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謝岫陪着謝岑兒喝茶說話,一直到陳瑄那邊宣了她去伴駕,才從觀楓閣離開。

他一邊跟在宮人身後往千秋宮外走,心裏一邊有些微妙而難以言說的茫然。

他的小妹進宮之後已經變了太多——他自然也知道進宮之後的小妹的确變了很多,但從來沒有像今日今日這樣,她能很篤定地說出陳瑄的想法。

這其中當然是有謝岑兒自己聰慧過人善于分析,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可以看出陳瑄對謝岑兒的寵愛——便就是真的寵愛,才會什麽事情都不避着她,如此她才能通過方方面面了解了陳瑄作為皇帝的言行,繼而推斷出陳瑄的想法。

或者家中出了個寵妃是應當歡喜的,但謝岫很敏銳地覺察到他小妹那寵愛的方向不同于其他寵妃,他忽然又想起來之前謝岑兒還問過他關于什麽人才征辟的事情。

他一時間難以說清楚自己心中這茫然。

但有一點倒是落在了實處,謝岑兒自己應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出了宮門,看到了自家牛車就等在一旁,謝岫忽然輕笑了一聲不再想這些了——其實他也沒什麽好茫然的,他們兄妹幾個上頭也沒個人照拂,自然是相互扶持,無論是宮裏的謝岑兒還是宮外的他和大哥謝岳,都應該如此。

現在謝岑兒顯然已經走到了他的前面,他作為兄長當然是更要助一臂之力。

心思轉過來,謝岫便不再茫然什麽,直接上了牛車。

作為魏朝定都康都之後秋獮的地點,楓山千秋宮其實是由不同的宮殿群、園林和獵場組合起來,其規模甚至不輸康都中的皇宮,陳瑄之前的魏帝還有過夏日直接到千秋宮來避暑,一直過了中秋才銮駕回宮的情形。

故而在楓山腳下,原本的小村落如今是分布着各位王公大臣的府邸,當然是比不過京中的寬敞華貴,多是一進小院,官階不夠的甚至是半拉院子也是有的。倒不是這些随扈的王公大臣們不想要讓自己的住處華貴一些,實在是這楓山中能蓋大房子修宮殿園林的地方都已經被皇帝圈走,剩下能蓋房子的地方少之又少,而歷代魏帝又三令五申不許他們和山中村民相争,故而也只好委屈下來。

謝家是後起之家,認真說來也就是在謝應手上才一躍成為了帝王心腹,手握實權。若是謝應能多活幾年,在這小村裏面或者能換個更正更好的院子,但謝應去得太早了一些,謝岳雖然是也是手握兵權,但卻在玉州,不曾有回京的機會,故而屬于謝家的那院子便十分偏僻,牛車走了快半個時辰才到。

下了牛車,謝岫便看到謝荳拿着一封信從院子裏面迎了出來。

“郎君,大郎君來了信,讓人快馬加鞭送來的。”謝荳一邊把信送到謝岫手中,一邊說道,“送信那小子說是昨天晚上到的京城,聽娘子說郎君在楓山,馬不停蹄又往這兒來,累得都要站不住。”

“給他收拾個屋子讓他休息。”謝岫看了謝荳一眼,沒有急着把信拆開,“再準備些吃食,別把人晾在那不管了。”

“郎君放心,奴婢都安排妥當了。”謝荳忙道。

謝岫點了點頭,便擡腿往屋子裏面走。

這院子小,不像在京中那麽講究還分了前院後院書房卧室客廳,便就是三間屋子,一間分給了謝荳他們這些跟着一起來的随從,一間是做飯的夥房,另外一間就讓謝岫一個人用,吃飯睡覺見客看書處理事情都不像從前那樣分開。

他進到屋子裏面先把身上的常服換下,又簡單洗漱了一番把身上塵土擦淨,然後換了輕便的衣裳,拆開了謝岳的信來看。

是有什麽事情值得讓謝岳突然來一封信?

玉州最近也沒聽說有什麽變動,難道是家裏的事情?

想着這些,謝岫抖開了信紙,認真地看了下去,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謝岳的信寫得很是簡潔,概括起來就兩件事,第一謝巒給梁氏寫信,他直接攔下了沒讓梁氏看到;第二謝巒在跟着韋家人一起進京,大概已經走到半路。謝岳讓他不要再貿然在韋家人在的時候對謝巒動手,然後叫他及時把這件事情告訴宮裏面的謝岑兒。

謝岫眉頭皺起來,他派出去處理謝巒的人已經之前已經給過他書信,書信中他們告訴他,謝巒躲進了瑤州刺史的別院,已經不好下手。

那時候他是告訴那些人,耐心埋伏,想辦法混進去處理。

誰知道這還沒埋伏出一個結果來,謝巒反而要進京來?

