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團錦簇,柳絮蔭蔭,八轉回廊的盡頭,是個雕花刻璧的月亮門,芳草萋萋的綠蔭裏,一對兒少男少女頭碰着頭,肩并着肩的聚攏一塊兒,細語輕談着。

“勳哥,你不知道,自從得了你的消息,知道阿父被抓,大兄出事,我和阿娘就沒合過一次眼,夜夜無眠,又不知內裏細情,當真心急如焚,偏生還沒什麽法子……”用帕子捂着臉,楚瓊抽哽着,她不過及笄大小,正是花朵兒般的歲數,又長的明眸皓齒,眉目如畫,含悲帶怯的望着情郎,軟語訴着委屈……

蘇勳的心都要化了。

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蘇勳嘆了一聲,“阿瓊,此間事确有內情,叔父被擒的時候,阿璧的應對的确有些不妥當,但,礙于當時形勢,其實算不上大錯,就是老太太不依不饒的,她是長輩,又是那般難纏脾性,當面質問到我臉上,我不好推脫。”

“不過,你不用太擔心,捆綁問罪什麽的,就是走個過場而已,我派遣的護衛會跟阿父解釋清楚,他不會把阿璧怎樣的。”他溫聲安慰。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多了,不知大兄什麽時候能回來?”楚瓊暗地蹙了蹙眉,嬌聲問道。

“這……”蘇勳有些遲疑,“你大母那脾氣不好招惹,且,阿璧棄父,到底有錯,恐怕得些時日,而且……”臉色沉了沉,他頓聲,“阿璧百戶的官職,怕是要撤下了。”

楚璧是庶子,按時下習俗,生子随母,不說做奴仆看待,也沒誰像楚家這麽擡舉的,只是楚元暢年近四旬膝下無有嫡出,本身還是武将出身,脾性強硬,就沒人敢對他家指指點點,但這會兒,他被擒了,楚璧又‘犯了錯’,情況自然不同。

哪怕他這個錯,說來磨淩兩可,但孫老太太是長輩,是他大母,那……真是說他錯,他就錯,不錯也錯了!

尤其,孫老太太還答應要把楚家軍上交,蘇家想收攏軍心,楚璧這個楚家大公子,能滿身‘罪孽’的退場,自然是最好不過。

“阿璧抛父而逃的罪過,是老太太親口指認的,就算我阿父願意庇護,也不好做的太過,阿瓊可有明白?”蘇勳摩梭着她的手,滿面溫和。

“我,我明白的。”楚瓊垂着臉兒,弱弱的回答,心裏都恨得滴血了。

她就不明白了,她大母,那老太太是不是有病?好端端的做甚要害她阿兄?如今阿父被擒,她阿兄就是楚府的頂梁柱啊,都是姓楚的,阿兄倒了,對大母有什麽好處?

還有,還有……想起阿娘得着大母上交楚家軍消息的時候,那剎時慘白的臉龐,驚慌無措的表情,和脫口說出的‘你阿父完了’,楚瓊簡直想把銀牙咬碎。

“勳哥,家裏天降災劫,父兄遇難,我和阿娘女流之輩,府內能撐門戶的,不過剩下阿瑚個總角小童,當不得大用,大母又是那樣脾氣,我,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纖手拉住蘇勳的衣擺,她楚楚可憐的嗚咽着。

“瓊兒別怕,你還有我呢。”蘇勳忙攬住她柔聲安慰。

Advertisement

“你?有你當得什麽?”楚瓊突地側身,背過臉不看他,惱聲道:“你是我阿姐的未婚夫,跟我有什麽關系?”

“阿瓊這般言語,當真傷人了,我心裏的人是誰,你難道不知道?如此指責我,是不是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蘇勳趕緊表衷心。

“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蟲兒,哪知道你的心思?嘴裏說着唯愛我一人,誰知是不是哄我?”楚瓊标致面容微見羞惱,“要不然,我讓你跟蘇伯伯提我們的事兒,你怎麽推脫着不開口?我知道阿姐是嫡女,身份高貴,我區區一個庶出比不上她,那你何苦來招惹我?”

她說着,形狀漂亮的眼睛裏隐隐浮出淚花。

“阿瓊,我和你阿姐的婚事,是長輩訂下的,怎能怪得了我?我對你阿姐根本沒有半點情意,此回護送你大母她們回來,我都沒跟說過半句話,你要信我……”

就這般,一對小情侶拉拉扯扯,膩膩歪歪的打情罵俏,藏再月亮門後頭,程玉悄無聲息的看了全場,啧啧有聲,摸着下巴默默退下了。

【哎,大玉,你怎麽走了?】狗子正看的津津有味呢,不滿的喊。

【他們倆身子都挨一塊兒了,你還敢看?一會兒該鎖了!】程玉邊退邊回答,【再說了,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沒功夫跟狗男女耗。】

【重要的事兒?】狗子一怔,【什麽事?我怎麽不知道?】

【當然是管家權了,我和袁夫人都回來了,府裏還把大權交給一個妾室,這像話嗎?】程玉挑眉。

狗子倒抽一口涼氣,【大玉,你,你這進程太快了吧?姣夫人管理楚府十多年了,你一朝回來就想奪權,不可能啊!】

【有什麽不可能的?手裏有人就行。】程玉特別自信。

【人?你哪有人?】狗子不解。

【蘇勳給那兩百家将不算人嗎?】程玉勾唇。

【可是,那,那人不是孫老太太的嗎?】你哪來的臉要啊?

