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雨欲來

青階石板上沾了細密的水珠,陰蒙蒙的天色裏,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一股淺淡的寒意襲來,羽涼斂眸失了焦點。

自從昨日對話以後,師兄就沒再跟羽涼說過話了。許是惱怒羽涼的做法,但羽涼有這麽做的理由。

“先生,門口潮濕,還是進屋吧。”小雨端着盆出來了,她心裏悶悶的,總覺得壓抑。

羽涼輕聲問道:“師兄來行醫館有幾日了?”

小雨不太高興地說道:“七八日了。”

羽涼又默不作聲了,小雨卻又說道:“今日下雨,應該不會有人來了。裏面有幾個傷患,估摸着今日就要離開了,我們也能輕松些。”

“那個人呢?”

小雨知道先生說的是誰,她悶聲說道:“他已經醒了,不過先生不見他,又怎麽知道他到底怎麽樣了呢?”

“梁宋他惡貫滿盈,我并不想見他。”

小雨嘟囔:“我們醫者不是不分善惡的嘛。”

羽涼幽幽嘆息一聲:“是不分,我只是單純不想見他。”

小雨看不懂先生眼裏的情緒,她也沒想那麽多,只是說道:“先生,我去挑點水來做飯了。”

說完,小雨便将門口的鬥笠戴在了頭上,步子輕快地朝外面的水井走去。

“小雨,我也來幫忙。”屋內一個三十好幾的男子走了出來,他面上有疤,皮膚黝黑。

小雨聞聲打了個寒顫。

男子見羽涼站在門口,便恭敬地抱拳喊了聲先生。

羽涼輕聲應着,思緒卻不知在哪裏。

回神之際,只見師兄倚靠在對面梁柱上,雙手抱臂,神色淡漠。

羽涼剛想開口,便聽見師兄說道:“午飯我便不留了。”

聲音很輕,羽涼勉強聽清。

羽涼低眸沉默了一會,随後擡眸,視線所及,師兄竟然近在咫尺。

“……!”

羽涼不自覺後退一步,胡亂說着:“師兄的輕功又增進了不少。”

羽涼氣笑,方才的淡漠消失得幹幹淨淨,“師弟,你若是想說什麽,直說就是了。你這沉悶的性子我真不知道随了誰。”

即便方才站得遠,羽驚也察覺到了自家師弟的欲言又止。真不知道自家師弟是何時變得對他這個師兄都不能敞開心扉了。

羽涼答着:“想得多了,就有所顧忌了。”

“那還想那麽多作甚?就算你不開這行醫館,我亦能護得住你,你若想安穩,又何必參與江湖中來?”

羽涼開口:“師父本就是江湖中人,我身處江湖,并不為過。其次,我并未參與江湖恩怨,只是做了一個郎中該做的事罷了。”

看着油鹽不進的師弟,羽驚頭疼不已。最後只能嘆息一聲,“真不知道那老頭教了你些什麽。”

“師兄不能這樣說師父。”

“誰讓那老頭走得輕快,你又被那老頭教成了這番模樣,你叫我怎麽放心?我說他還算是輕的,沒刨他墳就已經很好了。”

羽涼沉默不語了。

羽驚拍了拍自家師弟的肩,苦口婆心道:“現在改改,不要做那老好人,這樣吃虧。”

羽涼依舊沉默着。

羽驚深感挫敗,他靠近了些自家師弟,雙手搭在了師弟的肩上,認真地看着師弟:“那我們打個賭,如果我贏了,你就不能再當那老好人,怎麽樣?”

“你若輸了呢?”

羽驚一愣,随後說道:“我若輸了,就不再叨叨你這煩人的行為。”

“師兄若輸了,以後行動,皆得告知于我。”羽涼有些倔強,“我并不怕師兄叨叨于我。”

羽驚又是一愣,也是,自家師弟都被自己叨叨過多少次了,也依舊是我行我素,從不肯後退半步。

不管怎樣,賭約成立,那就不怕師弟會再做這老好人了。

在這江湖之中,又有誰是純善的呢?

世間尚有恩将仇報一詞,自家師弟怎麽就不通其中道理呢?

