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假惺惺商女憫侯門
她一個沒出嫁又沒生産過的大姑娘, 籌謀到此時倒真不知道該準備些其餘什麽,便又問其中一個年級最大的穩婆:“也不怕您老人家笑話,我家長輩俱在京中,我們小輩沒經過此事, 您給瞧瞧還缺些什麽?”
那穩婆打眼一瞧甚是滿意:“再尋些洗幹淨的巾帕, 要開水燙過。”
平兒在內室接茬:“這都早早備下了, 我去尋來。”
穩婆又說:“此時便該煮紅蛋了,等晚上生下大胖小子好給四鄰報喜。”
司棋道:“我這就吩咐廚下。”
另一個産婆問:“給娘家人報信了可?”
迎春“呀”一聲:“還未。”趕緊差人往京中王府報信。又差人往賈府報信, 想了想,又叫住報信人。
這邊廂迎春忙做一團, 那邊廂王熙鳳忍着劇痛, 旁邊的穩婆們倒不慌不忙,一個扶她起來喝糖水,另一個卷起袖子招呼自己的兒媳婦去外頭的火盆上燙用具。
平兒在旁邊慌亂不已, 手不住的抖, 惹得穩婆笑話她:“奶奶已經是第二胎, 倒做什麽怕?手卻抖得篩子一樣。”
平兒不好意思:“先前房裏有老太太、太太們坐鎮, 又有二爺在外頭,這回都不在,我年紀小沒經過事, 倒見笑了。”
王熙鳳饒是疼痛,仍搖搖頭不以為意:“咱家如今有二姑娘坐鎮呢。”
如此折騰到夜裏,賈琏才從外頭回來, 他拿着馬鞭,顧不上梳洗,就來了正房外頭。
迎春忙指揮丫鬟将銅盆帕子遞過去:“哥哥快梳洗。”
賈琏哪還有心思梳洗,聽得屋內王熙鳳疼得一聲聲驚呼, 他拔腿就要往裏走。
慌得小厮一把抱住他的腿:“二爺可不能進去,仔細沖撞了。”
賈琏氣躁得在外頭踱步,穩婆聽見外面的動靜,一陣聲哄王熙鳳:“我接生了那麽多人家,像爺這般疼奶奶的夫婿還真是少見,奶奶好福氣,忍過這一陣疼好日子好在後頭呢。” 鳳姐心中也一絲暖意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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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第一胎生大姐兒時,賈琏不過是在外頭問了一聲,橫豎家裏老太太、太太們都在,沒有他做主的份,他照舊吃飯喝茶,哪裏有如今這般在意鳳姐?
一則自打受到黛玉書信後鳳姐兒收了那些小心思,夫妻情誼越加深厚;二則賈琏這些日子獨立門戶,倒真感覺到這像一個家了。頂門立戶,倒有幾份男子漢的樣子。
好在沒讓他們夫妻煎熬太久,只聽得“哇”一聲大哭,穩婆們大聲報喜:“恭喜老爺,恭喜奶奶,生了個大胖小子呢。”
心願落定,王熙鳳心滿意足瞧了兒子一眼,這才昏沉沉睡過去。
平兒把孩子用襁褓包裹的嚴嚴實實,送到外室讓窗外的賈琏看了一眼。雖才八月,但迎春讓屋檐下點着火盆,因而也沒有寒氣。
賈琏瞧見兒子的小手小臉,心裏歡喜不已,上下有賞,一時之間莊子上下都喜氣洋洋。
賈琏這才想起報信。派了兩路人往王家和賈家去,至于為什麽生了才通報,理由也很充分:鳳姐從前就小産過,為免空歡喜一場便等生下再告知雙方長輩。
王夫人聞得那邊生了男嬰,恨得咬牙切齒,如此一來賈府豈不是要落到大房手裏?
她苦心謀劃才讓賈琏小小年紀就貪好美色,早早就把身子淘澄空,鳳姐又跟賈琏不親,生不下來嫡子,如此一來家産順理成章是寶玉的。
可這可如何是好?
賈母在高堂上瞥見了王夫人的神情,心裏嘆息,琏兒夫妻既能夠想出這麽一招,想必今後也跟二房離心離德了,只怕今後日子便要不太平喽。
不管賈府如何,經歷了這麽一出,王熙鳳和迎春越來越親厚,她出了月子便手把手将迎春不少管家理事的手段。
迎春從前在賈府沒有太多舒展的空間,大太太不是親娘,本身大房也沒有實權,奶媽又處處掣肘,因而她被養的懦弱怕事。
可如今到了莊子上,她是正經的當家姑娘,往來應酬的田莊佃農和士紳太太們都将她當作協理家務的姑奶奶,言語間皆充滿敬意。
妥善處理了鳳姐生産一事,讓下人們對她嘆服不已,賈琏夫妻對她充滿信重,就是迎春自己,也因此生了許多自信。
再後面王熙鳳有意提點,她耳濡目染學了不少手段,說不上變得潑辣,卻終于褪去怯懦,有些高門千金的氣度了。
過兩天賈母又派人來接黛玉小住,黛玉想起賈府那一衆人嘴臉 ,便想了個由頭不去。
誰想賈母居然派人來了第二次,幾個婆子說賈母思念黛玉成疾。再不去便是忤逆不孝了,黛玉只好收拾東西,打算住個一天兩天便走。
進了府中,來到賈母這邊,卻碰見史湘雲大說大笑的,原來湘雲也被接過來。
史湘雲也是個可憐人,父母雙亡,叔父襲爵,留下她一個孤女,好在總歸叔父叔母要顧及外頭議論,因而大面上對她亦是不差。
黛玉記得在書中曾經讀過,寶釵對襲人說過湘雲家中情景,用的便是含糊映射的做法。
什麽“我近來看着雲姑娘的神情兒,風裏言風裏語的聽起來,在家裏一點兒做不得主。”,什麽“他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兒的東西都是他們娘兒們動手。”
這可真是好笑,侯門千金上面有侯爺侯夫人一幹長輩做主,為什麽要“自己做主”?只有薛家這樣商戶人家兒子又頂不起來的,才要寶釵事事做主吧?
