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寧楚雲的計劃很簡單，讓随靈晴将今妗約到許願樹下。她在那裏布置好一切，只等着今妗踏入其中。

随靈晴約人比寧楚雲還要簡單粗暴，直接拿出錄音給今妗聽了。

“她約的是晚上十點，到時候你晚來幾分鐘。”

今妗沒應她，随靈晴便雙手合十在今妗面前賣可憐。

“拜托啦，拜托啦。我想試試我靠自己能不能成功。”

今妗毫不留情地說道：“現在的你是不行的。”

“我是不行，但是有你幫我……”

今妗打斷了她的話，用一種令她悚然的目光看着她。

“以後的你未必不行。”

随靈晴第一次體會到有人罩的快樂，快樂之餘，她敏感地提問：“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沒有告訴我？”

“不算隐瞞。”

今妗不打算直說，随靈晴搓了搓手，倒是很有興致。

“你不說我也能發覺。”

随靈晴又在校園游蕩。遇到幾個同學問她在學校逛什麽，她覺得煩了就幹脆隐了身。

晃蕩了一下午，也算是有所收獲。

她發現了平城大學與從前不同的兩個地方。

以前平城大到處都是普通的鬼魂，除了許願樹控制的那一批，剩下的大多數連開口說話都難。今天下午她仔細數了一遍，倒在校園裏發現了幾個和她一樣“正常”的鬼魂，鬼魂們和她打招呼，同學們也和鬼魂打招呼，一派的祥和，搞得随靈晴真的很難記得自己是個鬼。

還有一點，就是這遍布學校的陰氣。雖然很淡，卻像一張絲網将平城大和周圍的空間隔絕開來。

也不知道今妗用許願樹做了什麽，平城大成了鬼魂的大本營。

很快到了晚上。随靈晴忙着探索校園，絲毫不覺得時間過得慢，靠着手機提醒，才沒有錯過“恐吓”寧楚雲的時間。

寧楚雲這一次非常謹慎，為了減少今妗脫身的可能，将磁場空間壓縮在許願樹的兩米範圍之內。一旦今妗走進那個空間，就再也走不出去。随靈晴事先分出自己的一道鬼氣，将那兩米圈得明明白白，免得自己不小心着了道。

她無聊地坐在噴泉池前的長椅，等着寧楚雲來赴約，沒等來寧楚雲，倒是先看見了林楠知。

林楠知仰頭看了那棵樹大半個小時，随靈晴只見到林楠知的背影，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現在通知今妗已經來不及了，随靈晴只能給寧楚雲發消息。

“林楠知在那裏，今天可能不行。”

短信才發出去，就見着擡頭看樹的變成了兩個人。

本來兩個人都是筆筆直直站着的，林楠知伸手按了一下寧楚雲的脖子，寧楚雲的身子就軟了下去。

林楠知早有預料，剛好伸手接住她，雙手托着寧楚雲的腋下，将她往最近的長椅拖過去。

随靈晴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不知道作何反應，整個鬼輕飄飄地騰了空，躲在枝葉繁茂的樹冠上不敢探頭。她已經忘了自己隐身的這回事。

已知今妗是個貨真價實的惡鬼，她卻沒想到林楠知竟然也有不可告人的一面。

害怕歸害怕，她還是小心地往八卦的中心移動，确保自己不會錯過一點看戲的機會。這本來會是她殺了寧楚雲的好時機，礙于林楠知的存在，她不好出手。

安置好寧楚雲的林楠知，繞着樹走了一圈，很快在旁邊的一個花壇裏找到了寧楚雲的工具箱。“啪”得一下，甩在了樹底下。

林楠知就做了這些，便和抽幹了氣力似的，整個人半跪在樹下。

她的呼吸很急促，肩膀抖動着。

“你出來吧。”

今妗就那麽順從地被林楠知喊了出來。從樹頂上往下墜落，頭發纏住了樹幹，讓她能懸在空中，居高臨下看着林楠知。她沒有隐藏滿面的血污，黑色的頭發像翅膀在她身後舞動，陰氣灌注在她的頭發上，那些頭發迅速地爬滿了樹冠，硬生生将林楠知所在的空間籠罩了陰影之下。

