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三個星座

對于封東岳提出的無比尖銳的問題, 允夢澤知道唯一的答案就是, 他在治療期間同樣也對封東岳産生了感情。

否則他不會對封東岳感覺如此熟悉, 不會在被封東岳吻住的時候無力抵抗, 不會在當初選擇清除那些與愛有關的記憶。

他對自己很失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做出這樣的事,更不敢相信自己會有愛一個人的能力和欲望。

這些自責的想法令他頭痛欲裂, 更令他想不通的是,所謂的攻略者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聽到的聲音究竟是什麽。

抛開這些問題不談,封東岳的狀況的确與自己有關, 造成現在的局面, 他自然要負起責任。他給不了封東岳想要的,可至少不能再一次抛棄自己的病人。

看到封東岳臉上綻放的笑容,允夢澤轉開視線解釋說:“之前沒能為你完成所有療程,是因為發生了意外狀況。這一次我會對你負責到底,幫你将混亂的記憶整理好。”

“允醫生說的意外狀況是什麽,”封東岳帶着笑意問,“病人對醫生移情很正常,當然算不上意外,難道讓你感到意外的是, 自己也對病人産生了感情嗎?”

允夢澤面無表情地說:“沒有, 即使有, 也都是錯覺。我要去工作了, 稍後談話治療的時候我們再見吧。”

他不等封東岳回答, 快步離開病房。這個時間走廊上都是醫護人員和進出的患者,他不得不調整好表情跟其他人打招呼。

直到沒人的地方,他才做了幾個深呼吸,慢慢讓心跳平複下來。封東岳的眼神和笑容讓他渾身不自在,心虛的同時還有點別的感覺。

那種感覺熟悉又陌生,矛盾而複雜,他無法解釋清楚,只能想象自己腦海中有一個冷藏櫃,他打開櫃門,把奇怪的感覺揉成一個團,塞進冒着白氣的冷藏櫃裏凍住。

一番心理暗示之後,允夢澤又恢複如常,一心投入工作之中。午休的時候,他特意找了個安靜無人的地方,給叛徒宋落葵打了個電話。

“宋大少,在國外玩得愉快嗎?聽說你一擲千金,在混血小鴨27歲的生日晚宴上,送了27份生日禮物,又是錢又是車還有鑽石,看來是找到真愛了啊。”

這是允夢澤被惹怒之後的專用聲線,特別和善。宋落葵一陣發冷:“夢澤,你怎麽了,咱們能有話直說嗎?”

“沒事啊,我就是覺得這麽多年了,我們的感情還是這麽好,太難得了。”允夢澤迎着冷風笑眯眯地說,“人生得一只基足以,你就是我的那只基啊。”

宋落葵覺得很快就是殺基了:“你到底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跟哥說,哥幫你教訓他!”

“好啊,有個叫宋落葵的人渣二五仔,賣友求榮,你幫我狠狠教訓他。”允夢澤愉快地說。

宋落葵的煙灰掉了一腿:“宋落葵……幹什麽了?”

允夢澤樂呵呵地說:“他可是送了我一份很好的禮物呢,我想感謝他,讓我枯燥無趣的精神科醫生的日常變得這麽精彩。”

聽到這裏還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宋落葵掐了煙,咳了一聲說:“你在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沒關系,老夫老妻都會吵架,更何況摯友呢,呵呵呵。”

“老夫老妻跟摯友的感情一樣嗎?”允夢澤不動聲色地找茬,“夫妻是發過誓的,摯友之間卻沒有承諾,你聽說過有誰結為合法基友嗎?連婚姻都束縛不住出軌,那區區兄弟情怎麽可能防止背叛?今天跟你稱兄道弟,明天就□□兩刀也很正常,不然塑料兄弟情這種說法是怎麽來的?”

宋落葵戰鬥力貧弱,求生欲極高:“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跟老頭子鬧翻離家出走,是你收留了我;那個女人領着私生子回來,我氣得像個有錢的瘋子到處撒野,是你怕我出事跟在我後面走了一整夜;高中的時候你每天都給我補課;宋落瑛在國外出了事也是你替我幫他解決問題照顧他。夢澤,你對我來說可是親兄弟,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出傷害你的事情的。”

允夢澤淡淡地說:“那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

“真的不是我,是他自己查出來的!”宋落葵很冤枉,“封東岳那個人有多恐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來找我的時候已經掌握了跟你有關的一切,我連否認的機會都沒有。”

“你覺得我會信嗎,”允夢澤笑了一聲,“就算真像你說的那樣,那你知道之後,為什麽不提醒我?上次來療養院,還跟封東岳一起演戲?”

