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賓格太太端着點心與茶進來:“佩雷拉,他還在養傷,有什麽要這麽着急地學習?”

佩雷拉沒說話,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房間裏都是玫瑰的香味。

“是我不好,賓格太太。”赫夫趕着把錯攬到自己頭上。

佩雷拉看他一眼:“算了,休息一會兒吧。”

“這就對了,充足的休息才能讓人精神百倍。”賓格太太給赫夫也倒上一杯:“佩雷拉自己小時候經常一邊寫功課一邊偷吃零食,他的老師告訴我,為什麽羅蒙家的小少爺作業裏總是夾着餅幹屑呢……”

“賓格媽媽。”佩雷拉吸了吸鼻子:“龍魚是不是燒糊了,你聞聞?”

賓格太太上了年紀,自問嗅覺沒有年輕人這麽靈敏,一聽佩雷拉這樣說趕緊朝樓下走。

赫夫小心地把茶杯捧在手心。

“不是我。”佩雷拉解釋道:“是潘尼,我的作業是他幫我寫的。”

“嗯。”赫夫笑道。

“潘尼是個很博學的人。”佩雷拉放下茶杯說到:“他的腦子裏有許多散碎的看起來沒什麽用的知識,卻總是在關鍵的時候起到重要的作用。”

赫夫安靜地聽佩雷拉說。

“我在提問區第一次看到你上傳的操作視頻,覺得你們非常相像,一些小的操作習慣如出一轍。在我念一年級的時候,也有老師評價說我在微距操作上的表現很像他,其實不是這樣。那是他把自己的習慣和經驗教給我,并非我自己原本的組裝思路。我知道潘尼的方式可以拿高分,所以在考試的時候會特意按他教的方式來操作。這是刻意的模仿,不是本身的天賦。”

“你不一樣。你和潘尼是同樣的人。”

“這麽說有點自私,可我總是不由自主的對你抱有希望,想看你好一點,更優秀一點……”

赫夫鄭重而認真地看着佩雷拉說:“我會的。我沒覺得你自私,我感激你,尊敬你,如果能達成你的希冀,對我而言,就是無比高興的事。”

佩雷拉與赫夫對視片刻将視線轉開,林間有沙沙聲響傳來。“你似乎對那片林子很好奇?”

赫夫笑了:“我沒見過這麽多樹。霧區沒有成規模的植物群落,學院周邊都是城市街區。我長這麽大還沒有去過霧區和但丁以外的地方。”

“午飯過後去看看?”佩雷拉提議到。

赫夫快樂地點頭表示贊同。

午飯前利茲醫生對赫夫做了例行檢查,挺欣賞地在赫夫後背拍了一把:“不錯,比佩雷拉當初強多了,看起來不會耽擱開學。”

賓格夫人忙着擺桌:“赫夫比佩雷拉胃口好,攝入營養夠多身體才能長得壯實。”

“可以開始試着做一點輕度運動,慢慢地加量,我會随時觀察你的情況,争取盡快回到受傷之前的運動水平。”利茲信心滿滿地說。

“我打算下午帶他去樹林裏走走。”佩雷拉入座。

“散步可以,但我們不要走太遠。”利茲提醒道。

“那我準備一個野餐籃子。”賓格太太若有所思地說。

下午四點,這家人帶着裝了三明治和果汁的食物籃,開開心心地出游。

利茲提着東西走在最前面,還要顧着攙扶賓格太太。

賓格太太手一揮:“放心,醫生,我完全沒問題。”

佩雷拉和赫夫落在後面聊天。

林中天色黯淡一些,路面看得出是經常有人走動的,偶爾有樹木的根結在土地上冒個頭,有活躍鳥類從頭上飛過,只留下翅膀扇動的聲響。

“這是片人工林,有些年頭了,所以種植的痕跡稍微不那麽明顯。”佩雷拉扶着樹幹:“瞧這兒。”

赫夫看家樹幹上有凝結的半固體,他拈了一點:“唔,湊近了聞有些嗆人。”

“偶爾會有昆蟲陷到還沒有凝結的松香裏。”佩雷拉一邊往前走一邊說:“一直保持着死去時的樣子,經過千萬年仍然鮮活如初。就像時間都凝結了。”

赫夫向前展望,眼中都是佩雷拉瘦削的背影。

“博物館化石展廳有這樣的樣本,黑市上也有人把它放進珠寶一類裏出售。”佩雷拉繼續說:“不過傳說在大遷移之前,這樣的小化石在市面上很常見,包裹昆蟲的完整度和形态往往能決定它的價值。女士們把這種小東西鑲嵌在喜歡的飾品上。”

“松樹林很少是麽?”赫夫問。

“很少。大遷移中有些品種遺失了,博斯卡爾多有一些,但丁僅此一處。”

巴蒂不停地前後跑動,林子裏多種多樣的氣味令它興奮極了。

利茲對他們揮手:“快點!”

