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姣夫人的投誠,代價不可謂不高,誠意不可謂不夠,哪怕厭惡她母女如袁夫人,都難免有些動容了。

穩坐梳妝臺,居高臨下瞧着她,脊背彎曲,胸脯挨地,她跪的五體投地,卑微如塵埃一般,“阿姣,你圖什麽啊?”完全出自內心,袁夫人問了一句。

是啊,圖什麽啊?楚元暢還沒死呢,府裏孫老太太被楚瓊攏住了,姣夫人手裏握着暗線、人脈、管事,外頭還有個活生生的大兒子,根本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啊?

為什麽要投降?

還投的那麽徹底——完全跪舔式趴投?

袁夫人不能理解。

“主母啊……”袁夫人長嘆,眸子裏含着股說不出的微妙之感。

如果能掙紮,能存活,她何嘗願意扔下臉皮?早年從青樓走出來的那一刻,她就發誓一定要‘站起來’,要挺直腰背,可是,時世從來不如人願,她想活命啊!!

楚钰——府裏的嫡姑娘,已經走出她能控制,甚至是接觸到的範圍,去到另一個層次,而那個層次的人,想處理她,當真是太容易了。

甚至,但凡嫡姑娘做事粗魯些,不那麽再乎面子,那麽,不單是她,連她的兒女,都不過人家幾句話的事兒。

姣夫人怎麽敢犟着?用一家三口的性命,賭人家嫡姑娘臉皮兒薄不薄?當然得趕緊趁局面還沒那麽糟的時候講和投誠,這樣成功率都大一些,待遇想來也會更好,要不然……

萬一楚元暢回來了,她手裏這些東西便一文不值,甚至,一個鬧不好,那男人還會拿她給嫡姑娘撒氣,那時候,就就真的走投無路了!

“主母,妾之言語,完全出自真心,如有半句虛假,願受天打五雷轟,死後入阿鼻地獄,求主母明鑒,收下妾吧!!”

妾要求不高,只求碗中有食、身上有衣、頭頂有瓦、單純一條活路啊!

“您跟钰姑娘提一提,說兩句好話,妾是真心的啊!”姣夫人悲聲,淚水都再眼圈兒裏打轉。

那模樣,不得不說,确實有幾分悲慘,到讓袁夫人有些猶豫了,微微蹙眉,她沉思許久,想了又想,沒從姣夫人的提議中,發現丁點不利她和女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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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姣,你的事兒我會仔細考慮,也會告訴钰兒的。”沉默了好半晌,足足有一刻鐘的功夫,袁夫人突然開口。

“主母!”姣夫人悲戚,‘呯呯’磕了三個響頭,淚水順着臉頰滑下。

——

敵人跪的那麽徹底,跪的那麽莫名其妙,袁夫人半懂半不懂的,府裏還沒人能跟她商量,琢磨了幾天,在姣夫人殷殷期盼,悲悲哀求的眼神下,她手書一信,派人送往九江城。

遞到程玉手裏。

而正巧,信到太守府那天,程玉剛剛結束一天的勞碌,準備回院用晚膳。

盤腿坐塌間,一手捏着點心,一手拿着信,她邊吃邊看,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

【哎?姣夫人投降了?她跟你娘稱臣了?為什麽啊,大玉,你都還沒空出時間收拾她呢,她咋突然縮了?是有什麽陰謀嗎?】狗子瞪圓眼睛,感覺不可思議。

那是姣夫人啊,從九卿貴女到流落青樓,從塵世清倌到當朝皇後,何嘗是個簡單的人物?雖說這會兒落到下風了吧,也不該這麽快認輸啊?

怎麽不得對峙幾番,好歹掙紮掙紮呀!

就這麽束手就擒啊啦?

狗子簡直不敢相信。

【這才是聰明人呢,能忍胯下之辱,願意委屈求全。】程玉輕笑,惦了惦信,把點心塞進嘴裏,含糊道:【就像當年流落青樓,那會兒,她但凡不妥協,不低頭,恐怕早就跟她親娘姐妹一個待遇,骨頭都爛成灰了,可凡事不能只瞧眼下,你看看她這些年來‘稱霸’将軍府的日子,你能認為她當年的低頭是輸了嗎?】

【這會兒跟那會兒有什麽不一樣?她去找我娘‘稱臣’,不管是磕頭,還是流淚,表示出百般狼狽,萬般不堪,不過是想讓我和我娘心裏痛快了,松松手放她一馬,畢竟,她手裏握着的那點東西,根本不能跟我對峙……】

【天旱着呢,我還是水神本神,她一個‘凡’女,哪來的本事跟我鬥?她跪的爽快,就是怕我哪天有閑功夫想起她,順手把她收拾了……】

【那……大玉,你覺得她是真心投降嗎?是不是想讓你放松警惕,然後搞你啊?】狗子小聲問。

程玉挑眉,點了點那信,【應該是真心的,我和姣夫人一系,目前還沒有不能調和的矛盾,我發現楚瓊和蘇勳私情的事兒,她們還不知道,把我和娘扔鄉下什麽的,不是姣夫人一個人的過錯,她完全可以推到鄭氏和那群妾身上,把自個兒摘的幹幹淨淨!】