程玉不以為然,【我和老太太是祖孫嘛,本來就是一家,分什麽你的我的?多見外!】

狗子:【你,你真是……】

【我真是什麽?英明對不對?溜兒,你瞧瞧這府裏的規矩,都差成什麽樣了?楚瓊好歹是個小姐,跟未來姐夫私下幽會,居然能讓我扒了牆角,這多不像話啊……且我把事兒管過來就好了,肯定會杜絕這種情況發生,最起碼,我能給她們安排個望風的啊!】程玉一臉誠懇。

狗子驚呆了,沉默了好半晌,它由衷的說了一句,【大玉,我不得不承認,你真是不要臉!】

——

說走就走,程玉潇灑退場,徑自尋到管事,找那兩百家将‘交流感情’了,至于那對兒小情侶親親我我了多久,她是不知道,反正直到孫老太太和袁夫人醒來,洗漱換衣到大廳開始用晚膳了,他倆都沒出現。

不得不說,确實很~~持久!

被姣夫人和鄭夫人伺候着用過晚膳,各自準備回房了,程玉叫住袁夫人,“阿娘,我有事跟你商量。”

“哦,我兒何事?”袁夫人連忙轉身。

“到你房裏說吧。”程玉笑笑,拉着她的向外走。

“你看看你,年紀不小了,竟還這般調皮。”袁夫人笑着,順從跟随。

母女倆步過門檻,很快離開大廳。

她們身後,姣夫人和鄭夫人若有所思的望着,好半晌,彼此回頭對視。

“姣姐姐辛苦了,我家阿瑚撒賴,不願用膳,我先回去瞧瞧他,就不陪您了。”沉默片刻,鄭夫人率先開口。

“孩子重要,阿鄭快快先行。”姣夫人忙道。

“謝姣姐姐體恤,我先告退了。”鄭夫人微微曲膝,轉身出屋。

姣夫人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直至瞧不見了,才突然冷笑一聲,華服下擺甩出個漂亮弧度,她大步離開,走過回廊,越過花園,很快回到了玲珑繡閣——她的院落。

邁步進了院子,迎面是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鳅脊,門欄窗栊皆是細雕牡丹花樣,一色水磨粉牆,下面是白石臺矶,窗下種着犁樹和芭蕉,樹枝兒下挂博古小架兒,上頭養着黃嘴紅翅的小雀,後院牆下,還有一小小的泉眼,裏面是兩尾豔紅的魚兒。

平素,姣夫人極愛這黃嘴小雀兒,總愛逗弄兩下,但今朝卻是旁若未見,冷着一張臉兒,她大踏步走進屋裏,轉過屏風進了內寝,一眼看見自家女兒正坐塌邊,面色才緩合過來。

“瓊兒,你去哪兒了?晚膳時怎麽沒來伺候老太君和夫人,你是晚輩,她們初次進府就不見你的人影兒,怕是讓人說嘴。”擡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姣夫人輕聲責備。

楚瓊擡臉,拉住她的袖子,“什麽老太君?誰認她?一個鄉下婆子而已,把大兄害的如此,我做甚要給她臉面?”她哼聲,恨恨道:“還有夫人,你瞧瞧她那模樣,不過小小匠人之女,到敢把大婦架子擺到阿娘跟前,指派你做事,呸,當真厚顏無恥。”

“她本是大婦,指派我理所當然,算不得錯處。”姣夫人垂眉,輕輕撫了撫袖子。

“阿娘是鳳凰,不過暫落塵土罷了,她區區一野雉,到敢叫嚣!”楚瓊狠狠拍着卧塌。

“好了,阿瓊,只有無能之輩才拿出身說事,大靖國運三百載,照樣滅國亡種,我不過一個世族女,怎地不能讓人指派?”姣夫人輕嘆一聲。

“要是阿父還在,他肯定不會讓鄉下婆子和匠女這般對阿娘!”半點沒被勸服,楚瓊滿面不甘,“還有大兄,她們太無恥了,居然拿那樣髒污的罪名害大兄……”

“你阿兄到底怎麽回事?大公子傳信不清不楚的,我到現在都沒鬧明白!”聽女兒提起長子,姣夫人鄭重起來,擡頭追問。

“她們太不要臉了……”楚瓊咬唇,夾帶着無數主觀想法,她把蘇勳所言俱都學給了姣夫人,而姣夫人呢,緊緊皺着眉,她臉上表情變幻莫測,好半晌,到底沒忍住,狠狠罵了一句,“無知老婦,坑死夫主就算了,還生生毀了我兒的前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不過尊榮地位而已,但凡想要,我給就是了,怎竟做出這樣事兒?楚族本騰飛之勢,一朝就讓她毀了!”眼裏要恨出火來,她一把握住女兒的手,悲聲道:“我的兒啊,咱們娘倆的苦日子來了。”

“苦日子?阿父被抓了,大兄被罰了,難道不苦嗎?還能怎樣?”楚瓊怔怔,一臉懵懂。

“兒啊……”你太天真了!姣夫人嘆息,剛要回答,突然,外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楚府大管事帶四個身穿盔甲的精兵走進來,愁眉苦臉的說:“姣夫人,夫人讓您上交帳本,她要查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