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靜悄悄的祠堂裏,燭光晃動,映在牌位上忽明忽暗,伴着門外陰雨天,讓人的心情莫名跟着沉悶。

八月中的天,原本是該進入秋天後的涼爽,這場雨落下來,熱意未消,反倒增了幾分黏熱。

藥箱和粥放在地上,能瞧見門口剛才進了人的痕跡,一進一出,留下了兩排腳印。

從進了祠堂到現在,李長安別說開口,就是頭都不曾扭一下,直直的跪在那裏,眼睛盯着那一排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立在一邊的傘周圍積起了一灘水,沿着牆角,四散開來。

黛玉伸手打開藥箱,一邊從裏面拿出藥來一邊道:“這藥是從京城帶來的,用着還不錯,輕傷三兩日就能恢複得差不多。”

不見李長安搭理自己,黛玉低頭繼續把棉布卷開,又道:“是你說的,要護着我一生一世,可現今,你連我也不理了,話,還作數嗎?”

還是不理。

終是無奈的嘆了一聲,黛玉拿着藥輕聲細語道:“你……真不理我嗎?”

繞至李長安面前,黛玉笑了一下,忍不住道:“想不到你瞧着穩重,居然是個幼稚鬼,自顧自的生悶氣,也不願意搭理我,那你不搭理我,我便走了,免得招你煩。”

說完這話,黛玉待在原處不動,淺笑盈盈盯着李長安。

她哪裏舍得這個時候離開,她只是在等,等李長安願意開口而已。

拿着棉布小心翼翼的替李長安處理背上的傷口,膝蓋跪在軟墊上,擡着手臂,袖口挽起來,生怕不小心碰着別處。

觸目驚心的傷口加上看去留了疤的舊傷,一道疊着一道,新傷打在舊傷上,血肉模糊,能嗅到一絲血氣。

“不疼嗎?”

盡管李長安的态度算不得好,可李重下手未免也太狠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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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以為李長安纨绔的名聲是因為家裏寵出來的,如今看來倒不是,反倒像是叛逆的性子惹出來的。

“背上這些舊傷……看來你還真是挨了不少打。可被打了這麽多回,卻不長記性,是在和自己較勁還是在和旁人較勁?”

祠堂裏只剩下黛玉的聲音,語氣輕柔,說着說着,背上的傷倒是處理得差不多,可李長安依舊毫無反應,連上藥的時候都沒吭氣。

黛玉停下來,走到李長安身前,和他一樣跪在軟墊上,直着腰,抿着嘴角,直勾勾盯着他。

這人到底是個什麽脾氣?現在居然要她來哄。

低嘆一聲:“還不理我嗎?”

這都快一個時辰了,一句話都不說,心裏到底是有多少委屈和怨憤。

可黛玉轉念一想,李長安到底也才十八,上有兄長,自是……難哄些。

盯着這張臉,瞥見被打濕的頭發還貼着連,黛玉彎腰伸手拿過旁邊剛才紫鵑她們送來的幹帕子,湊到李長安面前,慢慢地給他擦着頭發和臉。

濕了頭發貼在臉上很不好受,有種難以言明的不适感。剛才她弄幹身上的衣服也花了一些時間,好在只是細雨,只沾濕了外衫。

“你說你——”

話音未落,黛玉忽地被拽入李長安懷裏,手裏的帕子落在地上,一時反應不過來。

這是……?

李長安力氣大得很,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裏,勒住腰的手還在收緊,黛玉有些喘不過氣來,卻一動不動,任由李長安發洩出來。

勒得她有些疼,連骨頭都在叫嚣着,可黛玉卻不忍心讓李長安難過。

這一刻,她或許是唯一能讓李長安歇下防備的人。

察覺到李長安埋臉自自己的頸側,剛要開口,黛玉只覺頸側有熱意浸透衣裳觸及肌膚,心頭一震,宛如一塊大石沉沉砸下來。

“相公?”

很低的泣聲傳入耳中,黛玉心頭一下跟吃了黃連一樣苦,反應過來後,垂下眼,手輕輕放到李長安後頸,小心翼翼安撫着。

微微偏過頭,黛玉湊近李長安,臉幾乎貼在一起。

感受到李長安放松下來的身體,黛玉暗暗松了一口氣——應該是好了,不再置氣了吧?

“淋着雨了?”

“不礙事,已經好了。”黛玉輕輕搖頭,從李長安懷抱裏退出來,誰知這一擡眼便笑了,偏過頭輕笑出聲。

紅着眼、紅着鼻子的李長安可不多見,怕是連李重夫妻都未曾見過幾回,她與李長安這才成親就見到,算不算是……

李長安願意在她面前交心?

聽到黛玉的笑聲,李長安抿着嘴角,別開臉,吸了吸鼻子,梗着脖子道:“我頭發還沒幹。”

黛玉怔住,随後無奈又好笑的拾起地方的帕子,直起腰繼續替李長安擦頭發,感覺到李長安松散的跪在那裏,笑着問:“累了?”

“你不問我嗎?”

“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當街搶劫的事,你做不出來,何況,你要的東西,光明正大也能要,何必要去搶。”黛玉語氣緩緩,手上動作更輕。

李長安聞言臉上多了笑容,幹脆伸手圈住黛玉的腰,往身邊一帶,直接靠在她懷裏。

以前他不知道什麽叫溫柔鄉,如今讓他醉死在黛玉這一身溫柔裏,他死也心甘情願了。

“你、你這樣我怎麽幫你把頭發擦幹?別鬧了!”黛玉讓李長安這個動作鬧得面紅耳赤,左右看看,餘光掃到牌位,忙推了一下他肩膀:“相公,這裏是祠堂,老祖宗可都看着!”

