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千秋宮中一片肅殺之意。
不知是因為從北邊呼嘯吹來的寒風真的帶來了深秋的冷冽,又或者是因為被軟禁在了風雨殿的太子陳麟。
謝岑兒在廊下擡頭,看到楓山上的楓葉已經被染成了深深淺淺的紅色,在秋日的碧空如洗中,這紅葉高山顯得幽靜。
兩天前太子陳麟帶着東宮宿衛沖到這千秋宮來的時候,山上的楓葉還只有零星一點點的紅色,斷沒有現在這樣一大片一大片的盛況。
或者是因為……見了血?
謝岑兒用不太科學的觀點強行自我解釋了一番,正想着再給這山上紅楓找個別的科學一些的理由時候,便瞥見謝岫從另一邊過來了。
于是她便不再去想什麽科學原理,收回目光,對着謝岫招了手。
千秋宮在楓山中,比康都皇宮中要冷許多,她到了千秋宮便添了衣裳,饒是這樣,早晚時候還是會感覺到明顯的涼意。
此時此刻她穿了秋冬時節貴嫔的常服,寬衣博帶一層層疊加起來,華而不實,并且嚴重影響了行動便利——這讓她恨不得每天都穿騎裝,起碼身上沒這麽多累贅。
先踢開了這層層疊疊的拖在地上的毫無任何實用功能僅僅只是好看的裙擺,她轉身走了兩步,回頭看向了身邊的玉茉:“等會還是換輕便些的,這樣穿不行。”
“昨兒內府聽說娘娘覺得衣裳做得累贅了,說是等會就送新的圖樣來給娘娘挑選,等回宮了就能做新的。”玉茉在旁邊攙住了她的手,“娘娘要是等會要去騎馬,奴婢去把騎裝收拾出來。”
“今日應當不會騎馬。”謝岑兒搖了搖頭,據說陳瑄還在聽風閣裏面沒有露面,雖然千秋宮上下已經恢複了平靜,這顯然就只是表面而已。
說着話,謝岫已經走到跟前來了,謝岑兒于是便又往前走了兩步,與他一前一後進了一旁的梅花亭當中坐下了。
玉茉上前去再檢查了一下亭中擺着的小茶爐,确定了茶壺中有新灌的泉水,然後安靜地帶着宮人們退遠了一些站下。
謝岫打開茶盒從裏面取了茶葉茱萸等物出來,拿着一旁的小茶碾把這些統統都碾成碎片,然後放到一旁的容器裏面加了油調制成膏。
謝岑兒忍住了吐槽——這是她重生了十八次也不能接受的喝茶方式。
這一點上來說,她和陳瑄倒是有共鳴,陳瑄不喜歡喝這樣的茶,通常飲品都是選擇酒水乳酪甚至白水。
不過作為一個寬大的皇帝,陳瑄他自己雖然不喜歡這種茶的喝法,但并不阻止別人喜歡。
喝茶這種行為在文人騷客中風靡起來,陳瑄還誇贊過幾次他們喝茶行為的節儉。
謝岑兒自認為自己若是陳瑄,可能要獨斷專橫一把推廣一下泡茶,可換個角度來看,倒是又說明了她和陳瑄這個皇帝的差距。
當然,差距不僅僅是在這她完全不喜歡的茶葉之上,還有——太子陳麟都帶着東宮衛率上萬人招呼也不打直沖到了楓山千秋宮來了,陳瑄還能穩如泰山。
如果她是皇帝,在她秋獮的時候原本應該留在京城看家的太子無緣無故不打招呼就過來還支支吾吾說不出理由,她必然是要用謀反的理由直接拿下,絕對不會有什麽姑息。
而陳瑄并沒有這樣對陳麟,甚至到現在他都還克制地沒有用什麽謀反謀逆的詞語,只是說是太子陳麟無意中沖撞。
明眼人都知道這沖撞無從說起。
楓山在康都的南邊,雖然在皇宮中就可以看到楓山的影子,但楓山距離康都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在皇宮中能看到楓山的輪廓是因為這個皇宮地勢高,而放眼望去幾乎沒有高樓大廈之類的阻擋視線。
具體說到距離和速度,在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下,若是一早上就從康都出發,晚上不趕路,以牛車慢悠悠的速度,一邊走一邊觀賞,不趕路,是需要走三天,有兩個晚上需要在外面紮營。
當然了,如果快馬加鞭的話,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中間不停頓,理想狀态下完全不考慮人馬疲憊,從康都到楓山也需要一天。
這樣的距離,想從康都一下子沖撞到楓山來,這就純粹是強詞奪理了。
陳瑄帶着王公大臣們到楓山來秋獮到達千秋宮,到今天已經是十天,在兩天前太子陳麟帶着人沖到了千秋宮。
按照這個時代的速度計算,陳麟帶着人馬不吃不喝直沖楓山,至少需要用時兩天,畢竟他要帶着那麽多全副武裝的全身負重的将士,不能完全按照單人快馬加鞭速度算。
如此可以推斷,陳麟出發是在四天前。
繼續再往前推時間線,陳麟在東宮謀劃和決定以及糾集人馬來楓山用時,哪怕他就是一拍腦門立刻決定要帶着兵馬沖到楓山來沒有任何争辯,只花了一秒,但糾集人馬并且全副武裝不是一秒可以做完的,這些準備全部弄完,至少也需要兩天的時間。
以上全部按照最快速度算是六天,那麽相當于是陳瑄前腳剛出了康都,陳麟就打算過來沖撞一下他爹。
她現在不知道陳瑄是怎樣在想,也真的難以預料這事情要怎樣收場。
甚至都沒有任何經驗可以用來參考,畢竟這一次秋獮是她前面十幾次重生中沒有過的秋獮,所以陳麟的這個行為,也是她第一次遇到。
不過有一點她很确定,這其中多半是有張貴人的手筆。
她知道這其中必定有張貴人利用時間差弄出了兩遍不對稱的消息和認知,其中手段方法她大概能猜到,但具體要實施起來是如何做的,她便不知道了。
這就是許多事情說起來容易,但真正去做便不是說的那麽簡單。
便就拿這回太子陳麟的事情來說好了,張貴人的确就是利用了這一來一回的時間差和信息差,那麽她是讓誰去向太子陳麟傳了話最終還真的挑撥到他動起了東宮衛率?
