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少奶奶

隔着人群,顧深的眼神也落在了最後面站着的遲遲身上。

所有人都低着頭,只有他擡起頭迎接自己的目光。

只可惜他眼裏沒有欣喜,只有不可置信的震驚。

顧深不敢再看那雙眼一眼,他緊了緊牙根,邁開腿朝外走。

見顧深朝自己走過來,遲遲很想伸出手攔住他,很想問問他為什麽要騙自己。

眼看着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從自己眼前走過,遲遲才意識到,就連他身上的味道都讓自己懷念,遲遲覺得此刻的自己簡直太可笑了。

他利用了自己,欺騙了自己,而自己卻還在為他的完好無損而驚喜,還在為他哪怕片刻的停留而高興。

真的太可笑了。

所有人都離開以後,遲遲卻沒有動。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個離自己不遠也不近的父親,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和他平等了。

遲遲一步一步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你把她關在了哪裏。”

遲華燃沒有擡頭看他,只是細細品着茶。

“怎麽樣,讓你替你姐嫁過去,不算吃虧吧。”

“別以為你保了一條命就萬事大吉,你只要一天頂着遲媛的名字,一天就和遲家脫不了關系,就是顧家上上下下的口水都能将你淹死。”

“所以遲遲,別以為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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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從他口裏說出來,從一個已自身難保的人口裏說出來。

他到底有多麽恨自己,才能在這樣的時候也不認輸。

遲遲冷笑出聲,他看着眼前這個看似光鮮亮麗,其實早已落敗不堪的父親,為自己身上淌着他的血而覺得可悲。

遲遲緩緩俯身,雙手撐在座椅把手上,居高臨下得看着他,“所以呢,贏也好,輸也罷,與你何幹。”

遲華燃這才緩緩擡起頭,他迎着光看着遲遲,覺得這一刻格外眼熟。

“你長得和你母親真像。”

“只可惜,她那樣溫柔的人,卻生了個如此的兒子。”

遲遲緊咬牙關,嘴角都在抽搐。

“你沒有資格提她!別用你肮髒的嘴提起她!”

遲遲說着,怒火攻心,他一把攥住遲華燃的衣領,惡狠狠得瞪着他。

“你把我媽藏到哪裏了!”

遲華燃依然神色淡然,他冷冷得迎上遲遲的眼光,輕輕笑了。

“你知道的,只要我活着,就不會告訴你。”

“想知道她在哪兒,要麽等我死,要麽繼續聽我的話。”

遲遲怒不可遏,一把将他推開,抄起一旁的茶杯便将茶水從他頭上淋下去。

“遲華燃!我不是你的傀儡!你以為我真的找不到嗎!”

遲華燃抹了把滿是茶水的臉,并不在意。

“這麽多年你在一品香賺了不少錢,積攢了不少人脈,怎麽,沒人能幫你找到嗎。”

“現在你不會是覺得你傍上了顧深,他就能幫你找到吧。”

聽到“顧深”兩個字,遲遲覺得格外陌生。

見遲遲頓住,遲華燃突然就笑了。

“怎麽,提不得他?你如今在他面前倒是功臣了。他布了這麽大的局迎我進來,甚至連你的身份都查了出來,我倒真有些佩服他。”

“只是我的兒子,你真覺得他喜歡你?你真以為他留你一命是喜歡?”

“別天真了,像他這種人,城府深不見底,他留着你,和我留着你是一樣的道理。”

“不過是你還有利用價值罷了。一旦你沒了用處,第一個扔掉你的就是他。”

“所以聽我的話,你才能活下去,才能見到你母親。”

遲遲知道自己沒辦法從他嘴裏打探出母親的下落。

正如他所說,自己只要還有價值,他就不會放棄利用自己。

遲遲不願再看一眼他醜惡的嘴臉,成為他的兒子,是遲遲這輩子最惡心的一件事。

遲遲突然安靜了,他靜靜得看着遲華燃,眼神淡漠得似看着一個陌生人。

“那你等着吧。”

“看我們誰能熬得下去。”

遲遲說完轉身就走,背影幹淨利落。

他向來就是孑然一身,此刻也一樣。

他曾以為擁有的,和他本可以擁有的,如今都沒了。

遲遲挺直脊背走出了大門,迎面便看到了那個人。

看着那張臉,遲遲不知道改叫他一聲“林副官”,還是“三少爺”。

遲遲下意識想躲,可顧深已經先開了口。

“遲遲。我在等你。”

遲遲已無處可逃。哪怕周圍空曠無人,哪怕前無豺狼後無猛虎,可遲遲知道,自己仍無處可逃。

他深深吸了口氣,一步一步艱難得走到顧深面前。

微微揚起頭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遲遲卻覺得格外陌生。

他輕輕開口,神色尊敬,“三少爺,之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若冒犯了您,還請您寬恕。”

這是遲遲第一次以這樣卑微的姿态同顧深說話,同顧深這樣說話的人太多了,多得顧深從不覺得有何不妥。

但這一刻看着面前的人低下的頭,顧深覺得他的每一個字,每一次喘息都是對自己的嘲諷。

顧深緊了緊手,替他打開車門。

“上車吧,回去再說。”

遲遲擡頭看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回去?回哪兒?”

