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前面的十幾次重生作為基礎,謝岑兒并不懼怕陳瑄。

誠然他是個感情渣又精于算計并且利益至上,但他并非是只看着自己眼前利益的那種人。

最可怕最薄情的皇帝會是哪一種?

是那種他已經擁有了一切,他幾乎已經漫無目的,所以他的心思全部會用在玩弄權術之上,他完全不在乎和自己利益無關的任何事情。

而陳瑄并非這一種。

他是一個有理想的皇帝。

有理想和追求的人,他的算計在碰到他的理想時候,便會稍有緩和與權衡。

陳瑄的理想是一統天下,北伐重回晶城,不再屈居在康都。

這是她十幾次以外反反複複驗證過的事情。

所以她可以裝作傻白甜什麽都不知道然後換得一個50分的信任,也從陳瑄的理想下手,用最直接的利益來換另一種信任的可能。

這是看起來最不可行但是又經過她前面十幾次重生之後發現最可行的。

陳瑄在很多事情上顯得渣而算計,但偏偏就是在一統江山這件事情上甚至有些天真。

初登基時候他信任韋榷的原因之一是韋榷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會北伐成功,韋榷最初也的确辦到了,他領兵帶兵,讓魏朝的軍隊不斷壯大,之後他開始試着北伐,最初的勝利讓陳瑄欣喜若狂,接着便給予了韋榷更大的權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韋榷當初的權力和聲望來源于陳瑄的慷慨給予。

當然了,手中有了太多權力的人便會想着更進一步,韋榷之後種種行為,以及謝家和梁家的應對,便再與北伐和一統天下無關了。

脫離了這個領域的陳瑄便不再天真而願意付出信任,他最後處置韋榷還有平衡各方關系時候,便不會那麽天真又慷慨,而是活生生的帝王面目了。

這或者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會有的複雜多面性吧。

陳瑄把藥膏盒子随手放在了床邊的矮幾上,笑了一笑:“你為什麽不怕朕?”他往旁邊靠在憑幾上看着她,“你膽子很大。”

“為什麽要害怕陛下呢?”就着昏黃的燈光,謝岑兒看向了陳瑄,“陛下沒什麽值得害怕的。”

“有趣。”陳瑄目光落在謝岑兒臉上,“所以你方才不信的是什麽?”

“不信只不過揉了揉腳踝,就能讓明日神清氣爽。”謝岑兒道,“也不信陛下是什麽可怕的人,在妾身心中,陛下是可親的人。”

“可親?”陳瑄挑眉,眼中閃過了一些光芒,語氣中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聽家父說過陛下想要一統江山,重回晶城。”謝岑兒看向了陳瑄,“并且今日從陛下口中,聽到陛下說了一模一樣的話語,家父沒有騙妾身。”

話音落,帷幕之中忽然安靜了下來。

陳瑄看着謝岑兒,早上時候他們兩人在承香殿時候那只言片語的對答在此時此刻浮現出來。

“妾身的後半生都系在陛下身上了,若是出宮,豈不是把大好前程拱手讓人?”

“陛下心中的将來,就是妾身認為的大好前程。”

“朕希望将來有一天能重回晶城。”

“當年迫不得已南下到此,一晃竟然也快七十年,再不回去,将來恐怕都要忘了曾經魏朝擁有怎樣龐大的疆域,曾經有過怎樣四海來朝的盛況。”

“陛下在騙我嗎?”謝岑兒看向了面前神色晦暗不明的陳瑄。

陳瑄沉默地看了她許久,似乎在斟酌着什麽。

“你出生時候就在康都,北邊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陳瑄問。

“對于妾身來說,便只是年少時候家父的夢想。”謝岑兒回答,“妾身既沒有去過晶城,更不知道北邊到底是怎樣的,那一切對于妾身來說,便只源于家父當年與妾身說起的那些壯志未酬。”頓了頓,她看向了陳瑄,“女兒應當也是可以繼承父親的理想,對嗎?陛下。”

“對……”陳瑄看着謝岑兒,面上神色漸漸柔和下來,“朕知道你父親是很有抱負的人。”

