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謝岑兒對魏朝的人才選拔方式并不熟悉——或者說是僅止于皮毛。
所謂術業有專攻。
她看了一眼面上興致盎然的陳瑄,又回想了一番自己曾經在教科書上了解過但甚至沒有認真去研究過的科舉制,組織了一下語言,還是把自己的意思說了一說。
“或者官府可以組織考試,從地方開始,從郡到州再到京城,每次錄取前十名,到時候彙集康都,再由陛下來選拔,是否會更穩妥呢?”謝岑兒笑着說,她看着陳瑄神色沒有變,心裏也些微放松了一些,“陛下別笑話妾身一個女子想得天真,妾身也只是從征兵征徭之類的事情想到的。”
陳瑄也笑了起來,他想了想謝岑兒的話,只道:“看來你的确不怎麽了解過我們魏朝是如何選拔和任用人才。”
這話卻叫謝岑兒微微放下心來。
她很清楚,陳瑄他今日的确是興致來了,忽然有這麽一個人能聽着自己說一說對北方政權的看法,還不用考慮這人會不會抓着自己的一句話就開始大肆做文章,于是他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作為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他想要魏朝流芳百代,想要重新一統江山,他就需要在恰當的時候安排好各地的局勢,在适當的時候他也需要後退一步來等待時機。
所以有一些話語他是不可以輕易對臣下說起的。
除非他已經準備去做,除非他已經有了下一步的安排,否則便會造成朝中不必要的争論和動蕩。
而對她說這些便不用去思考那麽多——至少在剛才之前是不用去想那麽多的。
她只是一個被父親當年的遠大志願所感染的女子,有報國之心,所以才會說出了想要一統江山的雄心壯志,陳瑄在前朝不能貿然說出自己的意願,在自己的後宮,面對這麽一個與自己的理想契合的貴嫔,他便有了傾吐的欲望。
這就是在剛才那個關于人才任用選拔話題出現之前的情形。
陳瑄輕松而恣意,他甚至連奏章都願意給她看。
但倘若她方才在回答關于人才選拔的那個問題時候過于專業而深入,那麽此時此刻便是另一個情景了。
陳瑄作為皇帝的疑心會立刻冒頭,他會想,謝家到底想做什麽,為什麽一個謝家出來的女人還會深入地了解過這種事情?
此時此刻她關于人才選拔的認知的潦草皮毛和幼稚,便成為了保護她的外殼,以及消去陳瑄疑心的工具。
陳瑄靠在憑幾上面想了一想,然後才看向了謝岑兒,道:“事實上我們魏朝從州郡鄉裏到中央,便就是有你所說的這樣的考察,雖然并不是比試,但會有各地的官員進行推舉,否則太學生從何而來?”
謝岑兒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陳瑄,但還是有些茫然的:“可是比如我的兄長并沒有去過太學?”
陳瑄哈哈大笑起來,他指了指謝岑兒,又搖了搖頭,仿佛是覺得她說出了極其可笑的話語一般,好久才止了笑,道:“你父親當年官至丞相為一品,你兩個兄長出仕時候官品一個五品一個六品,鄉品同是二品,出仕之時,也是做過侍郎中郎之類的。”
頓了頓,他看着謝岑兒滿臉的迷茫,又補充了一句道,“如今你二哥是中書侍郎,再之前是舍人。”他說着話又忍不住笑出聲來,索性把這話題給帶了過去,“這事情你了解太少,朕現在說了你也不懂,等今後你懂了,就不會與朕說這些笑話。”
謝岑兒眨了下眼睛,此時此刻很是虛心:“那等妾身弄明白了,妾身再與陛下說,陛下不會嫌妾身麻煩吧?”
“不麻煩。”陳瑄靠在憑幾上,面上浮起些許感慨,“不過這些事情朕已經聽臣子們議論過了,雖然你方才話語間多有天真,但也并非是完全無可取之處。”
謝岑兒擡頭再看向了陳瑄,虛心請教:“陛下為什麽這麽說?”
