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叁回、相逢不識君

午後的風暖暖的很舒服,教人忍不住困倦。栖蝶靠在閣頂回廊欄杆上居高臨下望着坊子裏的人進出忙碌,漸漸睡眼迷蒙,就見着一堆黑腦殼,跟螞蟻似的。

恍惚面上有些涼,強自睜眼,望見馮西園眉眼間的關切,一手托着她粉頰失笑問她:“回屋裏去睡好不好?”

栖蝶閉着眼斷然搖頭拒絕:“不!是阿爹的客人,蝶兒不能失禮!”

話是這樣說,栖蝶卻還有私心。

這幾天在坊子裏見識過姑娘們的冷傲,眼界是非一般的高,尋常富貴公子來都未見得拿正眼瞧一下,帶得丫鬟們也都一個個矜嬌持重,一貫不卑不亢。可自打聽說今兒個馮西園要迎客,還是歇了生意專迎這一家,那些姑娘丫鬟們都着魔了一樣,一早就塗脂抹粉細心裝扮起來,恨不能把最好最美的衣裳全穿到身上去,見着人一件件扒給他看。

一回頭,就連阿爹都變了模樣。與姑娘們正相反,他卻将平日那身豔麗裝扮都卸下了。素衣白衫襯一張眉清目秀的容顏,不愛束起的烏發也斂起了兩鬓服帖攏在腦後,拿根玄色的發帶松松系上,很是書卷氣。

仍不嫌隆重,還要灑水淨街,大門通往沐昀閣的石板路上不見半枚落葉,将朱漆大門左右開到底,小厮縱馬出城五裏候迎。

栖蝶初來乍到,人家告訴她貴客的名頭也一概不曉得。就是納悶,世上還有人的譜能比自家這位金陵城的美人王大?

猶記得那日将前程說好,她心懷複雜跟哥哥姐姐們道別,那邊廂馮西園兀自給班主開起了補償的價碼。擡手三擊掌,立時從不知哪個犄角旮旯鑽出幾條大漢并三個美丫鬟來。大漢站樁似的只管立着眼望天,倒是美丫鬟可人,巧笑倩兮,齊刷刷解下腰上的荷包,又齊刷刷奉在班主跟前。

依次打開來,一袋子銀票,一袋子真珠,一袋子金葉,只要不是吃喝嫖賭,足夠這一整個兒班子的人均分了花一輩子還有剩。就這樣,那馮西園不知有意無意,還若無其事問栖蝶:“這怕是也不夠吧?今兒個出門沒籌劃,帶得少,我這就差人回去取來。一樣各再加三倍,少嗎?”

就這麽個石崇樣不拿錢當錢的主,栖蝶已然覺得論排場論敗家,馮西園認了天下第二,絕沒人敢在他死前生個第一出來。如此貴重的人眼中的貴客,那可得風騷成啥樣呀!

是故,栖蝶就算用繡花針把眼皮子穿在眉毛上,也要睜大眼好好等着貴客駕臨。

就懷着如斯雀躍忐忑,栖蝶等來了那個所謂的大人物。

可這人完全不似她之前千般揣想的奢華隆重。就是一身玄袍配馬靴,腦後布巾飄飄,手執一柄十字護手的将軍劍,好像個随處可見的江湖人。誠然,無論是馭馬行來的從容,抑或下馬後擡頭挺胸的軒昂,都昭示出了那人不拘一格的氣度與風範。

不知是沒見過這般大場面有些畏縮,還是見了生人本能的羞澀,一直以來都很活潑外向的栖蝶,這工夫反怯懦了。捉着馮西園衣袖,有意無意閃在他身後,只稍稍偏了頭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來,警惕地打量來人。

對方也注意到了這含畏的審視,大門口行來這一段路,不時低眉瞟她一下。到得馮西園跟前,微蹙的眉宇裏添起一抹無奈,微微笑嘆:“你果然不會聽我的,總要弄得全天下都知道我來了你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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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一樣?”馮西園戲谑地挑起半邊眉毛,瞟了眼來人身後,“說了別帶小孩子來風月場,你又幾時聽過?”

“多見識見識有好處。”

馮西園眯起一只眼睛,神情玩味:“喔?風月場裏,倒是能長哪樣的見識來?”

“嚯?那你這又是為了哪般?”來人同樣語帶調侃,沖着栖蝶擡了擡下巴,“她就是你買回來的女兒吧!”

