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楠知在樹下站了很久，沒有等到今妗的一點回音。
那棵樹好像将今妗吸了進去。
炎熱的天氣裏也會有偶然的風起，槐樹晃動着枝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樹上那些許願牌微微的晃動。
林楠知跳着去夠之前自己挂上去的紙條，紅線非常細，非常的勒手。她帶着一絲期望拽住繩子……什麽都沒有發生。
以往抓鬼時，不是沒有遇見過更加複雜的情況，但這是第一次，她和今妗失去了聯系。林楠知的腦子突突跳着，完全不能思考，那種感覺就像是渾身上下都有火苗在燎，起了火泡又馬上破掉，又疼又燥。
而在現實裏，她确實地聽到了撲簌簌火苗燃起的聲音，循着聲源看到紙條燒了起來，被青白的磷火吞進了虛空，連那截細線也不見了。
這是怎麽回事……
林楠知煩躁不已，甚至想要随手找個工具把那棵樹給挖斷算了。好在她徹底失控之前，那棵該死的樹将今妗重新“吐”了出來——
今妗從樹上掉了下來。
那一瞬間林楠知的身體本能做出反應，她撲通坐到地上好讓自己可以接住今妗。哪怕今妗這時的形象是一個烏黑的鬼魂，至少在那時她忘記了這點。
她的動作很快，思考很慢。今妗的黑發被風撩起，林楠知看到面目模糊的半臉，那是遭受巨大沖擊才會造成的損傷。她明白了一直以來今妗不在她面前現形的原因，于是要假裝沒有看到今妗。雙手扒在地上，頭往邊上一側，林楠知用平板的語調說道：“這該怎麽辦嘛……”
說話的時候，今妗剛好落到她身上，和她臉貼臉離得很近。林楠知感覺到熟悉的寒氣，她知道自己應該驚呼“你回來了”，而她的演技實在太拙劣了一點，就只微微地張了張嘴。那并不是在演戲，是因為她用餘光也看見了今妗慘烈的面孔，心中刺痛了一下。
她一時忘了說話，還是今妗主動開口：“以前看的書上說槐樹屬陰，容易招鬼。這棵樹不是單純的招鬼，它應該可以吸收鬼魂的力量。”
林楠知讷讷地說道：“它把你吞進去……”
今妗笑了笑，“可能它發現我并不是适合的‘食物’。”
今妗對剛才經歷的輕描淡寫，很快轉變話題。
“正因為這棵樹的存在，學校附近才很少見到鬼魂，它雖然不能自由活動，但它一定用了某種方式将周圍的鬼魂引來。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兩個沒有關聯的鬼魂會同時出現，我想……它在驅使那些鬼魂，來實現活人的願望。”
今妗這頭講得認真，林楠知就沒那麽專心了，偏着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滑向今妗。她本來是消極怠工，倒真讓她撞見了什麽。
“你看！”
林楠知往樹上一指，這棵槐樹眼下背着太陽，身披金光，莫名的有些聖潔。
“這真的是棵許願樹啊……”
林楠知雖然好奇它是怎麽形成的，但那點好奇心根本就比不過她對今妗的關注。她扭頭看向今妗，見到那半張完好的臉上含着溫柔的笑意。
今妗變鬼之後，偶爾幾次會因為鬼氣過盛而戾氣大漲，剩下的情緒起伏都很平淡。在林楠知的印象之中，今妗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
林楠知問：“你喜歡它嗎？”
“喜歡？”今妗噗嗤笑了，“沒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只不過，它給了我一些啓發……”
“什麽？”最後一句今妗說得太小聲了，林楠知沒有聽到。
今妗手指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林楠知愣住了。
倒不是因為驚訝于今妗突然有了和她玩鬧的心情，而是……今妗的溫度實在太低了些。就那一下令她全身冷了下來，說明今妗的陰氣更重了。陰氣越重，鬼魂的力量越大，可彌留人間不走的靈魂并不能承受這樣的能量。總有一天，他們會徹底迷失自我，成為厲鬼。
