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很難描述死裏逃生的那種感覺。心髒從劇烈的活動逐漸恢複到往日的平靜,但劫後餘生的驚喜無限放大,令随靈晴的身心無比亢奮。
這次她沒有暈倒,沒有人關心她的身體狀況。寧楚雲說是林楠知施展手段救下了她,林楠知不置可否。
随靈晴奔跑着,不斷追逐林楠知的背影。明知道後者不可能為她停下,她還是樂此不疲。
寧楚雲注意到她望着林楠知的灼熱眼神,問她:“差點死了,你都不怕嗎?”
随靈晴當即想起了那個無辜路人血液四濺的慘象。和上一次見到鬼魂還原的場景不同,這個人在前一秒還是大活人。
“死的畢竟不是我。”她的眼睛寧靜中隐藏着漩渦。
寧楚雲說:“你不會每次都那麽幸運的。”
和林楠知的口吻太過相似了,随靈晴變了變臉。那副自信的樣子轉瞬衰落,她驚惶地向前探出手。
“林、林楠知。”
林楠知停了下來,回頭看向她:“寧楚雲說的對,你不會每次都這麽幸運,我也不會每次都救到你。”
況且,真正救下随靈晴的并不是她,而是今妗。往常要靠壓制鬼氣才能保持清醒,危機時刻驟然調動大量的鬼氣,現在……林楠知能感覺到身後的那個靈魂,沾上了惡鬼的味道。
随靈晴太熟悉林楠知了,在心裏吶喊着“不、不,不要拒絕我”,很快就聽見林楠知說“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接觸了”。
她無聲地哭了出來,不用太用力就做出這輩子最悲慘的表情。她強迫自己去回憶高中時那些恐怖的夜晚,或許是記憶過于真切的緣故,她真的感受到了恐怖的氣息。
“林楠知,你以為我是任性才要跟着你的?你記得高三我請過半個月的假嗎?”
林楠知對她的話沒有反應,随靈晴咬咬牙又說下去,“那只惡鬼纏着我!她會殺了我的!雖然她沒有再出現,但我經常還能感覺到她的氣息。林楠知,不是我不要性命地找死,是危險早就找上了我,我之前就和你說過的!”
林楠知臉上沒什麽波瀾。
“那我為你找到她。”
随靈晴剛要跑到她身邊,林楠知又說:“上次你送我的一百套運動服就當是酬勞。”
“我們真的不能成為朋友嗎?”随靈晴泫然若泣。
林楠知奇怪地看着她:“你追着我是為了和我做朋友?”
簡簡單單地說“是”就好,不知怎麽的,随靈晴就是說不出來。她想學着林楠知挖苦人,也學不來,就只能繼續啜泣。
林楠知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說道:“我不需要朋友。”
随靈晴的內心狂吼:那寧楚雲呢?還有那個小妗呢?憑什麽她這個三年同窗就不能是林楠知的朋友了。
林楠知不理她,寧楚雲拖着行李箱不緊不慢跟在林楠知身後。誰都不等她。
随靈晴拿衣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追了上去,搶過寧楚雲的行李把。
“我幫你拿。”
寧楚雲稍微理解了林楠知的無奈。随靈晴的個性又自我又頑固,根本不聽旁人的意見,為了自己的目的甚至都可以暫時地放下面子。
三個人一起遲到,半路上接到夏雲的電話,說想要吃自己宿舍樓下的牛肉土豆粉,讓她們幫忙捎帶。寧楚雲不害臊地談妥了跑腿費,林楠知在旁邊來了一句,“遲到要不要扣錢?”
氣得寧楚雲翻了個白眼。
夏雲家住在老城區,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小區外牆很破,樓梯間也很窄小。這樣的舊房子,天然有種陰森的感覺,寧楚雲一進樓手上的運動手環就滴滴叫個沒完,到最後她只能将它關機了。
寧楚雲看到随靈晴慘白的臉色,安慰道:“zhong國那麽多人口,鬼魂多是很正常的。”
随靈晴餘光撇着頂樓的窗戶。
寧楚雲有些不解,“你身上沒有死氣啊,怎麽看得見鬼了?”想到什麽又說,“你這是後天沖撞出來的陰陽眼吧。林楠知還要趕你,這下趕不動了。”又走幾步,“對了,不是說有個惡鬼纏着你嘛。你付我錢,我态度可比林楠知好。”
夏雲家在六樓,爬樓的這段時間只有寧楚雲在說話。等到進門,也是她最先坐下來,咕咚咕咚喝幹了一杯水。
寧楚雲受了夏雲的委托,對事件的前因後果最清楚,她提着行李箱去夏雲的卧室,先給她們扔了一本日記本。
“夏雲把牙疼的經過都記了下來,原本是要做病情參考的,對我們研究靈異也很有幫助。”
林楠知坐了十分鐘将日記本讀完,她将它放回桌上,随靈晴才接手翻閱。她的經驗很少,不知道什麽才是靈異的跡象,讀得就比林楠知慢了很多。
