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從出生起安居将軍府,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自家莊子,楚瓊的提問完全出自真心,沒有一絲一毫故意貶低的意思。

憑她的人生閱歷,她真的理解不了程玉的做法。

不過,飽經事故——從九卿貴女到青樓紅姑,從皇後都當得到泥腿子家小妾,姣夫人當真什麽都經歷過,對程玉的做法……說真心話,她是羨慕、敬佩、甚至是崇拜的,她要是有程玉的本能,哪怕只一半呢,都不至于走上今天這條路……

“我的兒啊,你不懂,你姐姐那條路,難走歸難走,但腰杆子挺的直,人家站的穩啊。”姣夫人長嘆一聲,“百千年後,萬世不存,你、我、你阿父、全家人都化做塵土,沒人會記得我們,但是她不一樣!”

“史冊會記下她,郡制裏會有她,百姓們不會忘記她,世世代代,他們會口口相傳,哪怕她死了,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兩百年……她的祠堂裏,都會有給她上香祭拜……”她輕聲,目光幽幽,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她的親生阿父,大靖末年位高九卿,他平生願望就是青史留名,配享太廟,做個老百姓交口稱頌的好官,但是,窮他半生,耗盡心血,他都沒有做到,甚至還累及家族,堂堂百年大世家,最後就剩下她個女流之輩,淪落青樓,給人做妾……

然而,程玉一個小姑娘,年不過十六,人家已經揚名天下了。

姣夫人微微眯起眼睛,眼角有些濕潤。

“娘,我,我能聽懂你的意思,但是,我還是不太明白……”滿面茫然,楚瓊怔怔看着親娘那一臉惆悵,喃喃道:“楚钰她……被百姓們記住又能怎麽樣?有什麽好處嗎?那些下等民給她建祠堂,給她燒香?感恩她,跪拜她,對她來說有什麽用啊?她又不靠那個活着?”

“青史留不留名,有什麽關系?反正都是活一輩子,錦衣玉食,高床軟枕不是挺好的嗎?何苦為了些莫名其妙,沒什麽用的東西奔波勞苦,難道不是有病,自找苦吃嗎?”

“娘,您瞧瞧我,我是沒什麽名聲,沒誰感激我,但是我過的好啊,這些年嚼金咽玉,華服美裳,要什麽有什麽,身邊伺候的人成群,這樣的日子不美嗎?做甚要百姓們給她祭祀,她自個兒不會嫁人,不會生兒育女嗎?”

楚瓊蹙眉,語帶輕蔑,“楚钰的傳聞,這段時間我聽多了,什麽‘拔山涉水,翻山越嶺’的,那得多苦啊?她肯定沒有我過的好……又是何必呢?娘你還羨慕她,有什麽可羨慕的啊?”

“咱們又不是缺那幾個買首飾的銀子?羨慕人家能白得嗎?”她諷笑,翻了個白眼兒。

“呃……”靈魂一問,姣夫人剎時怔住了,面露深思之色,她緩了好半晌,才伸手點女兒額頭,啞然失笑道:“你這小丫頭,當真會狡辯,把我都繞進去了,楚钰揚不揚名,是對是錯?跟咱們有什麽關系?如今咱們該想的,不是怎樣應對局面嗎?”

“應對?應對什麽?她有名聲就有呗,跟咱們有什麽關系?”楚瓊一臉莫名。

姣夫人就嘆,“當然有關系,瓊兒啊,我難道沒發現,楚钰的名聲越響,咱們的處境就越難嗎?這會兒都快跌進谷底,沒翻身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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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娘,咱們不是一直鬥不過嫡母她們……”根本沒翻過身啊?說什麽餘地?楚瓊不解,“不是說好等阿父回來……”在鬥嗎?

“眼下的局面,你阿父回來也沒用了!”。

畢竟,人家已經闖出一片天,不需要靠楚元暢了,甚至,很有可能,被敵軍俘虜過的大将軍,想要重新站起來,想要恢複往日威風,還得巴結有了‘神閣’的女兒呢!

“瓊兒啊,樹都空了,咱們這些藤蔓的日子不會好過!”姣夫人嘆息。

“啊……”楚瓊瞪大眼睛,“娘,那,那怎麽辦?”

“怎麽辦?呵呵,都到這地步了,我能怎麽辦?”姣夫人攤攤手,無奈望天,“勝者為王敗者寇,拜倒轅門,俯首稱臣,徹底不要臉皮了呗!”

——

姣夫人……不得不說,确實是個當機立斷的人,将軍府內威風那麽多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一朝勢落,眼看緩轉不回來的時候,她是真的能低下頭,拉下臉。

首飾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大清早,太陽剛剛出來,她就素白着臉兒,捧着麻席,披發赤足,一步一叩的跪到了袁夫人院裏。

“怎麽個意思?她這是什麽路數?”大清早剛睜眼,頭沒梳臉沒洗,就有丫鬟禀告門口跪個人,還是素來講究形象,無妝不出的姣氏,袁夫人真有些詫異了。

穩坐梳妝臺,她透過窗栊向外看,“阿姣和我,不是挺有默契的嗎?她讓她底下那些人,老老實實不惹事兒,聽說聽調,我對她和瓊兒一視同仁,不用正室嫡母身份整治她們,直到将軍有了結果,或是歸來,或是……”涼了,“怎地現下做出這副樣子來?”