“我們走。”佩雷拉拂開遮擋視線的枝條。

越往裏走,小路越模糊不清,人為的痕跡漸漸就不那麽明顯了。

“我們去哪兒?”赫夫不解地問道。

佩雷拉舒了一口氣,帶着輕松的笑容:“就是這裏。”

赫夫往前趕兩步,走到佩雷拉身邊。

穿過了茂盛的松林,眼下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鏡面一般的小湖泊。

深藍的水面上倒影着叢叢樹影,宛如寶石上細密的花紋。風一吹,寶石與花紋都活動起來,顫巍巍地反射出瑩瑩波光。

“真漂亮。”赫夫忍不住輕聲嘆道。

佩雷拉平複呼吸,額角帶着薄汗,稍微給了赫夫一點時間才催促着往下走。

湖邊和他們現在站的地方有落差大約一米的斷層,佩雷拉扶着土壁上露出來的盤結樹根滑下去,轉身叮囑赫夫:“來,小心。”

他差不多已經不記得幾個月前自己還是個行走困難的傷號。

巴蒂已經迫不及待的撲進水裏,濺起好大的浪花。玩得一身是水的回來,搖着尾巴朝佩雷拉要抱抱。

賓格太太已經在湖邊鋪好了格子布,利茲從籃子裏取出果汁分給大家。

鮮榨不到一小時的翠玲桃,酸甜可口的味道,好像給眼前清涼的風景鍍上了一層清輝。

佩雷拉放下杯子,惬意地仰頭迎着天光,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彎彎的陰影。

赫夫坐在他身旁,有些想轉過身看他,又覺得這麽做有點奇怪。他盯着杯子裏淡綠色的透明果汁,那一小握綠色後面是湖水映在杯子上的深藍。他忽然想起佩雷拉的雙眼也是這樣的顏色,遮掩一般邊出神地透過玻璃杯看着水面,好像那泠泠的冷光就是佩雷拉溫柔卻難以捉摸的視線。

巴蒂在湖邊的草地上撒歡,嘴裏嗚嗚呼嚕。賓格太太在和利茲說些小事。

赫夫不經意地聽了幾句,覺得她真是一個可愛可親的老太太,那些讓他似懂非懂的居家瑣事聽在耳朵裏親切極了,仿佛生活的本質就是這樣,纖塵不染的地板帶來愉悅,新鮮水靈的食材讓人放心。

這一年見到的世界,仿佛比之前加起來都要大。他從灰色的世界掙紮着走出來,美好、快樂這些在他記憶裏很少屬于自己的詞,漸漸地都來到了身邊。

他喝了一口果汁,發現佩雷拉正看着自己。

“好喝嗎?”他問。

赫夫點點頭,其實他對這種水果的氣味還挺熟悉的。

“我以前,在霧區的時候。”赫夫用手背輕輕碰了碰鼻子:“會去買一種長葉植物做菜,在我家鄉人們把它叫做兔耳草,專門用來墊在裝水果的箱子裏,防止水果在運輸途中磕碰損傷。”

佩雷拉認真地聽赫夫講,表情坦然而溫和。

“……水果通常只有管理層才會買,作為緩沖材料的兔耳草會流通到普通貨攤,價格很便宜,而且大部分還帶着昂貴水果的香味。”

佩雷拉仿佛在那裏聽過這種植物,一時卻想不起來,只是問他:“怎麽做,沙拉?”

赫夫不知道為什麽很想向佩雷拉講自己的事:“切段水煮,撈起來加一點鹽。”

“好吃嗎?”

“不。”赫夫笑着回答:“沒什麽可嚼的,有時候我想,或許調料再豐富一點會稍微好些。”

佩雷拉眉毛微動,居然露出帶着點贊嘆意味的微笑:“說說你,我很少聽你談起自己。不瞞你說,其實我看過你的檔案資料。”

“嗯我的檔案,什麽樣子的?”赫夫好奇地說:“我自己都沒見過。”

“很簡略的個人背景,時間,事件,還有體檢記錄。”佩雷拉誠實地告訴他:“我想一個人的生活軌跡遠遠不是幾頁資料可以概括的。”

“對了。”赫夫聽佩雷拉說起體檢:“我入學體檢的時候見過你,在醫學中心的電梯裏。”

“是麽?”佩雷拉愕然,一時有點想不起來。

“你……”赫夫做了個手勢:“現在看起來比那會兒好多了。”

交流短暫地中斷了一會兒,仿佛在等人作出反應。

“大概是吧。”佩雷拉将杯中果汁一飲而盡。

“吃點東西。”賓格太太呼喚到,取出兩個三明治遞給赫夫。

赫夫将其中一個給了佩雷拉。

“煙熏肉。”佩雷拉嘗了一口,研究一般看了看土司中間色彩鮮豔的夾層:“芝士和異種榴球。”

“我的應該是煎魚。”赫夫仔細感受口中的味道。

“不錯。”利茲說:“舌頭很靈。”之前貝拉讓他注意觀察佩雷拉用食情況,大約在兩個月前就已經不用在記錄,佩雷拉的生活與心理狀況都處在平穩狀态,再過一段時間也許就不需要随行醫生了。

惬意而休閑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天空漸漸染上絢麗的紅,湖水映着晚霞,蕩漾着瑰麗魅惑的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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