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真是瞌睡送枕頭,正想着了解這裏的情況要不要招一些孤魂野鬼的問問,結果就有這麽幾只撞上來,還有說有笑的根本沒在意前面的葉小樓,結果就是毫無知覺的中招,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狗蛋一把抓住,拎到了別的地方。
“你們是什麽人?”其中一個鬼膽子大一些,就說,“我們可沒做過壞事啊,你要是收了我可不容天理。”
“跟他們廢話做什麽,我看也就那個年輕人有些道行,年紀這麽小,估計是個半吊子,咱們一起發力掀了他的術法就是。”
“這倒是。”
所謂鬼是由人變的,所以人生前狡詐,變成鬼自然也狡詐。
胖乎乎的小手托着下巴,狗蛋眨了眨眼,瞳孔漆黑變成黑色的漩渦,輕輕嘆氣道:“你們也太蠢了,竟然這麽簡單就确定我們的身份,那現在你們再仔細看看,除了他,我的道行怎麽樣?”
若是把鬼分一分等級,約莫低級的脆弱不堪,平日裏只敢躲起來,被太陽曬一曬就要受傷,中級的就要厲害一點了,就像被困住的這些鬼,活的比較自在,高級的自然就是惡鬼之類,能興風作浪的那種,如果要把狗蛋放進來呢,他就是比高級還要高許多級的那種,因為他身上的鬼氣若是想要消滅這些鬼,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看到狗蛋的眼睛,這些個叽叽喳喳的鬼頓時不敢說話了,好比螞蟻遇到大象之前本來以為自己能用腳絆倒大象,結果等真的見到了就恨不得立即消失,因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啊。
“那麽現在可以說了嗎?”葉小樓也蹲下,看着這些鬼說。
沉默一瞬,衆鬼又立即開口,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釋着。等他們講完了,葉小樓也差不多了解的事情的始末。時間對于鬼來說,有時候是很好的東西,因為可以增長道行,百年也不過是眨眼間而已,比起普通人,他們實在是太有優勢了,可以靜靜的躲在角落看潮起潮落,看時間變遷,看人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看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托一位歲數一百多年的高齡鬼解釋,當年确實有兩個人跳崖,而且都死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什麽的,其實并不容易,即便是約好了下輩子再見,又有誰能真的願望實現?就是傳說中天帝的女兒織女,相見牛郎也不過是七夕那一天而已,故事裏也沒有說牛郎轉世,是否能和織女繼續相見,可見即便是有這種可能,卻也只是可能而已。
當兩個人魂魄離體,衛錦文懵懵懂懂的在崖下徘徊,等生死簿上的陽壽盡了,鬼差來勾魂他便順從的跟着鬼差離開。而跟他約定的那個人卻早已恢複神智,并且明白下輩子變數太大,根本就不能保證還能再找到彼此,更何況緣分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若是下輩子沒有緣分怎麽辦?
最好的辦法就是其中一個投胎,另外一個轉成鬼修,在原地等待,等地方轉世再去找他。只要他能記住對方,就有機會找到,這便是萬無一失的法子。
大約愛的深的那位都會這麽傻,總是患得患失,活着的時候也就罷了,即便是死了也還不放棄,這種堅持成為執念,也讓人唏噓。即便是堅持又能怎樣,找不到的還是找不到,還是分隔開來。
人活着便是一世,或是生兒育女,或是孤獨終老,感情上都有不同的發展,或許這一世的愛情可歌可泣、感天動地,但到了下輩子,誰又能說愛情還是原來那個?輪回有時候對于受盡苦難的人來說是一種解脫,但對于愛情美滿的人來說卻非常殘忍,因為一個輪回就是一個開始,前塵往事俱都化作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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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個話本裏你侬我侬的美好姻緣,到下輩子也不過是單純的話本而已,誰又知道話本裏的當事人下輩子是人,還是別的什麽,還有沒有這般美好的姻緣。
