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又一年除夕, 清早天才亮,黛玉和李長安便起身收拾,和去年一樣,打算去祠堂裏祭拜先祖。
端着碗喝完一半的燕窩粥, 黛玉正和李長安說話, 便見雪雁拿着東西進來, 便放下碗。
“外面是來人了嗎?”
“剛才裴将軍來了,說是要出去一下, 中午再回來。”雪雁放下東西答道:“裴将軍身邊也沒有一個小厮,難道一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
聞言黛玉也有一些好奇, 裴元在府上也住了一陣子, 相處下來,裴元這人就是北方性子,爽朗大方, 但玩笑也懂得分寸, 不會讓人尴尬。
可是, 除了李長安提過的幾點外, 裴元似乎有些獨來獨往了,和李長安若不是特別投緣的話,怕也不會跟着來家裏。
李長安放下碗, 替黛玉擦了一下嘴角。
“老裴從前成過親,可惜那姑娘身子弱,成親不到半年便因病離世, 老裴又因從小父母雙亡,便覺得,自己往後也不必再耽誤人家姑娘,不再娶了, 等到從了軍,更沒有這個心思去管這些,至于小厮,在軍中,哪裏有人還帶小厮的。”
耳根微熱,黛玉悄悄看一眼那邊的雪雁,見她正在偷笑,不由得伸手去拉了一下李長安的手。
有人在也不注意些。
“咳,我先出去,紫鵑還等着我幫她收拾東西,一會兒又得去前院幫着安排。”雪雁連忙拿了東西往外走。
雪雁身影消失後,黛玉嗔怪的看一眼李長安。
“你看你,每回都這樣,也不收斂些。”
“我們是夫妻,這樣又不犯法,這還是在房間裏。”李長安笑着把黛玉從凳子上拉起來:“走,去祠堂,張大爺今年回去了,這回可是不會有人說我了。”
“今年張大爺的孫子來接他回去了,可算是一家團聚,過一個安享天年的年。”黛玉笑着說:“不過今年的時辰也沒晚,連爹都誇你,這段時間你勤奮多了。”
“軍中養成的習慣,還怕吵着你。”
除了照顧李懷塵的那段時間,李長安幾乎都起得很早,習慣性的和裴元比劃幾招,順便練練槍,免得生疏了。
在戰場上,只有身體比別人強,反應比別人好,才能在危險裏謀生。
兩人牽着手往外走,走出院子後便能瞧見花園裏的盛開的梅花,黛玉眉間染上笑意,伸手拂過一枝梅花。
才剛碰着,就被李長安握住,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手,黛玉皺了皺鼻子:“連碰都不讓碰了?”
“你這身子,別再凍壞了。”
“人都在外面走着,風一直都吹着,難道,你還能讓我在屋裏待一個冬天不成?”黛玉忍俊不禁,只覺好笑。
李長安真是把她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弄得她也有一些不知所措。
感覺到李長安靠近,幾乎是把自己攬在懷裏,黛玉都懷疑,要是從後面看的話,估計都看不見她。
“我不碰冷的就是,再不過去,你這幾天在爹那裏積攢下來的好印象怕是全都得毀了,也就你不着急。”
李長安聞言一笑,轉而牽着黛玉往前走。
“你猜爹是為什麽總看不慣我?”
“為什麽?”黛玉下意識問了一句,然後面上微紅,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重的确是對李長安太過苛刻,可是李重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李長安離開這個家,這對父子的心結,反而像是互相拉不下臉,不肯各自退一步。
好在這回從軍中回來,李重對李長安的事情一下看開了。
“去京城的事情,你和爹娘說了嗎?”
“正要說。”李長安笑看着黛玉:“其實,爹倒不是讨厭我,只是因為我小時候太頑劣,不過再頑劣他都會在後面替我收拾,後來……”
後來是李長安自己作死,遇人不淑,居然為了朋友義氣,差點害了一個無辜女子,事後李長安也後悔莫及,可李重卻失望了。
因為這件事情,父子倆的關系才徹底的僵化。
聞言黛玉不由得驚訝,李長安這樣心思的人,居然也會在交朋友上走錯路,看來,吃一塹長一智,李長安這些年是長進了許多。
輕聲道:“那個姑娘,後來怎麽樣了?”
“救回來了,可是,卻不願意再和外界接觸,每年我娘都會去看她,爹也頗有照顧,但——”
“那你呢?”
“在和你成親前,辦了一件事,就是替她尋了一門好親事,難得她也不拒絕,前陣子收到消息,已經有身孕了。”
聽到這個結局,黛玉原本蹙着的眉頭一下舒展開。
她原以為是一個悲劇,想不到,竟然還能圓滿收場,那這麽一想也正常,要是那個姑娘真的出事了,那李長安和李重的關系真沒有機會緩和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祠堂,李重和阮氏夫妻已經等在那裏。
“大嫂她——”
“已經來過,我讓她先回去了,畢竟懷塵那孩子的病還要人照顧,除了她之外,交給別人照顧,她也不放心。”
阮氏聽黛玉面上疑惑,解釋了一句,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一臉欣慰。
讓阮氏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黛玉別開臉,從李長安手裏抽出了手,走到阮氏身邊。
李長安摸了摸鼻尖,看向李重,父子倆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四人進了祠堂,各自拿了香點着後,便站在牌位前。
“李家列祖列宗在上,李重只求家宅太平,兒孫健康,往後李家能否極泰來,不再受苦難折磨,望祖上庇佑,兒孫福澤平安。”
李重說完,神情嚴肅的朝靈位三拜,先行上了香。
待李重側身讓開,另外三人才上前行祭拜之禮。
“黛玉,你和我一塊去看看廚房那邊準備得怎麽樣,今年北疆大勝,府上不少人都回家中過年去了,怕他們有準備得不周的地方。”
走出祠堂,不等李長安開口,阮氏便出聲要走了黛玉。
說完還看一眼李長安,見小夫妻不好意思了才笑着把人拉走。
其實阮氏是有心讓黛玉跟着管家,如今寧姝一門心思都在李懷塵身上,少有操持家裏的事,加上從前也多是把心思放在醫術上,對管家之事不怎麽在意。
如今黛玉将家裏的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遇事不慌、頭腦冷靜,對下也頗有規矩,不會過分的苛刻,倒也不見縱容,往後李家有黛玉操持,她倒也放心許多。
“娘,你是不是想讓爹和相公說說話?”