林楠知一直沒有覺得今妗變成鬼魂之後有什麽不同，她們兩個仍然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她多少還是幻想自己和今妗成為例外，能夠互相陪伴就好，可這兩年她不得不面對一個不斷迫近的事實：最好的選擇是将今妗“送走”。
和人類的壽終正寝一樣，鬼魂的死亡就是在陽光下平靜的消失。
林楠知一向沒有什麽信仰，但現在她相信世上有輪回。她的人生目标也從沒有目标，變成“找到讓今妗投胎的方法”。
林楠知的喉結滾動，努力遏制住情緒。
“你能抱抱我嗎？”
“怎麽了？”今妗不解。
林楠知咧嘴，“這天要熱死我了。”
今妗于是雙手挂在她肩上，腳就踩在她的腳背上，頭發一下子變長了将她嚴嚴實實包成了繭。
原來，今妗是這麽給她降溫的。
林楠知覺得有些可愛。
弄清了學校裏鬼魂出沒的原因，處理起來就很簡單。
林楠知找了負責綠化的老師，建議将這棵百年老樹做個圍欄保護起來。她拍了幾張照片，明明白白給對方看确實有同學為了挂許願牌上樹蹭禿了樹皮，也沒怎麽費口舌，對方就同意了。
從辦公室出來，冷不防“巧遇”了随靈晴。随靈晴拿着飲料，背對她們戴着耳機在那裏搖頭晃腦。
林楠知說：“這裏不是我們學院，你沒理由過來。還有，你耳機忘插孔了。”
随靈晴被無情拆穿了，尴尬地拿掉了耳機。
林楠知又說：“你上次說要讓我後悔……”
随靈晴聳聳肩，“我查着呢，不過幹嘛要告訴你！”
随靈晴精神抖擻，做好了戰鬥準備，林楠知又不逗她了。
“這次的兩個鬼魂都是被動出現的，只要沒人惹他們，他們就不會影響活人。你可以不用那麽費心調查，如果他們兩個的死因有什麽古怪，你可以去找jing察。”
“你不抓鬼嗎？”
“不害人的鬼有什麽好抓的。”
“那你不想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不想。”
“那你知道我現在想幹嘛嗎？”
林楠知一把捂住她的嘴，随靈晴的眼睛跟裝了200瓦的燈泡似的，眼神從來就沒這麽銳利過。
林楠知拍拍她的後背。
“好啦好啦，不是你讓我猜的嗎？”
随靈晴氣炸了，林楠知就捏着她的脾性逆毛撸。随靈晴越氣她越開心。随靈晴沖她翻了個白眼，從兜裏掏出來一張報紙扔給她。
“你要不要去這裏？”
林楠知收起了笑，拿起報紙念出聲：“路過xx公園河邊的游客全都被離奇怪物吓跑了！”
一看正文，其實就是說，那些人莫名其妙都會在河邊絆倒，經常在那裏摔爛褲子。還有幾個人說感覺褲腿被人拉着，回頭一看又沒見到人，吓得拔腿就跑，連連摔了好幾個狗吃屎。
随靈晴滿懷希冀看向她：“我們不去調查嗎？”
林楠知攤攤手，“這也沒死人啊。”
随靈晴不知道又從那裏變出一堆報紙來。
這回吓人多了，各種慘死的新聞圖。
林楠知仔細看了看，說道：“這裏面三起預謀殺人，五起随機作案，兇手都很明顯。如果是鬼魂殺人，根本不會留下線索，也很難找到規律。一般的鬼魂不會殺人，會殺人的都是失控了的，殺人現場通常血腥恐怖，刊登出來對輿情不好。所以……”
在報紙上找案子完全不可取。
随靈晴興沖沖的來，被林楠知潑了好大一盆冷水。
她陰沉着臉：“那你怎麽知道要去哪裏抓鬼？”
“看見就抓。”
“那你什麽時候去抓鬼？”
“這能告訴你嗎？”
随靈晴繞到她身後，陰陰地說道：“那我就一直跟着你。”真和鬼魂纏身差不多了。
林楠知在心裏罵了一聲，說道：“明天下午就去。那套房子裏前後死了四個人，挺兇的，挺适合你的。我們去了我也不插手，就讓你抓鬼。”
随靈晴不吃她的挖苦，心情一下轉好。
“那好，你把地址給我。我們下午見。”
随靈晴一溜煙跑沒影了，林楠知郁悶得不行。
“早知道就不和她多說話了。”
今妗知道她在糾結什麽，就說：“有我看着不會出事。”
林楠知點點頭，這才下定決心。
随靈晴還不知道，林楠知不單是在拌嘴，而是真的要讓那幾只惡鬼來教她知難而退。
第 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