“怎麽,三少還有這樣的嗜好,喜歡看我男扮女裝?”

遲遲字字錐心,不留情面,似是想将二人之間隔着的那層紗撕個幹淨。

顧深性子急,再加上他又格外在意遲遲,此刻忍不住有些惱火,但他知道自己有錯,不敢再惹怒他,只好壓下脾氣伸手去拉住他的手腕,聲音難得輕柔,半哄半勸得。

“不想回別院,就去偏院。”

遲遲一把打開他的手,臉色冷漠。

“別院是顧家三少奶奶住的,偏院是林副官住的,您說我能回去哪裏?”

顧深靜靜得看着遲遲,看着他眼裏的嘲諷和鄙夷,這樣的眼神讓顧深覺得難以喘息。

兩人就這樣僵持着,車裏的葉瀾一面看着表一面心焦。眼看時間就要到了,葉瀾不敢再等,忙下了車。

“少爺,老爺很快就要來了。還是先上車吧。”

顧深眉頭一蹙,不顧遲遲的反抗便将他拉進了車裏,吩咐葉瀾開車。

被顧深塞進車裏,遲遲沒再掙紮。

他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再多幾分狼狽。

從遲家回去的路上,遲遲一直在想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

想顧深的這盤棋。

他從何時起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從何時起為遲家布下這個局?他如何就能肯定遲家會讓自己代嫁,如何肯定遲家一定要殺他?

遲遲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所有的解釋都說不通。

唯一的可能只有顧深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代嫁,他下的這盤棋只是布給遲華燃的局而已。

但哪怕他未曾料到自己,可從那天自己第一次翻牆見到他開始,他的算計裏就有了自己。

所以遲遲分不清也道不明,他不知道那些夜晚的溫柔,到底是因為自己是個翻牆的下人,還是因為自己是遲遲。

車停在了顧宅偏院,這裏曾是遲遲每天的念想,如今想來卻覺得格外諷刺。

顧深先下了車,走到另一邊替遲遲打開車門,“下來。”

遲遲看了他一眼,走了下去,越過他徑自往屋裏走。

顧深看了看他的背影,揮手讓葉瀾退了下去。

葉瀾有些不放心,他多少知道遲遲的身份,畢竟是遲華燃那邊的人,要是動了什麽邪念可就麻煩了。

“少爺……”

顧深擡手阻攔住他的話,“回去吧,我不會有事。”

葉瀾走後,顧深才走進偏院,關上了門。

顧深進了院子便見遲遲站在牆邊對着那把梯子出神,他輕輕走過去,站在遲遲身邊。

“我不是故意瞞你。”

遲遲沒有看他,只是點了點頭,“你是有意瞞我。”

顧深抿了抿唇,被他這較真的模樣逗得有些想笑,只好輕輕咳了聲,面色有些不自在,“那晚我是想将軍官證拿給林副官,但他不在,沒成想遇到了你。”

遲遲不信他的話,他冷冷“哼”了一聲,“三少爺堂堂将軍,怎麽說謊技能這樣差。你倒不如騙我說你一開始就把我算進去了,一開始就知道嫁過來的不是遲媛,只不過你對我一見鐘情,所以現在留我一條狗命。”

遲遲說着說着轉過身了,眼神咄咄逼人。

顧深在他這樣的眼神下招架不住,他覺得自己仿佛被扒了個精光,那點對他的心思全然裸露在外。

顧深想伸手去拉他,卻被遲遲躲了開來。

遲遲一臉嫌惡得看着他,白了他一眼,“顧少爺,你我雖然都是男人,但還是授受不親。”

顧深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有些惆悵。

他緊了緊眉頭,壓抑着內心的怒意,“你正在氣頭上,先靜靜。”

遲遲冷笑出聲,“我氣什麽,我得感謝您留我賤命一條。”

“怎麽,我對您還有什麽利用價值?值得您這樣把我給保下來。”

顧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此刻被遲遲咄咄逼人着,他不知如何解釋,更不知如何說清楚。

顧深是知道的,自己欺瞞他,試探他在先,不論怎麽說都是錯。

顧深吸了口氣,心也軟了下來,他上前兩步,與遲遲靠近了些。

他此刻眼神炙熱而又明亮,清澈得讓遲遲能清楚得看到自己就在他眼裏,而他甚至覺得那雙眼裏好像從來都有自己的位置。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顧府的主人,是顧三少的少奶奶。”

“你說你有什麽利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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