羽驚氣憤,那躺棺材裏的老頭将師弟教成這個樣子,是想讓師弟在江湖上受盡欺負麽?何況羽驚最看不得的,就是這種老好人行為了。

偏生那老頭将師弟教成了這番模樣。

說不氣那是假的。

羽涼的視線落在師兄脖頸處,他不敢向上看去,只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肩上一輕,羽驚收回了手,他笑眯眯地看向隔壁屋走出來的梁宋,甚至還朝他招了招手。

梁宋的肩膀處又溢出了大片血跡,手臂因用力握拳而顫抖着,他幾乎咬碎了銀牙:“羽驚!”

“好巧啊,居然能在行醫館看見你。”羽驚笑得柔和,他兩眼微眯,仿佛将一切美好的事物融了進去。

若不是羽涼感受到了梁宋駭人的殺氣,許是會被自家師兄騙了。

拔劍張弩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只是這江湖第一殺手卻波瀾不驚,反倒十分柔和。

正在打水的大漢放下木桶,如臨大敵地望向梁宋。當他看見殺手羽驚時,心髒狠狠跳動了一下。

殺手羽驚向來招搖,但沒想過竟然會這麽招搖!

徐三克制着內心的躁動,緩步向前。

此時梁宋開口了:“你該死!”

幾乎是說完話的下一秒,渾厚的內力裏摻雜了嗜血暴動的情緒,直直向羽驚襲來。

拳風吹散了羽涼的發絲,下一秒,羽驚折斷了梁宋的手腕。

悶哼聲裏伴随着羽驚涼薄而隐怒的聲音:“我需要行醫館的神醫以身犯險麽?”

羽涼有些沉悶,他低着頭,說道:“你是我的病人。再者,行醫館內禁止打鬥。”

“呵,這種規則江湖中人會遵守?”羽涼捏着梁宋的手更緊了一分。

倘若他在行醫館內殺了人,他的師弟是否也會把他趕出去?

聽到這句話的梁宋顧不得疼痛,慌忙喊道:“先生我錯了!”

羽驚冷哼一聲,将梁宋甩在了地上。

先前所見的溫柔盡數消失,只剩隐怒。

他家師弟居然敢擋在他面前,當真以為他這個江湖第一殺手是白當的麽?他家師弟簡直就是在把性命當玩笑!

這樣的師弟,該罰!

見證此變故的徐三頓住了腳步,他幾番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根本說不出什麽。

行醫館禁止打鬥,這是明令。

即便是江湖第一殺手命懸一線,江湖中人也不會在行醫館內殺了羽驚。但腦子不清醒的除外。

一旦在行醫館內發生了打鬥,輕則逐出行醫館,永不再入。重則被江湖中人挑斷經脈,置之死地。

為何後者會這樣?

就比如方才,若是梁宋再快一些,或是殺手羽驚再慢一些,這江湖第一神醫就将死于梁宋手下!

江湖中人需要神醫,所以他們絕不允許有這種情況出現。

小雨更是吓呆了,“先生……”

羽驚看着自家師弟沉悶的模樣不由氣急,衣袖下的刀刃滑至兩指指尖,內力聚集一線,甩手扔出。

破空之聲極其清脆,小巧的散花刀刃直直嵌入了行醫館院內的大槐柳上,強大的沖擊震碎了些許葉片。

徐三離得近,看清楚了那刀刃的行動軌跡,三片羽翼在氣流之下變化,每變動一下,威力就更甚一分。

詭秘閣的暗器!

羽驚努力平複着情緒,可越想越覺得行醫館不該存在。他雖不常在師弟身前,卻自認是了解師弟的,如今看來,卻是錯得離譜。

原以為自家師弟只是個無藥可救的老好人,性情沉悶,不懂變通,卻沒想到竟如此愚昧!

“先……生……”疼痛使梁宋面容扭曲,他蜷縮在地,很是凄慘。

羽涼悶聲前去查探梁宋的傷情,明知觸及師兄怒氣,卻還是這麽做了。他說道:“梁宋事先動手,這次就算了。”

……

迎春樓。

“官人,來嘛~”

“奴家來伺候您們嘛~”

白無愁視線下移,看着樓下這些情景并沒有什麽情緒。

“怎麽了?”

“小夜,你不要做這個生意了好嗎?”