“怎麽說話吶?什麽叫買,什麽叫買呀?”馮西園急腔急調,腰一擺來頭一甩,“咱爺倆可是一見如故,譬如血親。是吧,乖乖?”

栖蝶正望着來人身後跟随的兩個十歲上下的男孩兒幾近“忘我”,冷不防被馮西園帶了一下,終于回神,一臉莫名看着阿爹,神情很是無辜。

“行了,你別逗孩子了!”來人出言解了栖蝶的尴尬,更俯身淺淺一笑,溫和道:“給你陪個禮先!我要把你阿爹借走些時辰,讓哥哥陪你玩好不好?”随即不待栖蝶回應,回頭召喚:“睿賂,你來。”

兩個男孩子顯是非頭次來,同這裏的好多姑娘丫鬟都相熟,正熱絡地說笑呢。聽聞喚聲,二人中個頭稍高些的那個便小跑幾步趕上來,立定歡快地應道:“爹有何事囑咐?”

“我同西園有話說,你領着妹妹上園子裏頑兒去。好生照應着,不可有失!”

“嗯——?”男孩兒好奇地探頭看了看已然更縮向馮西園身後的栖蝶,旋即咧嘴一笑,爽快道,“嗳,知道了,爹和馮叔就安心去忙吧!”

就這一句天真的應承,又惹馮西園不快,柳眉倒豎碎碎念:“誰誰誰呀?說了不許叫‘叔’。我哪有那麽老?重來!”

“噢!”男孩兒調皮地吐吐舌頭,嘻嘻一笑又喊,“馮媽媽。”

如此,馮西園方是依足,由得叫睿賂的男孩兒牽了栖蝶小手,又喚上同來的小夥伴,三人成行,蹦蹦跳跳游戲去了。

目送孩子們背影遠去,馮西園一臉的笑意驀地斂了斂,并不多客套,兀自率先邁步進了閣裏。客人也默不作聲,擺擺手驅散随衆,獨自一個人跟了進去。

前後上樓,過一個轉角便屏退去侍奉的人,直上去了頂層的明室。

馮西園跨出室外上了檐廊,極目遠眺,一城的繁華古意眼底盡收。

風放肆地飛撲過來,掠起看客的發。

馮西園面色略微沉了沉,低聲問道:“又要見血了?”

對方站在他側後三步外,自嘲地笑:“呵,或許吧!”

“你這樣說,那就是了。”

“今日你倒頂真。”

“今日,你少見地含混!”

馮西園回身,眸色端素嚴正:“孟然呢?”

客人眨眨眼,頑皮笑道:“我不是?”

馮西園沒搭腔,就是沉靜地看着他。

最終,客人無奈地聳聳肩,抱臂靠在門扇上:“你知道他的,讨厭我碰女人。”

馮西園垂下睑,片刻後還轉過身去望向閣外。

“真有意思!”來人的視線也似追着馮西園的目光而去,“明明是一副皮囊,你也好,阿掣或者小葉,你們卻總一眼就将我們分辨出來。為什麽?”

“孟然會等着睿賂來請示可不可以走開,他不會主動讓孩子脫離自己的視線。”

客人神情玩味:“僅此而已?”

馮西園依舊背影相對:“你忘了?孟然不愛笑的。”

“卻并非不笑。”

“不一樣的。他笑起來,不似你這般輕巧。”

“是嘛?”客人幽幽地嘆了聲,“是吧!”

似自問又自答,來人眼底驀地湧上許多情緒,滿滿的,一時理不清。

馮西園端詳他許久,終于決定走上前去,擡手按了按他肩頭:“無論如何,你都是淩覺,是淩家當主。”

淩覺歪過頭:“所以呢?”

馮西園直望住他雙眸:“所以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淩覺眸光一黯,垂下頭去落寞地行到欄邊。

“西園!”

“嗯?”

“可以告訴我嗎?”

馮西園站在淩覺身後微笑:“什麽?”

“如果有一天,如果,孟然長久地睡下去,只有我占據這一副身體,你,你們,阿掣還有小葉,包括我的兒子睿賂,你們會怎麽做?”

“做什麽?”

“我怎麽知道?所以我問你啊!”淩覺有些沮喪,“對我,你們會怎麽樣?”

馮西園不急着回答,直去到淩覺身邊并肩站下,偏頭看着他側顏。

“說仔細些,你指什麽?”