他不認為這是謝巒自己的意思,謝巒一門心思就喜歡韋螢,她根本不可能想回京來。

那麽就只能是韋家。

韋家想做什麽?用謝巒來威脅他們謝家?

謝岫垂着眼睑思索了一會,覺得這事情當中還透露着幾分古怪。

韋家有什麽理由來對付他們謝家?難不成是想和謝家徹底把臉撕破?

可兩家決裂了對韋家也沒什麽好處的啊?

至少現在讓他去想,他想不出什麽顯而易見的好處。

他忽然想起來之前韋家似乎還在上書想尚公主,只是不知道陳瑄是怎麽回複的,這種事情向來是不會直接拿到朝會上讨論,都是陳瑄自己處理——或者是通過丞相府直接往底下發。

所以現在是想尚公主,就把自己先摘得清清白白白璧無瑕?

謝岫又低頭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只要梁氏不知道,謝巒的事情也不算是難處理的大事。

不過還是要及早告訴謝岑兒。

想到這裏,他拿紙提筆寫了個口信,然後找了信封把謝岳的信一起放進去,然後喊了謝荳進來:“你把這封信送進宮給貴嫔娘娘。”

聽風閣中,陽光透過窗格照射進了偏廳中。

一只裝滿了紅豆的銅壺正好被陽光照到,銅壺旁邊有散落的木矢。

陳瑄握着一支木矢,認真地對着銅壺找着角度,他半眯了眼睛瞄準了壺口,咻的一聲把木矢投出去。

木矢撞到壺口,緩慢地左右歪了好幾下,眼看着就要翻出去,又在翻出去的邊緣停下,最後緩緩滑入了壺中。

“換你了。”陳瑄心滿意足地讓開了位置讓謝岑兒上前來,“朕今日終于贏你了。”

或者是穿了一身累贅的衣裳,又或者是因為和謝岫聊了太久的家國大事,腦子裏面有太多東西,玩投壺這樣需要專心的游戲便不太行了。

到現在謝岑兒還一支都沒有投進去,唯一一支有機會投入的,卻是在壺口彈了一下直接掉出去。

不過和陳瑄玩投壺不需要計較什麽輸贏,陳瑄口中雖然總說要贏,其實他也沒真的那麽計較。

謝岑兒一手撈着累贅的寬袖,一邊站到了投壺面前,又看了陳瑄一眼,笑道:“說不定妾身等會就發威,開始連中。”

“你先投進了這支再說。”陳瑄拿着茶水,皺着眉頭喝了一口,又回頭看向了王泰,“這些都換了,換朕和貴嫔常用的那種茶水上來。”

王泰于是急忙帶着人上前來把茶幾上的茶具都收起來,又迅速地從外面送了新鮮的茶水進來。

謝岑兒對準了壺口投過去,這次平擦着壺口過去,落到了比銅壺更遠的地方。

回頭看了一眼新送來的茶水,謝岑兒伸手便拿了一杯喝了一口,然後笑着看向了已經摩拳擦掌上前去準備投下一支木矢的陳瑄:“剛才還想問,陛下今天怎麽喝起了茶糊糊。”

“嗯……茶糊糊這個形容很傳神。”陳瑄拿着木矢的手頓了頓,又笑着再對着銅壺瞄準,口中随口又道,“中午那會你舅舅來了,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朕便親自給你舅舅煮了一壺他喜歡的茶。”

謝岑兒聽着這話,頓時心中起了敬佩之意。

皇帝親自給臣子煮一壺茶,忠心的臣子怕不是要感動得哭出來?

咻地一下子又投了出去,這回是直接就落入了銅壺中,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陳瑄得意地看向了謝岑兒,道:“來來,該你了,剛才你要說連中,現在讓朕看看你連中的功力!”

謝岑兒撈着袖子上前來,暫時把陳瑄和梁熙之間的事情放到一邊去,對準了銅壺開始認真找角度。

身旁的陳瑄彎腰也拿起新送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喟嘆道:“所以茶糊糊還是不好喝,真不知道他們那些人喝的是什麽,不管是這種甜茶還是酒酪甚至白水都比那糊糊好喝多了。”

謝岑兒不理身後陳瑄的幹擾,把袖子直接撸起來,減少寬袖子的幹擾,然後把木矢投出去——幹脆利落地進了!

“來來,陛下該你了。”謝岑兒回頭看向了陳瑄,“妾身已經找到了感覺,陛下想贏就難了!”

陳瑄放下茶盞站起來,拿起旁邊的木矢,一邊走一邊道:“朕看你今日是不行的。”頓了頓,他想起什麽似的,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和你玩得忘了正事,原本叫你過來是讓你明日一早就與朕一起去圍獵。”

“不是說要後面幾天才許妾身一起玩麽?”謝岑兒問。

“人多,熱鬧。”陳瑄回頭繼續對着銅壺找角度,語氣是漫不經心的,“朕今夜會讓你舅舅親自送陳麟回康都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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