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黛玉趴在桌上,擡眼盯着窗外的絲絲細雨,不自覺彎起嘴角。
江南的雨總讓人有一種別樣的興致,想要撐着傘去街巷裏走一趟,好像就能走進詩情畫意中。
待在京城這些年,竟是快忘了,這江南的夏季是什麽樣的。
夏末秋初,南方的天可是最難預料的。
昨天送別李西京一家時還是豔陽高照,晚上她和李長安用過晚飯回房後,便下起了毛毛細雨,到今早醒來,院子裏已經積了一灘水,碎葉掉了一地。
下了一夜的雨到中午都不見停,不過雨勢倒是緩了許多,頗有幾分潤物細無聲的意味,只不過是錯了季節。
換了一只手托着臉頰,黛玉輕嘆一聲,收回視線朝門口看去,并未見到心中所想的人出現,不免有些郁結。
明知才過了半日,可心裏總惦記着李長安究竟去辦了什麽事。
今天一早,昨天在涼亭出現過的趙青就等在外面,等李長安醒了,便立刻向李長安禀報了不知什麽事情。
李長安陪着她用過早飯,叮囑她要是想休息,再回床上躺會兒,不必着急着去風雅苑陪阮氏說話,然後就出門了。
黛玉左思右想,又閑着無事可做,還是收拾了一番去陪阮氏說話,快到中飯時辰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剛想着要不要去躺會兒,睡個午覺,便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姑娘!不得了了,老爺,老爺親自把姑爺給綁回來了!這會兒正在前廳裏跪着,你快去看看,夫人已經過去了!”
雪雁急得不行,一進門便道:“瞧着,是要挨打。”
“什麽?!”
黛玉一下站起來,一邊問一邊往外走:“怎麽回事?公公可有說是什麽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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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只說是,老爺正好從衙門回來,在路上遇着了,就把人帶回來。”雪雁急道:“該不會是——”
“你別胡說!”紫鵑拉住雪雁,緊蹙着眉看向黛玉:“姑娘別擔心,姑爺是個有分寸的,不會胡鬧,何況姑爺待姑娘的心,明顯得很,任誰都看得出來。”
聽到李長安要挨打,黛玉哪裏還有心思聽紫鵑和雪雁說話,腳下步子越來越快,沿着回廊一路往前廳去。
果然,趙青昨天肯定是和李長安說了什麽事,否則李長安怎麽會突然一大早的出門,這、這她什麽都不知道,要怎麽說情?都不知從何說起!
紫鵑和雪雁見狀,連忙跟上去,見王媽媽從房裏探出頭,忙道:“媽媽,你盯着竈上的東西,可別糊了。”
“你們這是去哪?姑爺怎麽了?”王媽媽見三個人慌慌張張離開,不由嘆道:“慌慌張張的,這是怎麽了!”
主仆三人一前一後到了前廳外面,還未靠近,已經聽到李重的斥責。
剛要下臺階的黛玉聽到李重的斥責,有些恍惚,檐角的雨打在臉上,黛玉一下回過神,提着裙擺就要往下走。
邊上的紫鵑急得連忙撐開傘跟上去:“姑娘,別淋着了!”
前廳內,阮氏哭着伸手去攔,其餘人也跟着去拉李重,生怕他手裏的鞭子真落在李長安身上。
可李重是一家之主,又是朝廷命官,誰敢真的下手去拉,只有阮氏拼了命的攔着,可到底力氣差別,根本拉不住。
七嘴八舌的勸着,鞭子還是落在了李長安背上,一條一條的血痕,觸目驚心。
“黛玉拜見公公、婆婆!”黛玉放下裙擺,走進廳內,只掃了一眼李長安便不再看他,只是走到李重身邊。
李重手裏揚起的鞭子停下,不由看着黛玉,把怒氣壓下去,不由得道:“外面風寒,你怎麽到外面來了?”
“聽聞公公和相公一道回來了,便想過來給您請安。”黛玉壓着心裏的擔心,鎮定道:“這兩日您忙于公務,中飯和晚飯都不在家裏,婆婆和我一塊說話時,都惦記着您。”
一番話,讓李重把鞭子收起來,轉身走到上座,一屁股坐下去,猛灌了一口茶。
見狀黛玉悄悄松了一口氣,朝阮氏看了一眼,輕輕點頭——好歹是攔住了,她是新過門的媳婦,李重自然不好在她面前太過苛責。
家法有必要,可誰也經不住這樣的打。
“你這丫頭,倒是會說話。”李重見黛玉的小動作,不由笑了一下,無奈道:“你自己問問,這小子做了什麽好事,真是安分不了幾日,就要鬧出一點事情來!”