淩覺嘴角邊扯出一抹苦笑:“會想我消失,把孟然找回來麽?還是放棄了,離開我?”

馮西園很誠實:“我不知道。我只确定你是淩覺。”

“說清楚,哪個淩覺?我還是孟然?你們一直把我們區分開的,不是嗎?”

淩覺不自覺高聲起來,說完後自己先怔了怔,複落寞。

馮西園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安慰或者辯解,他一句都說不出來。

俄而,沐昀閣主穩穩的聲音落進淩覺耳中。

“我不太懂醫術上的事,也不是很明白一具身體分裂出兩副人格的說法。我只是親眼看到了,你還有孟然,你們都在這具軀殼裏。很難說我會一視同仁,畢竟我同孟然相交在先,我們生死過命的時候你在沉睡。當然,其實那天晚上你溜出來了,我記得的,同我喝酒的人。”馮西園做了個舉杯的手勢,“一開始我以為孟然醉了,所以放下了拘束,後來我知道孟然從來不讓自己喝醉。那麽只可能是你。我們相識在同一天,一想到這個我就會猶豫,究竟我是中意了孟然的果決剛毅,還是中意了你的溫厚随性?或者,你們合在一起,才是我的朋友淩覺吧!”

淩覺還有些執拗:“也就是說?”

馮西園笑了:“也就是說,不管以後你們哪一個消失我都會遺憾。而留下的那一個,也永遠都是我的朋友!”

淩覺默默地望着馮西園好久,仿佛在鑒賞一幅名家筆墨。

終于他放棄揣度,舉起雙手表示投降:“好吧,不得不說,你的态度讓我很高興!甚至有點兒感動。”

馮西園一臉促狹:“就只是有點兒?”

淩覺尴尬地別過臉去:“不要逼我說肉麻的話!別忘了我和孟然的記憶是想通的,小心他跑出來殺你滅口。”

“他才不會咧!”馮西園已自屋內矮幾上取了斟好的酒盞,遞過一杯在淩覺手裏,“我欠他的本金還沒還清呢!”

淩覺笑:“淩家當主在乎過錢?”

“嗯——”馮西園故作斟酌,“倒也是!”

情誼交換,言語綢缪,沐昀閣上又将收藏一場血雨腥風。

而另邊廂,身處花園內嬉戲的孩童,卻無從得知成年人世界的機關算盡。他們天真無憂,仿如這世上從來不存在險惡。

小孩子的情義可以簡單建立在游戲時的志同道合上,能玩到一處就是朋友了,所以輕易便相熟。由此,栖蝶知曉了男孩兒們是北方人,大孩子叫淩玥琦,表字睿賂,十一歲;小一些的那個看着比栖蝶個頭高出許多,實際只長她一歲多些,名冉躍,表字乘風。至于同阿爹馮西園說話的那個被大家傳說了不得的大人物,便是淩玥琦的父親淩覺。

栖蝶長這麽大知道記住的人名很有限,但這個淩覺她卻是如雷貫耳的。因為他有一個廣為人知的身份:風鈴鎮“淩家”當主。

淩家,對于每一個跑江湖的人來說都無法忽視的名字。因為它商通南北,貨走東西,財富不可估算。也因為,迄今為止,淩家商隊拓土開疆的征途上,屍山血海鋪遍,整個江湖武林無論黑白,卻從未有人能阻住他們前行的步履踢踏。淩家是商界的一方巨賈,也是江湖上屹立不倒的,一個傳奇。

便是這樣的大家,其當家之主卻自“行樂坊”初建之時,每年都來住上一段時日,少則十天,多則月餘,少不得引人暗地揣想。存良者無非以為淩覺是為了風流,而觊觎者,甚而與淩家為敵之人,則少不得思踱着,料想馮西園是淩家安放在江南的一枚奇兵暗子。

于是不為人知的陰暗裏,馮西園實已遭遇了明槍暗箭無數,幾度死裏逃生了。

也因此,淩覺每回來都盡可能低調,嘗試淡化自己同馮西園的親密。偏馮西園自個兒不怕死,就愛做出一副關系匪淺的張揚給世人看,叫淩覺苦惱之于,更添一份自責。

事實上,馮西園同他的“行樂坊”與淩家的關系,與其說從屬莫不如是生意夥伴更恰當。一如江湖每一個渴望情報的勢力一樣,淩家要立于不敗,自然也少不了龐大的情報收集。作為當主,淩覺對馮西園的看重便不難理解。