宋落葵急了:“你覺得我這麽做是為了幫封東岳嗎,我是在幫你啊!這麽多年了,你有對任何人産生過愛情嗎?但凡對你有好感的人接近你,你就立刻像只刺猬一樣豎起尖刺。作為一名精神科醫生,麻煩你負責任地告訴我這正常嗎?你接手過那麽多患者,想必見過類似的狀況,你是怎麽對待處理的?”

電話另一端一陣安靜,宋落葵不知道允夢澤有沒有在聽,只想繼續說下去:“夢澤,以前我年紀小看不懂,只是覺得你挺酷的,但後來我意識到你這種狀态是不正常的。作為你的朋友,難道要我看着你一直這樣下去嗎?你好好想想,這些事是不是跟你的家庭有關?我記得你那時候經常生病,即使是感冒也要請假半個月……”

電話已經被挂斷了。宋落葵嘆了口氣,重新點了支煙,惆悵地回到床上摟住他的混血小鴨。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面對的心事和過去,他希望封東岳的出現,能解開允夢澤的自我催眠,把他的好朋友從夢魇中解放出來。

允夢澤挂斷電話之後,把宋落葵拉黑了。現在宋大少厲害了,都敢給他做心理分析了,這不是班門弄斧嗎!他有什麽問題?他的家庭條件很好,從小到大衣食無憂,上學後成績好人緣好,他有什麽問題!

允夢澤臉色陰沉地往外走,身上一層黑氣,看上去有點可怕。然而偏偏還有不怕死的,非要往上撞。

“允醫生!”蔣澈朝他跑過來,臉上洋溢着陽光的笑容。

跟蹤狂事件之後,衆人分別被叫去警局做筆錄配合調查,所以現在《星推理》節目組還在繼續錄節目。蔣澈不好意思跑去打擾允夢澤工作,不過既然在這裏見到了,他還是忍不住撲了上去。

“允醫生!”蔣澈笑得格外爽朗,“今天不忙啊?”

允夢澤給了他一個冰冷銳利的眼神:“很忙!”

蔣澈被吓了一跳,尴尬地抓抓臉:“咳,就耽誤你一秒鐘時間。”

允夢澤邊走邊說:“你已經耽誤完了!”

蔣澈不甘心地追在後面說:“允醫生,你相信我,我只是想看看葉先生現在怎麽樣,不會打擾他的。”

“可你打擾到我了。”允夢澤看也不看他,冷淡地說,“蔣先生,葉蓁不會想見你的,勸你不要再糾纏了,否則我會把你的名字放在療養院黑名單首位,只要你在附近出現就會被當成可疑分子送去警局。”

他的語氣不像是威脅,而是說到做到的篤定。

蔣澈看着允夢澤離開的方向,年輕的臉上寫滿失落。

病房裏,封東岳站在窗口看到了這一幕,他還記得那個男人叫蔣澈,只要一有機會就纏着允夢澤。而每次允夢澤對蔣澈露出的笑容,都刺痛了封東岳的心。

封東岳真的很想讓允夢澤記起一切,讓允夢澤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絕對不是假的。可他的身份和目的挑明之後,允夢澤對他肯定是充滿防備,如果他做出激進的舉動,就等于是在把允夢澤往後推。

他們的過去只發生在虛拟世界裏,一旦劇本全部結束,故事也不再繼續。虛無缥缈的愛情本就抓不住,更何況允夢澤過去不接受,現在依然不接受,甚至認為他們的感情只是在演戲。

但現實中遇到的人就不一樣了,比如那個蔣澈,無論他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至少是都是真實的、無法被抹去的。

封東岳在窗口看着看着,臉色越來越難看,在一陣短暫的頭疼之後,突然就不淡定起來。

允夢澤幾次三番跟那個蔣澈舉止親密,拉拉扯扯,封東岳不僅是煩躁不安,甚至感到心痛。他從兩人的一個動作聯想到出軌,對于自己人在病房坐帽從天上來的處境深感悲哀。

怼過蔣澈之後,允夢澤漸漸找回理智。想起下午的談話治療,不知該跟封東岳說些什麽,有點擔心他像昨晚那樣,毫無掩飾地流露出熾烈的感情。

一番思慮之後,允夢澤還是沒有辦法丢下自己曾經的病人不管。他打起精神去了咨詢室,決定先幫封東岳把記憶整理并融合,等到封東岳一切恢複正常,再想辦法開解他、打消他其他多餘的想法。

如果封東岳還是堅持,那允夢澤別無他法,只能再次違背自己的原則,放棄對他的幫助。

咨詢室裏空無一人,往常總是會提前抵達的封東岳,這一次卻遲到了。允夢澤等了好一會兒,直到鐘眠過來通知他說,封東岳說取消本次談話治療,至于改到什麽時間,稍後再做安排。

允夢澤感到意外,難道封東岳不想立刻跟他談談嗎?還是意識到自己不會接受他,只是出于職業道德和愧疚願意繼續幫助他,所以用這種方式表示抗議?

