,住進了二院的産科病房裏。杜志高和夫人都不是北京本地人,故鄉遙遠,兩人的父母遠在家鄉,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杜志高只好連着休息日,又請了兩天假去照顧老婆。顧律銘像個皮球似的被順勢踢給了宋一。然而據說是宋一主動接盤的。
無論如何,杜志高走後,宋一就成了顧律銘的帶教。杜志高回來後,宋一幹脆也不把顧律銘還回去了。于是,顧律銘在心胸外的地獄生活從此開始。
宋一現階段處于絕對忙碌裏,他在做住院總,隔天就值一次夜班,工作量大到顧律銘懷疑他一天能不能睡上四個小時。而且他還在寫博士論文,幫導師做課題,同時還申請了自然科學基金的一個項目。值夜後的白班也常六個小時,七個小時都待在手術室裏。宋一簡直是個瘋子,拼命三郎。
宋一忙,顧律銘自然也跟着忙了起來,有好幾天他累得甚至已經懶得坐公交回學校宿舍,直接和宋一在值班室床上躺下就睡着了,換做以前,顧律銘是絕對不會不洗澡就睡覺的。晚上不知道幾點,顧律銘模模糊糊聽到一個刺耳的聲音,很快那聲音被關掉,他随後又陷入沉睡。後來當顧律銘能夠獨自值班時,他才知道那個在深夜聽起來刺耳無比的聲音是緊急呼叫器發出來的。
因為擔心宋一有可能随時昏倒在手術室或者辦公室又或是哪個角落,顧律銘的白大褂口袋裏随時揣了兩袋葡萄糖,幾根巧克力能量棒,幾顆糖。一有機會就塞給宋一吃。宋一吃甜。
宋一會手把手教顧律銘寫病歷,雖然顧律銘覺得這只是宋一為了更好讓他幫忙寫病歷付出的小小恩惠,外科醫生都很不喜歡寫這些東西。宋一也經常讓顧律銘來開醫囑,他在後頭盯着他操作,一有錯他就說,但他不直接告訴他該怎麽改,讓顧律銘自己琢磨。
宋一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知道這話什麽意思嘛。
顧律銘剛剛因為沒回答出一個簡單的問題來,很是窘迫,低頭說知道。
宋一笑了笑,幫他把醫囑裏面的錯誤改掉。然後說道,好了,你現在去……
還未說完,顧律銘馬上截下宋一的話,說,我知道,今天3床和6床出院,2、7、9、11、13、14床都需要換藥,還有今早的查房,7床切口愈合不佳,考慮更換外敷藥。12床今日測體重比昨天減輕三公斤,地塞米的用量應該能減少了。19床水腫未消,早上剛出過心電圖。還有7床,他說老說胸悶、有點咳嗽,是不是讓他去拍張片子看看?
宋一大笑着點頭,很是欣慰地說道,好好好,乖徒,這不是挺厲害的嗎。還是我這個老師教得好啊。
顧律銘被乖徒這兩個字很是惡心了一把,但再一想,他卻愣了。宋一雖然說話這麽賤兮兮,總把髒活、累活、雜活甩給他,但卻比任何帶教都要用心教他。他現在做的就是所有醫院剛入職的小醫生都要親自動手幹的東西。跟病人家屬周旋、學會談話的技巧、問病史、書寫并整理病歷、開檢查單、開會診單、寫術前術後報告、甚至從現在就開始學着用外科醫生的思維來思考。而作為真正的醫生,永遠不能只關注手術臺上的事。病人能否在手術前繳齊費用?病人家屬是否信任醫生?病人家屬是否真的明白手術的各項風險?若是手術失敗,家屬是否能理性對待?
做一臺手術,技術方面之外的事要考慮太多了。
顧律銘對宋一的感覺忽然變得複雜起來。
他并未期待在這次實習裏學到多少東西,願意在心外給宋一當牛做馬也不過是鬥氣。就連回宿舍狂看書補心髒內外科的知識也不過是為了在宋一提問時能夠對答如流,不讓對方有機會口出嘲諷。
他不是在認真學,而宋一卻是在認真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