半年前,夏雲第一次牙疼,以為就是普通的智齒疼,吃了消炎藥就等着不疼了去找牙醫拔牙。一等就是半個月,不見改善,晚上對着鏡子打着手電筒,晃眼間好像看到有什麽深邃的黑洞長在牙根上。她以為自己長了蛀牙,晚間做夢就聽見有蟲子爬來爬去啃食自己的骨肉,它們沿着牙床往她的腦袋鑽,鑽得噗嗤噗嗤地響,她捂着腦袋醒了過來。又去照鏡子,這回拿棉簽撐開了口腔,看清楚了整顆牙,确認牙齒上并不存在任何裂縫。
在父母的陪同下她去找了牙醫,做了常規檢查,拍了口腔CT。醫生說她剩下的那顆智齒長得很好,沒有長歪也沒有發炎,針對她的牙齒劇痛懷疑她是得了牙髓炎,然而白天就診時,她恰好沒有出現牙齒疼痛的症狀。醫生做不了診斷,沒有給她開藥,讓她注意口腔清潔,不要用冷水漱口。出了醫院,她隐約又感覺牙疼,拖着父母去了附近的藥店,說明症狀之後,店員給她拿了清熱解毒的非處方中成藥。
夏雲不确定是不是藥物起了作用,牙疼慢慢的緩解了,只有偶爾在睡夢中,才會疼得驚醒。她的噩夢不斷升級,距離第一次牙疼的兩個月後,她每個晚上都能聽見蟲子在她的腦子裏吱吱地叫。那聲音呼朋引伴,引着蟲子向她的頭腦深處跑,夏雲在夢中疼得失去了意識。早上起床,她又去了牙科醫院,醫生的說法還是一樣的,她的牙沒有問題。
牙齒的疼痛漸漸難以忍受,兩個月前她選擇在睡前服用止痛藥劑。那樣只是稍微緩解,甚至在夢中意識清醒的時間更長,夏雲開始失眠,轉而向神經科求醫。醫生也說她身體機能不存在問題,給她開了一些中成的止痛藥,她吃了不起作用。從那時起,夏雲的身體出現了崩潰的跡象。
那種變化是緩慢的,在她遭受牙疼和失眠的折磨以後,她習慣了自己每天的反應遲鈍,直到有一天她的父母說她:“你怎麽在沙發上坐了一天。”這個坐了一天是真的坐了一整個白天,父母早上去上班,下班回來她還在早上的位置。她什麽都沒想,什麽也沒有知覺,對她來說十二個小時不過是眨一眨眼皮的事。她的精神陷入了虛無,很少再有活躍的想法,工作無法開展,只能請假待在家裏。父母一直沒有重視她的身體,發覺她的精神恍惚,才火急火燎走關系讓三醫院的專家到家裏偷偷給她做診療。她就和機器人差不多,只有接受到指令,才會活躍起來,應付完醫生,果然聽到熟悉的回答:
“你的女兒沒什麽問題,我看她只是困了,精神不好。”
每個醫生都說沒問題,身體沒問題,心理沒問題,那是哪裏出了問題?那天看到的黑洞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她記得它是突然出現突然消失的,在網路上漫無目的地閑逛,她找到了整個網站都胡寫八寫的靈異論壇,在讀了一個樓主潛心研究運動手環為何對他本人不起效的無聊帖子以後,她将自己遇到的這件無聊無趣的怪事記錄了下來。
最近這個禮拜,她清晰地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她的意識很清醒,可她失去了活着的力量,沒什麽可抑郁的。她只是失去了情緒的起伏,有時覺得自己和房間裏的靜物一樣,就要沉入永恒的安靜。她在網站上發了求助貼,那似乎是她最後的主動浮現的情緒了。
發布帖子的第二天,她接到寧楚雲的電話,對方說要來看一看情況,還和她說,不管成功與否,都會向她收取五千塊錢的費用。她爽快地答應下來,對五千塊錢沒有了價值判斷。盡管腦子裏清楚地記得,辭職之前她的月工資是五千五。
林楠知走到夏雲的卧室門口,寧楚雲坐在攝影機前看着夏雲,電腦上同步更新鬼魂濃度的曲線。床頭櫃擺着她們買來的牛肉土豆粉,已經涼透了。
“她身上确實有鬼魂的氣息,很淡。”寧楚雲沒有發現林楠知,先看到了走到她身邊的今妗,說道,“我們兩個可以輪流看着她,實在困了還可以讓你的鬼魂朋友幫忙。”
林楠知說:“她叫今妗。”
寧楚雲“哦”一聲,将她拉到攝影機前,手指點着顯示屏。
“被我改造過的相機可以拍到任何鬼物。”
林楠知心念一動,向今妗招了招手。
今妗往前一步,剛好可以入畫。林楠知的肉眼能看見今妗模糊的輪廓,而那臺攝影機的畫面裏只有一團漆黑的迷霧。
“鬼魂就是這樣的,是沒有形狀的,你就将形成它的物質想象成精神迷幻劑。”
今妗發現自己進入了特殊的磁場,身體微微一顫,從鏡頭下退了出來。
床上的夏雲哼了一聲,将她們的視線吸引過去。
寧楚雲蹦到夏雲床邊,向林楠知喊道:“快錄像!”
林楠知對攝影機的操作極不熟悉,找了十幾秒按下錄制。
畫面上始終只有夏雲一個人。
但随着她慢慢加大的的shen吟聲,畫面上出現了一縷細小的黑霧,從她的口腔漏出細細的一絲。
寧楚雲托起夏雲的下巴,指揮道:“對着她的牙齒拍。”
在夏雲口腔的深處,真的存在一個黑洞,源源不斷地冒出黑霧。那些黑霧陷入了她的骨肉,和她日記裏的描述一樣“往她的頭腦深處鑽”。
林楠知從來沒見過這樣憑空出現的鬼魂。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