至于馮西園同樣如此看重淩覺,則皆因了當年建這園子的錢,有一半,是跟淩覺借的。且不計利息,不打欠條。杯酒傾心,君子相惜,僅憑了江湖人的豪爽及信義,淩覺便不問緣由不求回報地将碩大一筆錢銀交付。無論此後二人關系如何變化,落魄時的援手最是真誠。所以馮西園時至今日依然可以不顧安危不計得失地,對淩覺以命相交。

很多年以後,他們的後繼者,如今在花園中嬉鬧的孩子們也承繼了此等坦蕩,終其一生不相負。只現時他們沒有辦法預料命運的起伏伴了怎樣的吉兇,方得如此無憂無擾也無瑕。

一羽翠鳥鳴叫着落在涼亭旁的榉樹上,引得小栖蝶雀躍着駐足,小心保持着不驚擾的距離,遠遠憧憬地觀望着。

“你喜歡?”淩玥琦彎腰拾起塊小石子兒,“我替你打回來。”

“不要。”栖蝶慌忙握緊他手,言辭間有些着惱,“人家好端端站在枝上唱歌,又不礙着你什麽,打它作甚?”

“你不是喜歡麽?”

“就是喜歡才打不得。人不自由譬如行屍走肉,同樣,關在籠裏的鳥兒也是唱不了這般好聽的。”

“嗳——”冉躍不無贊佩地斜睨着栖蝶,“看不出來,你這小丫頭倒是挺能說大道理的。”

“是阿爹教我的。他說‘行樂坊’不是金絲籠子,所以從來不跟這裏的姐姐簽賣身契,由得她們自由自在。”

“呵呵,像是馮叔能說出來的話!”

“噓——”栖蝶謹慎地豎起手指擱在唇上警示,“你怎麽不長記性吶?琦哥哥才叫阿爹訓斥過,你這麽‘叔’啊‘叔’的大聲喊,要是被阿爹聽見,定饒不了你的。”

冉躍攤手聳肩,無謂道:“那有什麽辦法?誰叫他跟當主爺是至交?如今你也認了我倆是哥哥,不喊他叔叔,難不成還認他作兄長呀?豈不亂了輩分?或者,你其實樂意管我們叫叔叔?”

“美死你喲!你管我叫姑奶奶還差不多。”

“有你這麽小的姑奶奶麽?哦,我懂了,其實你是妖精變的,老妖婆!”

“你……”栖蝶人小,嘴皮子上争不過,氣結之下恍記起邊上還有個年長的可依靠,忙扭頭跟淩玥琦告狀:“琦哥哥你看他欺負我。”

冉躍也随着一道移目望去,卻發現,自剛才起便不曾做聲的淩玥琦手裏仍攥着那枚石頭子兒,正仰望枝頭,默然出神。

“琦哥?”

冉躍疑惑地又喚一聲,見那孩子依舊不動,便想探手過去搡一搡。不料對方忽揚手,掌中石出,攜勁疾速朝着枝頭上的翠鳥飛去。只聞“唧”的一聲凄鳴,那翠鳥已應聲栽落,掉在樹下,無力振翅。

“你做什麽呀?”栖蝶尖聲驚呼,小臉漲得通紅。

不顧指責,淩玥琦先一步直去到樹下,輕柔地捧起鳥兒來。柔光透過樹杈一縷一縷投射,消弭了殘酷,将此一副情景點綴成溫馨。

見鳥兒性命無礙,栖蝶終于不再呼喝抗議,走上前去湊近了,一邊用手指頭輕輕捋着鳥兒的翠羽,一邊甕聲甕氣質問:“你待怎麽處置這小東西?”

淩玥琦并不擡頭,仍慈悲地望着掌中的活物,簡短道:“帶回去給小弟。”

“小弟?”

望着栖蝶眼裏的困惑,一旁的冉躍适時出聲解答:“琦哥是說我二弟。他還小,才三歲,不好跟我們一道出來。”

“噢——”栖蝶恍然,忽而又不快,“縱然你是為了讨弟弟的歡心,也不必要奪了這鳥兒的自由啊!它原本天地間來去潇灑,你困住它,是害了它。”

“我知道。”淩玥琦意外沒有争辯,反而眼帶悲憫,“可是蝶兒,這世上不是所有人所有生靈都能把前程握在自己手裏的。而困住他們的人,也并非都是要褫奪他們的自由。只是彼此,身不由己。”

馮西園慣說栖蝶早熟,說話思維都遠較同齡的孩子世故,卻比這淩家的少主又是不及了。

便連栖蝶都聽不懂他話裏的表達,撇起嘴來嘟囔一句:“裝得跟個大人似的,強詞奪理,不知所謂!”