“都說你這丫頭說話得理不饒人,句句話都紮人心窩,連身邊兩個丫頭都讓你逗得又氣又急,可偏偏又護着你,我看吶,你這是玉做的玲珑心,什麽都門清,只是不願意道與人聽。”
“哪有。”黛玉嬌嗔道:“連娘你也拿我打趣。”
“長安從前性格乖張,雖然講義氣,可世道不是義氣就可以過活的,人還要講公道、講理,要明白大義,都怪當初我太過溺愛他,上面又有兄長照顧,所以才年少時惹出不少事情,好在——”阮氏看着黛玉:“和你成親後,他這性子是改了許多,往後,怕是要多勞你費心了,你會辛苦些。”
“母親多慮了,相公他很好。”
黛玉扶着阮氏,猶豫了一下才開口:“相公盡管有時候會任性,可都無傷大雅,他有經商的天賦,如今佃租和鐵器鋪都不錯,便是不參軍,也夠一家人開銷,如今從了軍,得了名,往後只會更好。”
“那去了京城呢?”
去了京城?
黛玉先是驚訝,可是随後一想,阮氏與李重好歹也是為官的人,如何能不知道李長安得了聖恩後,得入京的事。
“京城裏達官貴人遍地都是,一條街上住的,不到人家自己說,怕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不起的人,長安性子太倔,又太直,怕——”
“母親放心,那地方再多貴人,那也與我們無關。”
旁人富貴,那是別人的事,他們不會眼紅,也不至于要去攀附,何況文人向來瞧不上武将,怕也不會有人到他們們前來拜訪,除非——
李長安是皇上眼前的紅人,到那個時候,怕也無可奈何了。
園中石徑上,李長安和李重并排走着,一路上也沒說幾句話,只是聊了些李長安在北疆的事情。
“京城是個是非之地,你去了,往後要更謹慎些,莫要一時氣急就不顧後果,不想想自己,也該考慮一下黛玉的處境。”
李長安聞言一愣,看着李重:“爹的意思我明白。”
“如今賈府的處境你也該知道是什麽樣,貴妃娘娘薨了,如今——”李重停下步子看着李長安:“凡事要有定奪,不可逞一時之快。”
“我明白。”
李重點點頭,嘆了一聲:“京城離家路途遙遠,你們一去,一年怕也難得回來一次,往後,更要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
“爹……”
李長安遲疑了片刻才繼續道:“這些年來,孩兒不孝,日後不能在跟前盡孝,待有機會,再接你和娘進京。”
“哪怕是要等到我致仕的時候了。”李重笑起來,摸了摸胡子:“家裏有你娘,還有姝兒和懷塵,倒也人多熱鬧,你們夫妻倆年輕,入了京城,怕是會冷清,好在黛玉身邊的兩個丫鬟機靈,你又與裴将軍交好,平日裏也有人作伴。”
兒行千裏,父母家人又豈能不擔心。
李重一直在揚州做官,與京城那些達官貴人也不熟識,就算是有舊年同窗,那也過了許多年,又何必再去打擾別人。
京城裏,賈府的人,怕是不好應付。
今年的除夕比去年還熱鬧,因為北疆大勝,天子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各府各道、州府衙門都要安排慶典燈會,才至申時一刻,外面已經是炮竹聲連天了。
李家正廳,幾道屏風阻了外面的冷風,廳內一片熱鬧。
盡管裴元與李家相識不久,可他與李長安是生死之交,那是過命的交情,人又大方豪爽,杯盞之間,和李重、李長安聊了不少。
懷塵病好了些,裹着厚厚的襖子,又戴了帽子坐在一邊,一會兒說幾句話,逗得黛玉、阮氏和寧姝三人忍俊不禁。
一家其樂融融,倒真是一件快事。
“砰——!”
外面的升起煙火,一片天都被照亮,李懷塵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扒在門縫那裏往外看。
“哇,好漂亮!”
黛玉放下杯子,扭頭看向李長安時,不經意瞥見寧姝的神情,心裏那點擔憂全都不見了。
寧姝是真的看開了。
正要勸李長安吃些菜再喝,放在膝蓋上的手被人握住,不由瞪大眼,驚訝的看向李長安。
誰知這人一點也不在乎旁邊的人,湊到黛玉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語氣認真卻又帶着一絲笑意,連一雙黑眸裏的醉意都被笑意遮掩,讓黛玉瞬間失了神。
“娘子,新年快樂。”
側首一笑,黛玉握緊了李長安的手,掃見了其餘人或多或少的“不經意”的打量,也顧不上害羞,回了一句。
“又一年了。”
這世上縱然還有更多千般好、萬般好的人,可黛玉如今只覺得,誰都不及李長安待她好。
她家相公,是這個世上待她最好的人。
也是她放在心上一世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部分要結束了!
要開始另一段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