提到李長安,李重臉上的笑容一下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黛玉聞言才想得了許可一樣看向李長安,瞧着那些血痕,倒吸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李長安面不改色、不服軟的模樣有些幼稚。
哪有這樣的,認錯都不會,而且……
父子關系,未免太差了一些。
“爹。”
黛玉才說了一個字,廳上所有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畢竟黛玉這幾日來,稱呼上少有這麽親近。
“相公已有十八,做什麽事情,自是有自己的打算,不偷不搶、不殺人放火,便是街邊經營小攤,那也是正經差事。”黛玉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忽然感覺到李長安的眼神變化,太過炙熱。
微微別開臉,面上微微發燙,理了一下思緒才繼續道:“我相信他。”
邊上阮氏和李重吃驚的表情如出一轍,好像有點沒反應過來,黛玉剛才說了什麽話。
這——
衆人還在震驚黛玉的話,李長安清亮的聲音響起,又掀起了一層浪。
“你看看你們,娘子才嫁過來多久,比你們還信我,在你們眼裏,我是十惡不赦人還是殺人放火的強盜?”
“你還敢說!當街進別人店裏逞兇,鬧得滿街圍觀,捕快上門,你不配合調查,還想出手,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衙門每月有多少人狀告你的百姓嗎?你自己做的事,難道是別人做的?”
李長安聞言朗聲大笑,看向李重:“您說什麽都是對的,那些案子,最後可查出是我做的了?”
“你還嘴硬!”
“二郎,你別說了!”
阮氏吓得撲到李長安身邊,一把抱住李長安,看向起身的李重,聲淚俱下:“老爺,他也是你兒子,不管做錯什麽都是我們的孩子,你、你不能因為外面那些傳言就誤會他了啊!”
李重氣急,恨不得再出手,可邊上黛玉還站着,一氣之下,把鞭子扔到椅子上,拂袖離去。
“滾去祠堂裏跪着,不到天亮不準出來!”
這……算不算是大場面?
黛玉站在那裏,心倒是落了回去,不免看了一眼被吓得呆呆站在廳外的紫鵑和雪雁,無奈一笑。
真是叫她開了眼界,這天底下的父子關系是不是都一樣?
“常嬷嬷,扶母親回去歇着,相公這裏有我。”
一邊彎腰扶着阮氏的常嬷嬷是阮氏的乳娘,聽到黛玉這回,有些猶豫,誰知還不等她想明白,阮氏便已經起身。
虛軟的靠在她懷裏,看着黛玉:“好孩子,辛苦你了。”
“母親多慮。”黛玉看着阮氏和常嬷嬷離開,又看了一眼一邊的管家,想了一會兒想起來這位看上去憨厚耿直的中年男人叫什麽。
“齊叔,家裏的下人,還要麻煩你。”
齊叔一怔,忙點頭:“少夫人放心,我一定會辦好的,這件事情傳不出去。”
聞言黛玉放下心,蹲下來看着李長安,見李長安繃着的嘴角,輕嘆一聲,身後替他把臉上貼着的頭發撥開,擦掉嘴角的血跡。
黛玉突然覺得,李長安這人一定很孤獨。
自小有父母在身邊,還有一個看似嫌棄卻護短的兄長,慈母嚴父,不管做錯什麽都會有人去善後。
這樣的李長安,怎麽會孤獨呢?可黛玉是真的感受到了,李長安活得并不高興,盡管做了許多看似不羁的快事,卻都不能讓他打心眼裏真正的高興。
擡眼看向門口的紫鵑和雪雁:“去房裏拿一些外傷藥,還有準備一點吃的,最好是粥,送到祠堂去。”
“祠堂?”
“還要我幫你們去找祠堂在哪嗎?”黛玉說完,剛要伸手去扶李長安,就見李長安自己站了起來往外走。
怔怔盯着李長安的背影,黛玉忽然意識到,除了剛才那兩句,李長安竟是一句話都沒說話,被打都沒有吭過一聲。
錯愕過後,黛玉朝紫鵑使了個眼色,便拿了傘跟在李長安後面。
李長安長得高,黛玉胳膊伸直了才把傘舉到他頭上,可這樣一來,雨幾乎全飄到了她臉上,不一會兒,頭發便粘粘的貼在臉上和脖子上。
黛玉也不知怎麽,固執地舉着傘,胳膊發酸也不願意放下來,緊抿着嘴角,一言不發跟在李長安身側。
祠堂外守着的老仆正打瞌睡,聽到動靜,擡眼一眼,還以為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吓得連忙從廊下出來。
“少爺,少夫人——”
話還未說完,李長安和黛玉徑直從他身邊走過,直接進了祠堂。
這是哪一出?老仆心裏疑惑,摸了摸頭,抖了抖肩,走到一邊坐着,打了一個哈欠——算了,李長安也是祠堂罰跪的常客了。
李西京如今二十二歲,被罰跪的次數一只手數得過來,至于李長安?那一算盤的算珠都不夠數。
李家牌位前,李長安背脊挺直,跪在那裏,依舊不曾開口。
回身輕輕關上門,黛玉站在李長安身後,看着他背上的傷口,咬着下唇,忍不住道:“你是在和誰生氣?連我也不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