林楠知說：“清水村那一次，女鬼給出的提示是‘選擇’，事實上這個提示并沒有幫上什麽忙，我一直沒有想通這點，直到後來我們回去處理盧昭昭的事……”

盧昭昭的情況和她們兩個多像啊。

再想到随靈晴莫名其妙被自己認識的舊鬼纏身，她當時就已經在懷疑今妗。

林楠知痛苦地閉上眼睛。

今妗貼近了她，将她的睫毛凍得起了霜。

今妗說：“但你還是選擇了我。”

林楠知緊緊抿着嘴唇，感覺到今妗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自己的嘴皮。太疼了，疼得仿佛皮膚破開了，正在流血。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從自己的口袋摸出一把彈簧dao。

今妗笑吟吟的，“你要用這把刀殺掉我嗎？”

林楠知終于睜開了眼睛，“如果你是真的為我而存在……”

她用刀在自己的胸膛劃了道不小的口子，今妗變了臉色。看出來林楠知下的手并不重，繼而冷哼一聲。

血液熱乎乎地流下來，身上越來越冷，今妗的身形也跟着變化。照着哈哈鏡似的，扭曲變形，如此變化了幾瞬，卻終歸沒有太大的影響。

很顯然，今妗騙了她。制造了為她而生的假象。

林楠知勉強扶着樹站着，嘴唇有些泛白，又從兜裏找到綁帶鎮定地給自己止血。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從我們認識起，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

今妗說：“你想起利民的事了？”

林楠知點頭，“之前就記起了零星的片段，那些記憶一直就在頭腦裏，雖然記不起所有的細節，不難拼湊出全貌。”

“我們認識的時候，你就是一個惡鬼。你本來是要殺我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同情我，你故意讓那些欺負我的同學以為你是我，我一直在旁觀，就以為被孤立的是你。利民的集體失憶，是因為你的鬼氣失控，你想要殺掉所有的老師和學生。我本來沒有靈媒體質，是受你的鬼氣侵入才慢慢地有了。我不知道我是怎麽阻攔你的，你為了重新獲取我的信任，故意‘自殺’，重新變成‘鬼’跟在我身邊。”

“至于你為什麽跟着我……我現在已經有答案了。”

林楠知死死地盯着許願樹。

“因為你要找到它。”

沒有活人做媒介，今妗會和清水村的那個女鬼一樣被困在固定的區域，就無法來到平城大學了。

“你說的沒錯，”今妗嘆了口氣，“但你把我說的太壞了。我做鬼的時間比做人的時間還要長，你能想到所有的慘事我都已經經歷。我不可能為了利用你，就在你身上花費那麽多的時間精力。我之所以讓你來到平城大，是因為我愛你。”

正因為那點，才在明知道人鬼立場不同的前提下和林楠知相處了那麽長時間。為此不惜要扮演一個純潔無害的靈魂。

從她們認識的那時起，林楠知就比同齡的孩子更沉穩。現在這副非黑即白的論調，才讓今妗久違地想到了，林楠知其實要比她小了好幾歲。

今妗收斂了恐怖的面目，換上溫柔的聲調。

“我做很多事，并不因為我喜歡殺人。我們的立場不同，如果你是我，你就會知道，鬼魂也有自己的使命。”

林楠知不會不明白這點，但她還是無法接受。

不能接受今妗是個資歷久遠的惡鬼，不能接受今妗有心接近的事實。

要說她真的一無所知，也不可能。只是今天，以往回避的真相都揭開了，她已經避無可避。

從進入平城大學的那刻起，今妗就為今天做了準備。室友們的遇害，也許也有今妗的意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要提醒她，在人和鬼之間做出選擇。

她們之間的愛情固然可以抛開人鬼的身份，但要在一起，就不能無視彼此的立場。

林楠知不會有選擇地救人，而今妗呢……她是要有選擇地殺人的。

你能不能不要殺人……

林楠知不可能那樣對今妗說。今妗帶着她除掉了太多惡鬼，她很明白，惡鬼是不可能不殺人的。

短短的時間裏，心思轉了太多。

林楠知累得哭不出來，眼睛又幹又澀，她甚至覺得自己要瞎掉了。

“你的選擇，我知道了。”