“小白你……抽風啦?”

夜不愁在桌上随意拿着糕點吃着,好不歡快。

“有間客棧,魚龍混雜,何況你又是個女子。”

夜不愁頓了頓,打了一聲飽嗝。她尴尬地笑笑,“小白啊,這你就不懂了,我這裝扮沒人認得出來的。”

白無愁認真地看了眼這個只顧吃的‘翩翩少年’。許久,他輕聲吐出了句:“江湖很亂,眼下朝廷是平靜着,誰知道暗地裏怎麽波濤洶湧?”

“江湖亂,沒牽扯到有間客棧就好了。至于朝廷嘛,三國之間的拉扯再怎麽樣也扯不到有間客棧的。”夜不愁故作深思,她柳眉輕皺,一根筷子落在撅着嘴的唇上。

白無愁無奈搖頭,眼神中盡是無可奈何。

“你啊。”

“我怎麽了嗎?我很好啊,小豆腐幫我看着店呢,不會有麻煩的。倒是小白你啊,這青樓有什麽可呆的?”

“有間客棧。”

“行行行,下次我改招牌?”夜不愁歪着頭小聲問到。

白無愁抿了抿唇,好看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

“你什麽都不會……”

“誰說的?憑我這三寸不爛之舌,誰能欺負我?”夜不愁放下筷子,咀嚼着一根莖菜,十分認真地盯着盤子裏的好吃的。

“輕功還行,武力差得不能評價。”

“武力很差嘛……”

“是非常差。”

白無愁忍不住糾正。

“要不,我娶你?”夜不愁忽然之間便轉了身,笑眼盈盈地望向坐在窗子口上的小白。

“你……”

“嗯,怎麽說呢?”夜不愁拍了拍胸脯,“吶,我是店掌櫃,你是俏佳人,正好一對嘛。何況,你武功那麽高,剛好保護我。”

“嗤——”

“你笑什麽?不過是娶你而已。”

“我是笑小夜好笑。”

“這有什麽嘛。我也知道,唉,怪誰呢,怪我那早死的爹?他已經夠慘的了……我家祖輩都是打理這家客棧的,所以,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嘛。”

“小夜。”

“嗯?”

“我記住了哦。”

“什麽?”

“不可以食言呢。”

“啊?”

“嗤——”

“哎呀,什麽嘛……”

“好了,不鬧了。有間客棧是江湖上的‘情報點’,所以魚龍混雜,哪怕是頂級殺手都很有可能存在。所以,你要萬分小心。”

“知道知道,放心吧小白。如果我有性命之憂呢,那些給情報的詭異之人應該不會坐視不理的。不過,你呆在這裏,就沒想過離開嗎?”

“離開……離開又能去哪裏呢?好啦,你個沒女兒家樣的假小子吃得滿嘴都是。”

白無愁無奈笑笑,他跳下窗沿,撫去了她嘴角上的殘羹。

“小白。”

“嗯,怎麽了?”

“就是,我把你贖出來,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嗤——”

“什麽嘛,你又笑我!”

“好,好。不笑,不笑。”

白無愁坐了下來,神色柔和。

“我可是店掌櫃,能掙好多好多錢的!到時候啊,有錢了就将你從這裏贖出來,到時候可不準你不跟我走了啊。”

“好。小白一定能賺很多銀兩的。”

“小白啊,你知道嗎?那個噬血老祖死了,是被羽驚殺掉的。要知道,噬血老祖在江湖中可是特厲害的。”

“嗯?他很厲害?”

白無愁眉眼一彎,似是一湖秋水起了漣漪。

“嗯,這人很陰險,也很卑鄙,是那種讓人防不勝防的陰險。我就是覺得江湖第一殺手活得很自在,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

“小夜……”

夜不愁立馬搶嘴道:“不過我還得守着我爹的客棧,其他什麽的還是想想就好了。”

“最近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的玉人軸很危險。在它背後的勢力要出現了,不只是江湖,恐怕涼國的朝廷也會變天。”

白無愁眉宇間有一絲惆悵。小夜到底是有間客棧的大掌櫃啊,知道的絕非是常人能知曉的。

可這樣,又會有多少人會逼問她?想殺她滅口呢?

白無愁心下苦笑。

--------------------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