允夢澤不喜歡意外頻發的狀況,封東岳捉摸不透的舉動讓他有點不舒服。他讓鐘眠把下一個預約提前,然後把工作安排得滿滿的,不許自己胡思亂想。

這次的談話治療對象是葉蓁。他現在已經很少戴着熊本熊頭套了,多數時間只是戴着口罩而已,對食物的欲望也降低了很多,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情緒失控的情況出現了。

咨詢室裏只有允夢澤一個人,葉蓁猶豫許久,在他面前摘掉了口罩,露出略顯蒼白瘦削的面孔,眼睛眨動的頻率有點快,纖長的睫毛如蝴蝶緊張地撲動翅膀,令他看起來有點脆弱。

網頁上搜到的照片裏,葉蓁渾身閃爍着耀眼的光環,一颦一笑都牽動人心,無數粉絲嚷着嫁給他,想要把他推倒這樣那樣。現在的他更像是個胎薄易碎的瓷器,相信沒有人敢推他,只敢遠遠地欣賞。

談話快結束的時候,允夢澤想起一件事,問他說:“對了,你認識一個叫蔣澈的人嗎?”

葉蓁呆呆地點了下頭:“認識,他剛出道的時候跟我有過合作,在一部電影裏我演男主,他演出場五分鐘不到就被幹掉的男六號。還一起上過綜藝,嗯……很活潑很陽光的年輕人,怎麽了?”

“沒什麽,他現在已經很紅了。”允夢澤溫和地笑了笑,讓他別緊張,“我就是問問你們關系如何,是不是很熟,他好像很關心你的情況。”

“也不算是特別熟吧,但他好像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懂禮貌又會看人臉色,比我更适合這個圈子……”葉蓁喃喃地說着。

雖然接觸不多,但每次見面,蔣澈都對他很熱情很尊敬,一口一個葉前輩,圍着他轉來轉去,尤其看着他的眼神總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允夢澤想了想說:“如果他想來看你的話,你認為合适嗎?”

“看我?”葉蓁有點意外,“為什麽?我已經過氣了啊。”

允夢澤笑着說:“只是問問而已,這種事當然要看你是否願意。”

葉蓁沉默着搖了搖頭,他想擺脫過去,包括自己曾經的圈子。更何況蔣澈與他非親非故,他想不出蔣澈關心自己的理由。

送走葉蓁之後,允夢澤一直忙到快下班。好不容易處理完手裏的事,他又在不經意間想起封東岳。

這樣拖下去不行,該解決的事情怎麽都是要解決的。

允夢澤下定決心,徑直來到封東岳的病房。他輕輕敲了敲門,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推門進去,也沒看到封東岳。

英式紅茶的味道淡淡飄在空中,窗邊的高腳桌上放着一摞書,旁邊的碟子裏放着幾塊小餅幹。現在還沒到吃飯時間,也不知封東岳跑去哪了。

允夢澤走到窗邊看了看那些書,尼采的《論道德的譜系善惡之彼岸》,盧梭的《社會契約論》,笛卡爾的《探求真理的指導原則》等。

尼可羅·馬基亞維利的《君主論》躺在茶幾中央,翻開的那一頁是“依靠邪惡之道取得君主國的人”。看來封東岳這一下午,沒少進行有深度的思考。

允夢澤放下書,不經意間看到一張離婚協議書。他詫異地拿起來看了看,似乎是從網上下載的,什麽房子歸我車歸你,內容還挺詳細。

封東岳其實已經結婚了?其實他是隐婚多年,但因為治療過程中跟自己出現了這樣那樣的事,現在又查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于是想要抛棄糟糠之妻,用裝出來的真情騙取自己的感情?

渣男。

允夢澤一把捏皺了離婚協議書,頓時不想跟封東岳再聊什麽了。可是在他轉身的一刻,他的手被人牽起,并來了個吻手禮。

封東岳在看到允夢澤的一刻,目光中的利刃溶成熱流,威勢強大的“精神力”從他臉上掃過。他已經盡力控制,讓狂風驟雨變成和風細雨,在他身上深深淺淺地撩撥纏繞,溫柔卻又強勢地将他緊緊鎖住,令他再也無法動彈!