“所以在妾身眼中,陛下并不可怕。”謝岑兒最後這樣說道。

陳瑄若有所思又看了她一眼,再次陷入了思考之中。

謝岑兒并不慌張。

陳瑄的确是會因為一統天下這樣的理想變得感性甚至天真,但他仍然擁有判斷和思考能力,而不是遇到理想立刻變成智障。

她前面十幾次重生的經歷告訴她,對待所有智商正常不掉線的聰明人,都要有更多的耐心——給彼此留出足夠的時間,留出思考的餘地,才更有可能在彼此之間達成觀點的一致。

說起來陳瑄在她前面的十幾次重生當中,也是相當鮮活的一個人。

與張貴人一樣,他幾乎每一次都不太一樣,他是會因為她的不同而不同的人。

這樣的人當然難以把握。

一次又一次重生當中,她眼中的陳瑄變得立體豐滿——從普通平面的渣渣,變成立體的可以試圖去了解和溝通的活生生的人。

“丞相一直勸朕,北邊不平穩,總有胡人肆虐。”陳瑄忽然又開了口,“北燕自從在珠水之戰大敗之後一分為三便是例子,再過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北燕被其他的政權替代。”

謝岑兒聽着這話并沒有貿然開口說什麽,而是等着陳瑄繼續說下去。

“朕自登基以來,也見過北邊的政權更替,朕記得朕剛登基時候,北燕的皇帝還是北金的大将軍。”陳瑄語氣平常,“北金似乎是在短短數年內就消亡了,然後才有了北燕的崛起,一統了金江南北,甚至可以逼近玉州,甚至可以威脅到康都。”

頓了頓,陳瑄往旁邊靠在了憑幾上,語氣輕松中甚至帶出了幾分喟嘆:“那時候有人勸朕,可以把安城作為都城——”說着他看向了謝岑兒,“你知道安城嗎?”

“知道。”謝岑兒點了頭,這些舊事她聽父親謝應說過,前面十幾次重生也不斷聽陳瑄說起過,“安城還要往南去,在鉑江旁邊。”

“你去過嗎?”陳瑄問。

“沒有去過,只是小時候聽家父說起。”謝岑兒道。

“你的小時候——”陳瑄閉着眼睛似乎在回想着年月,他輕笑了一聲,“你小時候,應當也的确就是那時候的事情吧!朕記得那時候在朝堂之上,你父親站出來與梁熙據理力争,他說只要十萬大軍就能讓北燕大敗,根本不需要遷都去安城。”

“最後根本沒用到十萬大軍。”謝岑兒說道。

“是啊,你父是将才,只是脾氣硬了一些——實在是硬了一些。”陳瑄說道,“朕當年很信任你父,朕很喜歡他的直言,朕便讓他做了丞相。”

謝岑兒頓了頓,陳瑄所說雖然沒有錯——但其中卻漏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情。

她的父親謝應能做丞相,在她看來是作為他與梁熙壓下了韋榷的酬謝,韋榷那時候身為大将軍帶兵再次北伐,在京中的謝應便得到了丞相之位。

只是陳瑄不提韋榷……

謝岑兒看了陳瑄一眼,兩人目光卻正好相觸了。

“你不相信朕當初的看中嗎?”陳瑄問。

“信。”謝岑兒沒有猶豫就回答了——不管是出于什麽打算,當初謝應能做丞相,就的确是因為陳瑄的信任和看中,畢竟那時候陳瑄不能預測到韋榷的死,也不可能猜到之後謝應也去世了。

“朕很願意給予朕的臣子們信任,但許多時候,臣子們卻并非與朕同一條心。”陳瑄笑了一笑,“梁熙從來都不認為北伐是什麽必須要做的事情。當然了,朕當然也能理解梁熙他們的想法,如今魏朝占據了整個江南,甚至遠在南邊的鲛州之類的地方都已經收入囊中,魚米之鄉豐饒之地,魏朝現在什麽都不缺,甚至可以出海去與人貿易。”

謝岑兒想了想現在魏朝的版圖,很贊同地點了頭——她之前能在魏朝弄基建,也是因為魏朝地域內的确豐饒,有發展的可能和基礎。

“看,你也很贊同。”陳瑄看着她的眼睛笑了起來,“所以你為什麽會覺得你父親想要北伐、朕想要回去晶城,是比留在康都更好的選擇呢?”

他的笑容并沒有到眼底,他顯而易見是在試探。

“因為北邊從前就是我們的,我們拿回我們丢失的領土,是應該做的事情。”謝岑兒回答,“更何況——當初為什麽北燕會選擇進攻玉州?是因為他們想要一統天下。或者貪圖一時的富饒安穩将來被北邊更強大的政權一統,或者抓緊現在北邊虛弱的機會,北伐讓魏朝來做這天下之主。”

陳瑄頓了頓,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次卻沒有說什麽了。

他伸手拉了錦被躺下,順手熄滅了燈燭。

“不早了,歇息吧!”他說道。

作者有話說:

以後都換到白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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