今妗開口的那瞬間，林楠知湧起一陣驚恐。那種将要失去什麽的預感，鎖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只能發出奇怪的喊聲。

“昏迷”的寧楚雲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身，将手心的遙控器扔給了她。

“你們的事，你自己解決。”

兩人在樹下，林楠知那樣地勸說一心除鬼的寧楚雲。寧楚雲的選擇是，最後再相信這個朋友一次。

一面是朝夕相伴的戀人，一面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為什麽非要她做出選擇呢？

林楠知難得地露出了迷惘可憐的樣子，眼角滲出了淚。

今妗始終對她笑着，“你不是要殺掉我嗎？按下去。”

林楠知的頭腦完全空白了，握着遙控的指節僵硬得不得了，連自己有沒有用力都不知道。

驟然的弧光亮起，束縛鬼魂的特別磁場在那一刻透出痕跡。

被困住的今妗依然笑着。

寧楚雲有些吃驚，“她身上的鬼氣不見了。”

話音落下，便見到今妗從容地穿過了随靈晴的那道陰氣，徑直走到了林楠知面前。

她伸手擦去了林楠知臉上的淚。

“傻瓜。”

她說過她會解決一切和林楠知在一起，林楠知沒有信。想要林楠知義無反顧站在這邊，也沒有可能。

今妗放下了要和林楠知在一起的執念，身上的惡鬼氣息自然就散去了。

林楠知愣愣地看向今妗，卻見到她的身影飛速地向後倒退，和那棵樹融在了一起。

“平城大學完全遵守我給予的法則，不管是你，還是寧楚雲，都無法改變這點。沒有我的允許，你們不能離開這裏。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在日出前離開。”

你們。今妗的口中，林楠知和寧楚雲已經沒有區別。

林楠知啞聲問道：“你沒有鬼氣？你的鬼氣是因為我才有的？”

樹葉沙沙的搖動，今妗的笑聲也和落葉一起，從四面八方飄過來。

“不要再探究我的來歷了，只靠你們是想不明白的。”

挨近樹根的工具箱應聲裂開。

就和今妗說的一樣，沒有什麽能阻止她。平城大學已經徹底在她的掌握之中。

寧楚雲扶着林楠知站了起來，她在等林楠知的決定。

“錯過這次機會，你永遠都不能走了。”

或許其他誤入的人有機會活着離開，林楠知……不可能。不止因為林楠知與今妗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還因為林楠知和今妗相處最久，最有可能找到今妗的弱點。

林楠知推開了她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的……清水村和平城大有那麽強大的鬼魂空間，背後有那麽多可以利用的隐藏規則，那一定也有別的方法，去改變鬼魂的行為。”

執迷不悟。一個活人的執念也可以不輸鬼魂。

和她們相處久了，寧楚雲真的也快分不清人和鬼的界限了。

只可惜，她不是林楠知，不會被感情牽絆。

理智讓她身在險境，仍然不忘記向對手探聽消息。

“像平城大這樣的地方還有多少？”

今妗說：“還有很多很多，比你想象得要多得多。放棄吧。”

寧楚雲并不打算聽從一個鬼魂的懷柔，她彎腰翻找着工具箱的碎片，努力找出還有用途的零件。

收拾好背包，她站到另一棵樹下。

“你要不要跟我走？”

随靈晴很意外寧楚雲能發現自己，更意外的是，寧楚雲居然要帶她走。雖然很感激，但是……

“不用了。”

寧楚雲還不知道她想殺掉自己呢。随靈晴有了片刻的良知。

林楠知的意志崩潰了，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重建，在場唯二清醒的兩只鬼魂目送着寧楚雲的背影。

寧楚雲揚起手，留下一句經典的反派臺詞，“我還會回來的。”

放完狠話的她，用比平時快了一倍的步速走出了校門，并在出門的同時發了在抓鬼論壇的第一個帖子。

“如果你們能看到我的消息，那麽請答應我，永遠不要踏入平城大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