再又還有,張貴人是怎麽在這件事中隐身的?
她知道是張貴人的手筆,乃是建立在她前面十幾次的重生經驗上面,若就只論這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她的任何動作。
別的不說,若是陳麟知道他行事是有張貴人的挑撥,那老早就跳出來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而不是現在被軟禁在風雨殿中無話可說。
茶壺中的水咕嚕咕嚕滾開了,謝岫拎着提梁先往她面前杯子倒水,然後等涼了一些往裏面加了蜜豆之類的東西,一碗甜茶送到了她面前。
“知道你不喜歡喝我這種。”謝岫說道,“不過你也可以嘗嘗,味道不壞。”
“也喝,就只是不喜歡,所以喝得少。”謝岑兒把茫茫思緒收攏回來,看向了面前的甜茶,“這個也很不錯,甜甜的滋味也好。”
“陛下還在聽風閣,舅舅也在。”謝岫用水把自己調制好的茶膏沖成糊糊又撒上了胡椒,随意地說道,“不過聽說明日去狩獵的安排還是沒有變。”
“你覺得陛下會如何處置這事情?”謝岑兒捧起茶碗看向了謝岫。
謝岫思索了一番,搖了搖頭:“雖說現在是在往家事上靠,但畢竟也是國事。”頓了頓,他輕嘆了一聲,“位置是保不住的,性命……我也不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
謝岑兒忍不住回憶了一番之前所有回目中張貴人對陳麟動手成功的情況,順序其實是先被廢太子,然後陳麟才去世,中間多半有個兩三個月的間隔,并且陳麟死後,陳瑄并沒有過多追究什麽。
“從那位置上下來,國事上的處置就已經完成了。”謝岑兒說道,“家事……或者畢竟還是親子。”
“那得看他到底為什麽帶着兵馬來了楓山。”謝岫喝了口充滿椒香的茶,語氣很認真,他擡頭看她,“你覺得陛下會怎樣做?”
謝岑兒往旁邊靠在憑幾上,擡頭看向了遠處的紅葉,她試圖把自己代入到陳瑄的立場中去思考。
作為陳瑄首先要考慮的是什麽?
是皇位的穩固,再接着是魏朝上下的穩定。
一切穩定,才是他能安穩做一個皇帝的最根本前提。
陳麟之所為無論動機是什麽,他的行為就是在打破這份穩定。
所以他現在的處置——不提什麽謀逆,只說沖撞,其中所為的也就是要一切都如常,明天的狩獵照舊也是為了這份如常。
這樣會讓惶惶人心平靜,讓大家不去揣測魏朝是不是有什麽變動,會不會有什麽禍事。
須知如若太子陳麟的行為真的被定性為謀逆,那麽牽扯下來的人會數以百計,要是遇到狠心的帝王連家族也牽扯,到時候将讓魏朝上下血流成河。
陳瑄不會這麽做,從前面所有回目來看,他也從來沒有這麽做過。
所以表面看起來便是他把太子陳麟看得很是淡漠,這麽大的事情也就這麽輕描淡寫地過了。
此時此刻她試圖去站在陳瑄的角度來深刻分析這件事情,便會感覺到陳瑄作為皇帝,在處置這件驚天大事時候的取舍。
“陛下原本打算秋獮之後就往北去澤山觀兵。”謝岑兒沒有回答謝岫的問題,反而問起了其他,“澤山觀兵的事情,有什麽變動嗎?”
謝岫想了想,道:“現在還沒聽說有什麽變動。”頓了頓,他也意識到了這個到底意味着什麽,“陛下打算給珠州增兵?之前傳聞讓盧大将軍從珠州回撤的事情……”
“應當就只是傳聞而已,陛下便就是準備繼續對北邊用兵。”謝岑兒冷靜下來,“聽聞北燕一分為三之後,劉阿池在原本北燕都城晶城扶持了小皇帝,靠近珠州這邊的是他們的大将軍窦傲自立為帝,國號為齊,但十分不穩定,窦傲的幾個兒子相互厮殺。”頓了頓,她肯定地看向了謝岫,“那麽便就只會到廢太子就為止。”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