【自我和娘回府,姣夫人那一系……表現的其實挺可以,最起碼明面兒上沒興風,沒作浪,都挺聽話的,如果單純只是我個人,沒有客戶的話,我會接受她的投誠……那是個聰明人,只要我願意給她相應的利益和待遇,她會把将軍府處理的很好,半點不用我操心。】

【甚至,就連楚瓊和蘇勳的事,她都能私下斷幹淨了,畢竟,她一個青樓出身的妾室,能在九江脈系裏活的那麽滋潤,無論高門世家的貴婦人,還是草莽新貴的泥腿子,她都能結交,都有友人,可見是個有手腕,有本事的。】

【對這樣的人,給些寬待,是理所當然。】她聳肩,笑着說。

狗子支起小耳朵,遲疑,【大玉,你,你的意思……你準備接受姣夫人投誠啊?】

【沒有啊,怎麽可能接受?】程玉詫異挑眉。

【可是,我聽你的意思,你好像不大反感姣夫人,甚至還有些……呃,我說欣賞不為過吧?】狗子小心翼翼的問。

【額,你這麽說……呵呵呵……】程玉微怔,揚眉輕笑,【對姣夫人嘛,單我本人而言,的确是不讨厭,能從一介青樓紅倌走到皇後的女人,不管過程如何,自然有值得人佩服的地方,不過,我和她站對立面,說什麽都沒用的!】

【毒殺袁夫人,害死楚钰,做為既得利益者,姣夫人是最大的嫌疑犯,哪怕最後查明她是無辜的,她同樣是‘從犯,我哪有可能接受她的投誠。】

【可是現在,她什麽都沒做呢?】狗子疑聲。

程玉蹙眉,下意識挺直身體,【溜兒,你這思想很危險啊,有點走偏了,你記住,咱們已經調部門了,不像以前再‘皇圖霸業’的時候,必須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什麽髒的臭的都往身邊拉,那是為了當皇帝!這會咱們不一樣了,咱們是有客戶的人,端誰的碗,受誰的管,楚钰給咱們吃喝,咱們就得向着人家!】

【而且,你說的‘姣夫人現在是清白的,她什麽都沒做’的事實,是楚钰付出了靈魂,人家拿半條命換來的……你把立場給我站穩點!!】

【呃,好,我知道了。】狗子被訓的直縮脖子,一句話不敢說了。

屋子裏,氣氛瞬間寧靜。

程玉坐那兒,邊吃點心邊琢磨,表情頗有幾分慎重,半晌,突然間,她把炕桌一推,猛地站起身來,大步朝外走。

【哎,大玉,你幹嘛去?】狗子疑惑,【不是說今天休息嗎?】

【我找蘇啄有點事兒。】程玉邊走邊回答。

【有事兒?什麽事兒?我咋不知道?】狗子驚訝,連聲追問。

【沒什麽,就是覺得把我娘跟姣夫人擱一個府裏我有點不太放心,她那份兒勢單力薄的,智商還一般,真出點緊急狀況,絕對鬥不過姣夫人,肯定讓人收拾的手掐把拿,到不如我幹脆點兒,直接把将軍府的人全挪到九江城來,把她放我眼皮子底下來得放心。】程玉回答,快步走出院子,【我找蘇啄商量商量,讓他派人過去。】

【哦……】狗子恍然,複又疑惑道:【那你怎麽跟人家蘇啄說啊?怕小妾搞事害死你娘什麽的,這話可信度不高啊?人家剛跟你投的誠!】

【近來天旱,糧食減産,民心不穩,将軍府裏都是女眷,我怕萬一有人鬧事,她們抵擋不住,索性接過來大家都放心……】程玉挑挑眉,點指狗子額頭,嗤笑道:【怎麽樣?這理由不錯吧。】

【額,好吧。】狗子晃着尾巴,妥協了。

一人一犬邊走邊聊,很快找到了蘇啄,把事情一說,蘇啄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都沒上禀蘇冼和越夫人,他徑直應下,派出人馬前往春城,很快把人接了過來,甚至還幫着安排府宅,分派仆從,裏裏外外跟着幫忙,真真什麽考慮到了,完全出乎程玉意料的妥帖。

付出有所回報,沒白給人當‘心理導師’和‘靈魂目标’,程玉感覺挺欣慰的。

忙忙活活小半個月,将軍府徹底再九江城安下宅院,孫老太太攜一衆女眷見過蘇冼和越夫人,好一通抱腿哭嚎之後,時間轉眼到了四月初旬……

昂頭,碧空如冼,萬裏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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