“呵……”這一個少年唇邊竟又泛出了超越年齡的苦澀,“蝶兒呀蝶兒,我且問你,若我适才不擊落這鳥兒,任它飛出院子,你敢保它不會叫鷹枭叼了去?抑或用心惡過我的閑人不會拿它作練準頭的靶子,輕易折了它的性命?”

“……”

“答不上來了吧?”

栖蝶心下動搖,面上猶做出副不服氣的忿忿:“那你也不該打落它。遑論,你不過當它是個玩物,存心不良。”

“那如何能算得良善?”

“這……”

一個七歲大的孩子,縱使比同齡人經歷得多些,也終究是不谙世事的娃兒,想不明精深的大道理,劃不清善惡之間的泾渭。她的語塞,正是她還未叫世俗磨滅的天真。

而那一個原本也該天真無憂的大孩子,卻似乎過早地了然了人生裏的無奈,稚嫩的臉盤上挂着滿滿的悵然。

“大鵬展翅,是因為它已強大得足以保護自己。即便離開了舊巢,天地廣大,它亦可安生立命。如此生靈,當予其自由。反之,羽翼未豐,倉促驅逐,非但飛不遠飛不高,許還落入猛獸之口,或是命喪獵戶長弓之下。那與其讓它在險惡裏朝不保夕,倒不如關着它守着它,哪怕關上一輩子,顧惜下一條命。”

栖蝶歪着頭,微有些懵懂。

“琦哥哥是說,想養着這鳥,保護它?”

少年笑了:“我是說路上太遠,這鳥兒不如你替我養着吧!”

“嗳?”栖蝶小心翼翼接過翠鳥捧在手心裏,“你不是說要給小弟?”

“不了,小弟不會高興看見被關起來的鳥。”

“那你又把它打下來,還說那一通莫名其妙的話,真怪!”

淩玥琦眸色溫柔,穩穩落在翠鳥身上。

“打它下來是怕它死了,現在放手,也是怕它死了。一樣用心兩樣決定,究竟哪個是對的?哪個是錯的?”

栖蝶一時愣住,擡頭望見淩玥琦清澈明亮的一雙眸色,不由覺得心裏頭也被映射得亮堂堂的,不見陰霾。

不敢說全然明白,但栖蝶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阿爹,有靈犀一點通透。

“琦哥哥是在說我阿爹嗎?他一意将我買來養在這園子裏,我離開了哥哥姐姐們覺得很難過很孤單。可其實阿爹不是想要我難過和孤單,他是疼我,想保護我,免得我受漂泊之苦。所以他教我跳舞也不是為了我給沐昀閣掙錢,而是防備着有一日他再不能守着我護着我了,我還能憑着這身本事在世間立足,堂堂正正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淩玥琦很意外,同時也不吝贊揚:“蝶兒你真棒!別人家推己及人,你倒因人及己。雖非曉我所言何人,卻深解我所言何意!蝶兒,你有一顆玲珑心咧!”

“啥是玲珑心?”

“就是聰明,善解人意呀!”

冷不丁被實實在在地誇贊了一番,小栖蝶難得地露出了羞赧之色。但見對方舒了眉,恢複了初見時純然的爽朗,她心安之餘,對那羽翠鳥的事兒更不複計較。于是三個孩子又開始游戲歡鬧。

蹦跳追逐間,小女娃的心裏有異樣的情緒不被自己察覺地萌發。她言語似玩笑:“琦哥哥飛個石子兒就能打鳥,好厲害呀!依着你的話,厲害的人是該保護弱小的。那假使日後有人欺負蝶兒,你可要來幫我救我呀!”

“哈哈,那是當然!放心吧蝶兒,我會保護你的。淩家的人,說話算話!”

“嗯!”

孩童的誓言輕易被許下,也輕易乘風而去。誰都不曾預先知曉,當承諾需要實踐時,她可以那樣危難,而他,可以那樣焦急,卻又莫可奈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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