然而允夢澤動彈了——他把手從封東岳手裏抽出來,說:“封先生,你不要神出鬼沒的可以嗎?”這人不知什麽時候從哪冒出來的,貓一樣連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在他身後站了多久,吓了他一跳。

封東岳沒有立刻回應,只是用淡淡的眼神注視允夢澤。他俊美的輪廓在銳利的眼神襯托下更顯硬挺,身上的高定西裝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令他愈發高大英俊,氣勢逼人。

呵,以前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親愛的,現在有了小鮮肉,就叫人家封先生。

允夢澤被他複雜的眼神注視,雖然看不大懂,但還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深情。如他所想的那樣,他有必要制止封東岳繼續下去。

封東岳恢複理智,片刻的熱情旋即消失。不愧是允夢澤,即便是自己那駭人的精神力,也無法束縛住他。而且現在允夢澤對他的精神力愛撫毫無感應,亦無所覺,看來他們的愛情,真的走到頭了。

短短十幾秒內,封東岳的眼神變幻莫測,允夢澤被他搞得一頭霧水,殊不知人家自己在那滄海桑田呢。

“找我有事?”封東岳在沙發椅上坐下,翹起一條腿。雖然他是坐着,兩米八的氣勢絲毫未減,養尊處優的氣度中隐隐散發出震懾人心的威勢,說話時仍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允夢澤把揉皺的離婚協議放在一邊,冷淡地說:“只是想問問你發生了什麽狀況,為什麽取消了下午的談話治療。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會幫你将混亂的記憶整理好,然後解決過去的事。你這麽做,一點都不配合,是想怎樣?”

封東岳輕飄飄地看了一眼皺巴巴的離婚協議,一點沒有事跡敗露的自覺,嘴角噙着漫不經心的笑意,高傲冷漠地說:“那是你單方面決定的,我從未答應過要配合你。”

允夢澤失笑:“封先生不需要恢複正常了嗎,不介意被混亂的記憶把生活攪得亂七八糟嗎?”

“那是我的事,不牢你費心。”封東岳平淡地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始終是自己一個人堅持過來的,就算沒有你的幫助,我相信我有足夠強大的精神力控制住一切。”

雖然他這種平淡冷漠的神情和沉靜優雅的氣質,與平時沒什麽不同,但一個人不大可能在短短半天時間內,就改變了心意。允夢澤有點懷疑,現在封東岳又進入了新的角色。

“你确定嗎?”允夢澤問道,“之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封東岳神情略顯倨傲,矯揉造作地彈了彈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好像這樣就可以彈走負心渣男:“既然當初你決定離開我,并清除我們之間的一切回憶,事到如今再想挽回,你自己不覺得可笑嗎?我現在對于能否整理好回憶一點都不在乎,你也不要再糾纏了。”

到底是誰在糾纏啊?

即便是之前記憶錯亂,封東岳也從沒有過這樣的态度,允夢澤不知道他抽的什麽瘋,便說:“既然是這樣,那你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你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封東岳凝眸審視允夢澤,好像要扒開他的胸膛,看看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那麽多年的感情了,允夢澤不但不試着挽留他,還趕他走!

“我當然不會留在這裏,即使你不提出來,我也早就想走了。”封東岳拿起離婚協議書,起身走到允夢澤面前,冷冷地說,“我親愛的皇後,我要跟你離婚!”

允夢澤萬萬沒想到,那張離婚協議書是給他準備的。

他一時語塞,搶過協議書說:“不要胡鬧了。”

封東岳聽到這熟悉的語氣,又是甜蜜又是心酸。以前每當他做出任性的決定,允夢澤總是溫柔地讓他不要胡鬧,好像他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需要督導和□□。

但他是一個男人,是允夢澤的男人,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他的決定從來都不是胡鬧。

“我意已決,你不必再試圖挽回。”封東岳克制着心裏澎湃的情愫,對心愛的皇後說出絕情的話,“你不珍惜的東西,我也不要。”

看來這段回憶中,他們的身份是皇帝和皇後。允夢澤撕了離婚協議,丢進垃圾桶裏,說:“請問陛下,離婚的理由是什麽?廢後可是大事,您要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封東岳看他把協議撕碎,心裏頓時一陣激動。他的皇後原來真的一點都不想跟他離婚,他們的婚姻,他們的愛情,還沒有進入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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