至于不用針線上的人,嫌費用大,也說明史家當家的高瞻遠矚,看得見如今各家豪奢花費頗大,索性自己家女眷自己做針線活,将這塊費用節省出來。非要像賈家那樣家族已走下坡路了卻還要極盡驕奢之事才算對嗎?
再說,做針線活的是“她們娘們”,那自然是侯府女眷都這般,又不是欺負湘雲一個。
什麽湘雲“就說家裏累的慌。我再問她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她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嘴裏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
湘雲性子爽朗,把寶釵當作親近的朋友,才跟她偶爾訴說一下生活的委屈,怎的,轉手就将湘雲賣了?試想一下你與父母拌幾句嘴後向好友訴說,轉頭她便四處宣揚你被父母虐待?
想必湘雲年幼,叔母管教得當,湘雲便偶有委屈,如今她還年幼,自然只會抱怨家裏,可等她長大,便知叔母對自己好。
什麽“看他的形景兒,自然從小兒沒了父母是苦的。我看見他也不覺的傷起心來。”
好一個春秋筆法,好一個含含糊糊,自己不說湘雲在家中受虐待,卻總把聽話的人往那上頭引。讓人理所當然認為湘雲遭了罪。
寶釵又跟襲人說湘雲“要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兒,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這有錯嗎?
前提是襲人将寶玉的活計交給湘雲做。這合适嗎?寶玉跟前有十八個丫鬟,饒是誰幫把手,也不至于做不過來吧?
湘雲雖然小時候也跟寶玉親近,可畢竟也是侯門千金,去幫外男做針線活?
湘雲剛大些,侯府便說“姑娘大了總住在親戚家不成個體統,總要到自己家裏待聘才是。”,聽聽,這多有禮數,多為湘雲考慮,這樣的嬸娘會讓湘雲替外男做東西?
寶釵絲毫不覺得襲人所做有問題,也不覺得住在親戚家算個體統,倒反過來指責史家管教太嚴?
可寶釵是真心憐憫湘雲嗎?不見得。只是為了凸顯自己的優越性,說來寶釵也是個妙人兒,自己身份地位比不過別人,便總在別處找回場子。
探春父母俱在吧,她就慨嘆可惜探春不幸沒投胎在太太肚子裏;湘雲是嫡出吧,她就感慨“自然從小沒父母是苦的”;黛玉地位比她高吧,她就憐惜人家可憐自小失了母親,也沒個兄弟。
真真兒,處處戳着別人傷疤,巴不得凸顯自己的優越性。
多虧有了誇誇群,黛玉在其中被人稱贊,便是極小的事情也能博得鋪天蓋地的誇獎,她從中獲得了不少自信。
不然若是前世那樣,又無父母,又沒有自信,她只怕要越加自卑,困在潇湘院一方小天地顧影自憐下去。
因而黛玉如今瞧見湘雲,倒像瞧見那個被寶釵幾句好話哄騙的自己,心裏也生不起厭惡。
她走過去打趣:“我這一到老太太跟前,就遇上個咬舌子。”
湘雲也笑,搖一搖賈母衣袖:“您瞧瞧玉兒,剛來就取笑我。”
賈母樂得見孫女們樂呵,笑吟吟享受這天倫之樂。
黛玉這些天一直在操持白先生的婚事,家中再無女性長輩,有些內眷的事情,還要她出頭來做。因而倒也想在賈府和姐姐妹妹們玩樂。
沒成想賈母私下裏将她拉了去,問:“我聽得你家遣了官媒人直往白家去,有此事無?”
黛玉思忖,原來這消息走的這麽快,再一想,林家已經和白家板上釘釘要做親事,也不用避諱太多,因而對賈母道:“是呢,祖母,如今都已經換完庚帖,不日就要下聘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不想把寶釵寫成個壞人,但觀其言行,終歸是愛不起來。
年幼時覺得寶釵和黛玉各有千秋,長大後經歷世事才發現黛玉的可愛,寶釵的可畏。
所以這章的标題就叫:假惺惺商女憫侯門
寶釵黨勿罵我,我不會給寶釵一個過分悲慘的結局,但也對她沒啥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