然而這就是道,天地間維持平衡的道,人在其中不過是滄海一粟,無能反抗,也不能反抗,因為人必須生存在這樣的環境中方能生生不息。
女娲捏泥造人,是大功德,讓她直接成聖,後來厚土化為六道輪回,讓世間萬物皆能生生不息的存在,這便是抛去了感情,像車間流水線的商品一樣,幹巴巴冷冰冰的,抛去了商品自己的感情,順從車間裏的規則。這其實是很殘忍的,但又有什麽辦法,便是以慈悲為懷的佛,卻也沒敢提‘感情’這等事。
而有那麽一個人去嘗試了,去堅持了,甭管成功與否,葉小樓都由衷的佩服他,至少他做過,不會後悔。
下懸崖有許多種法子,有電梯,也可以綁了繩子慢慢滑下去,但葉小樓幾個人卻沒有這麽做,每人腳上都踩着禦風符,大晚上的就這麽慢吞吞的飄下了懸崖。踩着禦風符的還有保镖們,他們互相之間手拉手,兩條腿還有些顫抖,因為除了腳下那兩張輕飄飄的符紙,就什麽都沒有了……每當腦海中閃過這個想法,保镖們身體就愈發的顫抖,相互之間小手拉的越緊。
反觀葉小樓和狗蛋還有男孩,三人的表情非常放松,就跟乘坐電梯似的慢慢下降,還時不時的扭頭小聲說話,仿佛他們真的待在電梯裏似的。
不多時,保镖們也慢慢放松下來,到底是見識多廣的漢子,雖然心中贊嘆的無以複加,卻慢慢站直了身體,雖然還拉着小手,但是也敢觀察周圍的環境了,甚至還能低頭看看距離地面還有多遠。還好現在是晚上,就算有燈也看不太清楚。
懸崖下面也有人工建築,一排排的小房子,還有山洞,游客可以在這裏體驗。不遠處似乎還有仿古的茅草屋等建築,看着就跟電視劇裏的裝扮似的,應該是主題建築?衛錦文自從下來就木呆呆的,他茫然的看着前方,身體有些僵硬的往前走,不知道應該去什麽地方,不知道回去哪裏。
被狗蛋抓在手裏的小鬼說:“對對對,就是你走的方向。老鬼住的山洞普通人看不到,只有我們能找到,那地方可是偏僻的很,還有一股子黴味兒,也不知道老鬼怎麽這麽邋遢,洞裏也不知道好好收拾收拾,到底是自己的洞府,也太拿不出手了。”
要找那地方對于普通人來說難如登天,但對于葉小樓來說卻容易的很。在保镖們眼中是普通的懸崖峭壁,摸起來也跟真的石頭似的,然而跟在葉小樓身後卻輕而易舉的闖了進去,就像穿過一扇門一樣。
門後的情景豁然開朗,然而給人的感覺卻不怎麽好。地上鋪着厚厚的苔藓,還有水漬從邊角滲透,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味道從最裏面蔓延出來。葉小樓覺得這裏面似乎有死氣似的,然而鬼的死就是消散,是沒有人的那種死氣的,很奇怪,明明這裏只有魂魄,卻能感覺到一股人才能有的死氣。
無知無覺的踩着濕滑的苔藓往裏面走,衛錦文仿佛又看到記憶中那個面容俊美,身上總有一股特別氣質,便是周圍所有人都熱熱鬧鬧,也獨獨他一個人安靜。他的手特別修長,很有力,可以輕而易舉的結束一個人的生命,他曾經說自己全身都沾滿鮮血,怎麽洗也洗不幹淨,也許魂魄早已變成紅色,便是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也洗不掉那些紅。
衛錦文曾開玩笑說:“你要是去了地府,可得看看彼岸花有沒有你紅,對比對比。”
“我的紅不是顏色上的紅,你不懂……”他笑着解釋,“就是殺人之後染上的顏色,看不見摸不着,卻真實存在着,也洗不幹淨。我殺過的人實在是太多,無辜的,不無辜的都有許多死在我手裏,這或許是罪孽的顏色吧。”
“我不相信的。”衛錦文握住他修長的手指,也跟着笑,“這麽好看的人,這麽好看的手,怎麽會呢?”
“你比我更好看,你可知道?錦文。”
“……不知。”
往日之事歷歷在目,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昨日還發生過似的,衛錦文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他這一世家境優渥,根本不需要他奮鬥,又生的比較聰明,做什麽都廢不了多少工夫,手保養的很好,皮膚白皙細膩,然而他其實是不如那人好看的,比不上。
“你死後變成鬼,肯定也是俊美的,是個美鬼。”當初衛錦文開玩笑似的說着,眯起眼睛拿着毛筆點了點紅色的朱砂,在畫卷上輕輕描摹,“你的嘴唇軟軟的,味道實在是美極,便是比那最美味的禦膳也要好上許多,現在我畫出來便仿佛能嘗到那股子味道似的……”
“你來看,我給你畫的畫像,可還滿意?”