她想幹什麽?苦肉計嗎?楚元暢沒回來的,苦給誰看啊?

袁夫人挑了挑眉,伸手點指丫鬟,吩咐她,“你出去問問,看她什麽意思?”

“是。”丫鬟應聲,轉身出屋,踩門檻兒跟姣夫人搭了幾句話,随後,快步轉回,輕聲禀告道:“夫人,姣夫人說,她想您談談,向您請罪。”

“談談?請罪?”袁夫人疑惑,透過窗戶盯着素衣跪席的姣夫人兩眼,她沉吟片刻,突然笑了,“到要看看她想做什麽……喚她進來吧。”

“是。”丫鬟恭聲,領命而去。

很快,姣夫人進門,斂步垂眉,态度必恭必敬,跪地便是叩首,“妾姣氏拜見主母。”

“……”袁夫人凝眉,神情越發疑惑了。

平素姣夫人來見她,不過福福身,口稱‘夫人’罷了,此回又是磕頭,又是‘主母’的,到底什麽情況?有陰謀嗎?還是想要陷害?

她懷疑着,不免小心起來,上下打量姣氏,謹慎道:“行了,快快起吧,都是一家姐妹,何必這麽客氣呢?”

“主母寬容,妾卻不好越禮。”姣夫人輕聲,幾乎是五體投地的跪着,把投降的态度,表現的淋漓盡致。

“你……到底要做什麽?好端端擺出這副模樣?”袁夫人垂頭看她,“阿姣,若是苦肉計,可就沒意思了!”

“主母莫要嘲諷妾了,事到如今,什麽苦肉計都沒用,妾是來俯首稱臣,求您給條活路的。”姣夫人苦笑着。

“啊?”袁夫人一怔,沒太聽懂。

她是普通匠女出身,從未接觸過政治,女兒被萬民稱頌,她高興歸高興,卻不像姣夫人那麽敏感,能察覺出背後的幹系。

“主母啊!”姣夫人昂頭看她,嘆了一聲,“妾想請您屏退左右。”

袁夫人皺了皺眉,思索片刻,揮了揮手。

丫鬟們垂頭,魚貫而出。

內寝裏,便只剩下了袁夫人和姣夫人兩個。

“主母,钰姑娘有大才,能脫家族而出,妾自愧不如,您養出頂頂好的女兒,妾輸的心服口服,來向您求和讨饒來了。”姣夫人很放的下姿态,袁夫人沒讓她起,她就一直跪着,滿面陪笑,“主母,您仔細想想,您和妾之間,說白了,其實沒有什麽不能調和的大矛盾……”

“妾知道,這些年來,妾越俎代庖,傷了您的心,但是,有些事兒不是妾一個人能決定的,不能全怪到妾頭上……”就比如說,把您留鄉下,不接您進城,“妾願意贖罪,從此遵從您的吩咐,唯您馬首是瞻,做您膝頭乖順聽話的奴婢……”

姣夫人昂頭,一臉真心實意,然,袁夫人面無表情,根本沒動容的意思,她也不氣餒,接着勸,“主母,妾之心如日月明空,沒有半絲半毫的虛假,是真心想要向您投誠的,妾願意把這些年的積攢……将軍府內外,所有聽妾吩咐的管事、帳房、莊頭……妾結交下的人脈關系,知交好友,還有将軍留下的暗樁名單,全都交給主母……”

“您初來乍到,手裏沒什麽人,哪怕這會兒掌着管家權,同樣不穩當,且,夫主被擒,将軍府這會兒閉門瑣戶,但不能永遠如此啊?府裏女郎和郎君們總要成婚,得出外交際……夫主是武夫新貴,總有那世家人瞧不起他,女眷外出行走同樣艱難,慣會被人嘲笑,且,不是妾妄言,您的出身恐怕更是會……”被人諷刺貶低。

她低聲苦笑道:“……妾的來歷,想來主母聽說過,雖則有辱門楣,但,多多少少,世家裏的條框,妾還是懂的,也交際下些朋友,若主母憐惜接納妾,妾願意給您提藍執扇,做個引路丫鬟,助您早早融進九江貴婦的圈子。”

“且,主母,投誠的不止是妾,還有妾那一雙兒女,瓊兒是姑娘家,沒甚志向,作用不大,也能聯門好姻,至于阿璧,他是不如钰姑娘大才,總還是個男兒,外出行走天生就方便些,不說幫钰姑娘吧,能些許替她做些小事,都是好的啊!”

姣夫人說着,把一家三口齊齊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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