哪有人這麽無賴的,居然在祠堂裏這般動作。

李長安聞言笑道:“你我已成親,何況老祖宗早去了,這些牌位是供我們後人祭奠,并非用來監視,要真有,那他們該高興,我娶了一個了不起的娘子。”

“你——!”黛玉讓李長安氣笑了:“就你能胡說八道。”

“放心,這地方,我比誰都熟。”李長安松了手,盤腿坐着,把旁邊放着的粥拿起來,呼嚕兩口就喝了大半。

黛玉笑着搖頭,起身把藥箱收拾好,又看了看李長安的衣裳,背上幾乎被鞭子劃破,見不到幾塊好的地方,還沾着血跡,看着怪吓人。

剛才怎麽就忘了讓紫鵑她們拿一身好的衣裳過來。

“你回去吧。”

“恩?”黛玉回頭,不解的看着李長安,卻見李長安頭也不回的坐在那裏,仰着頭盯着牌位,随後想到什麽,點點頭:“好。”

“明早我回去換了衣服,就陪你回家。”

“好。”

黛玉拎着藥箱站起來,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東西,外面的老仆應該會過來收拾,只不過,李長安這麽呆一夜,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剛推開門要往外走,便聽到身後響起李長安的聲音。

“回去換身衣服,抱着怪涼的。”

腳下步子一頓,黛玉哭笑不得,這下才是真正的放了心——這回是真正的好了,這件事,真正的過去了。

出了門,外面的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檐角挂着一滴一滴正往下掉的雨水,落在屋檐下的水缸裏,打得睡蓮一顫,驚醒了正躲在下面的幾條魚。

雨停了?真好。

這夜裏,黛玉睡得并不安穩,不知是惦記還跪在祠堂的李長安還是別的緣故,醒了幾次後,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瞪瞪的睡過去。

院裏紫鵑和雪雁醒來,先把事情處理好了,又吩咐人去拿了早飯,正要進房去叫醒黛玉,便見李長安從院外進來。

兩人忙停下,站在一邊。

“姑爺早。”

“還睡着嗎?”

“睡着,正要去叫醒。”

李長安點點頭,擡腳往裏走:“打兩盆熱水來,其餘的不必伺候了,讓人準備車馬,一會兒要出去。”

紫鵑和雪雁對視一眼,點頭應下。

她們家姑爺這是要做什麽?昨天才挨了一頓打,身上的傷都還不見好,這又要出門去了嗎?

當真是不長記性。

李長安進了房,看向那邊剛起身的黛玉,放輕腳步靠近:“吵到你了?”

黛玉搖了搖頭,她只是睡得不安穩,不過,也不知怎麽,李長安剛到院子和紫鵑她們說話的時候,她就莫名的醒了。

揉了揉眉心,盯着李長安打量一番,邊掀開被子邊道:“你先去換身衣裳,用過早飯再出門。”

“聽你的。”李長安幹脆答應,拿了衣服走到屏風後,三兩下便換好了出來。

才穿好衣裳的黛玉驚訝看着李長安,不由笑了一下,兀自走到梳妝臺前:“你不讓紫鵑進來,誰替我梳發?”

伸手牽着黛玉坐下,李長安自告奮勇道:“我來。”

“哪兒學的?”黛玉好奇問道:“從母親那兒學來的?”

“自學成才。”

兩人一問一答間,李長安已經拿了梳子站在黛玉身後,瞧着架勢像模像樣,只是等到黛玉看着鏡子裏自己的發髻越來越簡單時,不由笑了。

原來這就是自學成才的結果?揶揄的看一眼李長安,見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笑着起身。

“便這樣吧,出門也沒有幾人瞧見。”

“下回肯定比這回好。”李長安硬氣道:“不過,這段時間還是讓紫鵑和雪雁代勞,我再學學。”

紫鵑和雪雁進來時,見着黛玉的發髻,一時間不知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只好匆匆放下東西出去,免得笑意太明顯,得罪了李長安。

好笑的看着李長安臉上閃過的尴尬,黛玉把自己面前的碗推到李長安面前:“我想吃你那碗,看着更稠一些。”

剛才還有些尴尬的李長安一下把剛才的事抛之腦後,立即換了碗:“明兒想吃什麽,讓廚房做。”

“好。”

怎麽會有人把耍賴的話說得讓人不讨厭?

這個問題,等黛玉出了門都未想明白,也沒有時間讓她想明白。

回家,黛玉坐在馬車上,越來越緊張,比之前回揚州路上還緊張,不是簡單的近鄉情怯四個字能形容。

林府,還會是原來的模樣嗎?

“少爺,到了。”趙青跳下馬車,說了一聲,有些不忍的看了眼門庭若市的地方,這塊地方在揚州來說算不得繁華,可卻是一處好地方,城內衆多才子……

風花雪月的好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擔心李長安會不太被大家喜歡,畢竟……寫同人大多時候都會選擇寫一個很強大的男主來幫女主擺脫原來的困局

但這回就特別想寫一個男主,有成長的,不是開場就很強大,和林妹妹各有各的成長

感謝大家喜歡!評論我都有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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