“你這人氣質着實特別,我竟畫不出來,待我好好練練,總能畫出你的□□,保管叫你在畫裏活過來似的。”
當年說過的話在耳邊一遍一遍回響,那些個嬉笑怒罵帶了些歡快的味道,仿若昨天衛錦文還跟對方相見一樣。只是時過境遷,世間雖未發生滄海桑田的變化,對二人來說卻也已相見,便是相隔萬裏。
“我來了。”衛錦文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眯起眼睛看着坐在一塊陰冷潮濕的石頭上憔悴的身影,他還能看到對方俊美的臉,還能看到對方挺拔的身體,看他開口說話,聲音是那麽的愉悅……
堅持了不知道多少年,用自身喂養別的鬼換取那些個鬼帶來的信息,他心中堅持,一定要找到那個人,即便是身體虛弱不堪。這個山洞成為他賴以生存的地方,甚至久而久之身體都仿佛跟身下的石頭成為一體,讓他根本不想離開這裏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一個人只有一雙眼,要去怎麽在萬萬人海中尋找那特定的一個?
要說從未放棄那是假的,有時候情緒低落,陷入絕望時,他自然想過放棄。記憶中衛錦文的樣子早已變得模糊,他的音容樣貌早已記不清楚,唯獨那份執念還在,還在支撐着他堅持,即便是對方站在自己面前,他也有可能認不出來。
時間是最殘忍的,他不着痕跡的慢慢的消磨掉曾經刻骨銘心的東西,如溫水煮青蛙一般讓人慢慢的變成另外一個人,驀然回首,總能發覺自己竟然比起以前來變化這般大,判若兩人。
然而無論怎麽猜想,當那個人真的站到自己面前,真的一步一步走過來時,他卻能一眼就認出來,這個人,他找了許多年,即便是忘了他的樣貌,忘了他的聲音,甚至忘了他的一切,卻也還是在見到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對方。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仿佛是直覺,卻又能懇切的确定事實,對方就是他要找的人。
“這個老鬼很弱了,他修行百年,怎麽會這麽弱?”狗蛋摸着下巴說,“就算給這些小鬼啃過幾口,也犯不着虛弱成這個樣子。”對于鬼,狗蛋說的話最真實,就是葉小樓也看不準确。
被狗蛋抓着的鬼相互之間看了眼,均低下頭,沒人主動解釋。
“你來了。”老鬼實在是太虛弱了,只能勉強發出聲音,并沒有足夠的力氣站起來,他就這麽坐在石頭上,仿佛是從石頭裏長出來的黑影,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衛錦文,裏面充滿笑意,他說,“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能找到這裏,說明咱們當初的誓言是實現了的,對不對?只是我當年選錯了路,這會兒卻不能再抱着你跑了……”
然而誰又能确定,當年若是他也投胎,還能不能找到這裏,能不能在這裏等到衛錦文?
好在時間是任性的,只能單方向的流淌,從來都不能逆流,所以發生過的事情已經變成過去,便再沒有懊悔的餘地,也不需要懊悔,只要把握當下,把握現在就可以。
他看的透透的,見衛錦文模樣依舊俊美,仿佛還是當年的樣子,即便是他沒穿當年那樣的衣服,舉手投足間卻也還是那般潇灑,像畫一樣好看。
好想時間就此禁锢,讓兩個人都停滞在這樣相逢的時刻。
一步一步走過去,伸出手穿過黑影,只抓到一把空氣,衛錦文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念了半輩子,難不成咱們永遠都不能正兒八經的在一起不成?我是不信命的,你呢?”
“我也不信,不過咱們要坦然面對現實。”他好像恢複了當年的模樣,手握繡春濤,身穿飛魚服,腳踩踏月靴,眉眼淩厲,便是随随便便的站在那裏也能跟人群隔離開來,仿佛處在另外一個世界似的。他的模樣實在是太好看,身上獨特的氣質引得人不住的在心裏偷偷描摹他的模樣,想着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有這等獨一無二的氣息。
伸出手虛虛的握了一下衛錦文的手掌,其實也不過是一團霧氣而已,他繼續說:“下輩子喝一碗孟婆湯,那樣才是新的開始,這輩子其實我們都是錯了的,太天真……”
“……畢竟,人怎麽跟天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