“朕倒是想說,但是朕怕你聽不懂。”陳瑄很坦然地看着她,“朕下午時候就已經發現了,朕說天文地理你似乎能聽懂,說古時候的由來你也能聽懂,可具體到了人和事你便露出一知半解的樣子來,可見是沒有聽懂的。”
這也是事實,她能聽懂的都是客觀上存在的那些東西,關鍵的事件她也能明白,可具體到人那就是折磨了——同一個人,除卻他的姓和名以及字,還會有死後的谥號,還會有生前的官職,甚至還有他自稱自诩的號和名,再佐以複雜的親戚關系,她承認她聽着聽着就不知道陳瑄所說的那個人具體是誰了,尤其陳瑄說起這些人時候還會因為事件和時期以及他自己本人的感想不同,對同一個人采取不同的稱呼方式……這簡直就是折磨她的記憶力了。
不過她現在想聽陳瑄說關于征辟的人才選拔之類的事情,于是她認真想了一想,道:“陛下可以不要具體說到某個人,那我就能聽懂。”
“是嗎?”陳瑄好笑地看着她,“看來你在為朕剛才笑了你耿耿于懷。”
“那怎麽不能耿耿于懷了?”謝岑兒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妾身一開始便說了,妾身只是一知半解,陛下方才還笑成那樣?”
“罷了罷了,說給你聽就是,看你氣鼓鼓的樣子,是你自己不明白,怎麽還能怪朕呢?”陳瑄随手在幾案上翻了一下,拿了一本已經翻起了毛邊的奏疏遞給她,“你且看這本奏疏。”
謝岑兒接過了那奏疏翻開來看,只摸着那已經陳舊的封皮便知道這本奏疏是有一些年月的,打開來再看看裏面的落款,已經是五年前中康十一年時候的上奏了,上奏那人的名字為侯英,是她沒有聽說過的人。
略過那些細枝末節的地方,她去看那奏疏中所寫的內容,便真的就是在說如今魏朝在選拔人才上的種種弊端以及應該如何做,比她想得深,也比她看得透徹。
這就是專業人士做專業事了——朝堂之上沒有人是真的瞎子,只有既得利益者和利益受損者的區別。
在這短短的奏疏中,侯英列了這麽幾點,比如現在的人才選拔讓世家門閥日益壯大,讓寒門學子無法出頭,所以大家只能越來越依附着世家大族,這樣才能博得一個好的出身和未來;再比如,州郡之間的差距會讓地方上的争鬥波及中央,使康都的大臣們為了相互之間的利益相互不協調最終有損整個魏朝;還比如,這事實上并沒有選出真正有才有德的人。
陳瑄在旁邊道:“朕并不以為他所說有什麽錯,但朕卻并不能立刻采納他的奏疏,你知道為什麽嗎?”
謝岑兒從這奏疏中擡起頭來看向了陳瑄,搖頭表示不解:“妾身認為,這位侯英大人所說并沒有錯,似乎他給出的解決方式,也有可取之處。”
“因為現在并非是解決這件事情的時候。”陳瑄淡淡道,“或者等到有朝一日朕一統江山,不再為北方政權威脅,不必再為朝中的世家大族所掣肘的時候,朕會立刻便如這奏章中所說那樣對人才選拔征辟進行改革和變動,讓天下人才為朕所用,但現在卻不是時機。”
謝岑兒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一些明白陳瑄的意思了,她擡頭看向了陳瑄,問道:“陛下現在所想,先一統天下?”
“是啊,一統天下。”陳瑄笑了起來,“這才是一切問題的解決辦法,否則無論是來自外部的威脅或者是來自朝內的煩惱,永遠會圍繞在朕的身旁,朕便會永遠在其中糾結,無法前行。”
謝岑兒模糊地摸到了陳瑄作為皇帝的治國方略,雖然在此時此刻還不能用語言完整地表達出來,但她已經明白了他的許多行事動機。
但話說到這裏,陳瑄已經不再想再在這件事情上說下去,他站起身來看向了外面,似乎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竟然已經到晚上了。”
謝岑兒也看向了外面,果然已經是完完全全的夜晚。
王泰恰在這時出現在了門口,他恭敬問道:“陛下,現在傳晚膳嗎?”
“傳晚膳吧!”陳瑄彎腰把謝岑兒拉了起來,他帶着謝岑兒往正殿的方向走,口中又笑道,“今天和你說了那麽多,你不要說給別人聽,知道嗎?”
“知道的。”謝岑兒跟在陳瑄後面點頭,“妾身沒有那麽蠢,這些話怎麽會說給別人聽呢?”
“嗯……要是你二哥進宮,你可以說給他聽。”陳瑄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能說得清楚明白而不是颠三倒四的話。”
謝岑兒心微微跳了一下,她擡眼看向了陳瑄,對上了他含笑的眼眸。
“朕許你說。”陳瑄說道。
謝岑兒頓了一頓,才鎮定地看向了陳瑄:“那妾身要想一想怎麽與二哥說了。”
陳瑄聽着這話又哈哈笑起來,他拉着謝岑兒的手就進了正殿,先讓她做在了席上,然後才回到自己的主位坐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