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湘巫族
近幾日陰雨連連,周以沛似乎因此撞了黴運,三番五次被江湖中人搶了銀兩,破了竹傘。
一身淺淡顏色的衣裳沾了些水霧,周以沛心煩氣躁地擡腳,撲了撲下擺。
沈君輕正走在青石鋪成的街道上,他停住步子,側身看向周以沛,說道:“今日非得出來,是有什麽可留意的?街上連百姓都沒有,真不知道你腦子裏裝的是什麽。”
“我總有預感,你聽我的就是了。”周以沛快走了兩步,趕上了沈君輕。
沈君輕上挑視線,看向那把破了幾個洞的竹傘上,“玉人軸有什麽可摻和的?”
說着,沈君輕擡手将周以沛手裏的竹傘拿過,右手的骨傘朝他傾斜。
周以沛手中的傘被沈君輕拿走,他忽然看向沈君輕,認真地說道:“我的傘是不是被你弄破的?”
“……”沈君輕抿唇。
“你真讨厭。”
說完,周以沛搶過沈君輕手裏的那把破竹傘快步向前走了。
按理來說,都過去七八日了,玉人軸的事情應該得到解決了,可事實恰恰相反,玉人軸背後有其他勢力推波助瀾,變得更加撲朔迷離起來。
周以沛不是傻的,自從他那日從有間客棧獲得玉人軸的消息後就趕往了北渠,本以為能在北渠看見妖女洛川河,沒成想只看見了玉人軸存在過的痕跡。
北渠淮南的蘇家遭到玉人軸的反噬,其中蘇家獨子身中蠱毒,送去了行醫館醫治。而蘇家一女則是毀容後疼痛致死。
所有的線索都斷在了梁宋身上。
而梁宋是将玉人軸給蘇家小姐的江湖中人,也是挑起燕丹慕容一氏滅族的罪魁禍首。
所以,兜兜轉轉,又還得折回有間客棧,打聽梁宋的消息。
若是能在行醫館裏見到蘇家獨子,或許也能知道一二。
洛安街道靜谧無聲,細密的雨絲給這條街道增了分韻味,但周以沛知道的。
洛安街道最兇險了。
再走百米,就到行醫館了。
行醫館外死了多少人,即便是涉世未深的周以沛也能知道,死的人不計其數。
行醫館內不可殺人,但行醫館外卻是能的。所以……行醫館才是安洛街上最可怕的地方。
推開半掩着的門,周以沛本能的向一側躲去,散花刀刃擦着周以沛耳側的發絲而過,嵌入了對面屋的磚牆上。
“你不肯跟我走?”
羽驚聲音冰冷,他抓着羽涼的手緊了一分。
怒火險些壓制不住,羽驚眸色駭人,他再次掃視了一眼行醫館內的人,其中也包括周以沛和剛進門的沈君輕。
沈君輕有些驚訝,不過這種情緒一閃而過,随後便是壓着一些笑容倚靠在門框旁,江湖第一殺手要在行醫館內動手麽?
這不是很有趣麽?
羽涼蹙眉,顯然有些為難,“師兄……”
“你既然還認我這個師兄,就不準再開行醫館!”羽驚從未對師弟說過如此重的話,但方才發生的一切,讓他無法接受。
曾經羽驚就與自家師弟說過,行醫館不該開,但師弟執意如此,羽驚也便不好過多幹涉,只是循循誘導,希望師弟能夠自己醒悟。
但自家師弟愚昧到以身犯險這點羽驚絕不能容忍。
此時行醫館內靜得沒有半點風聲。
就連看戲的沈君輕也變換了面色。
江湖第一神醫與江湖第一殺手是同門師兄弟?!
開什麽玩笑?!
周以沛靠近了沈君輕,小聲問道:“那個人是誰?”
緩了一會的沈君輕緩緩吐出:“江湖第一殺手,羽驚。”
沈君輕很快平複了情緒,他看向正在對峙着的師兄弟,他不明白,同一個師父能教出兩個截然不同的徒弟來嗎?
帶着些探究意味的沈君輕沒有注意到周以沛也變換了些神色。
要知道,江湖第一殺手和江湖第一神醫是師兄弟這一消息足夠讓江湖震撼了。
而遭受羽驚暗害的人,卻受到了他師弟的救助,并且感恩戴德,這一關系,又算什麽呢?
而恰恰與殺手羽驚有過仇恨的梁宋又該以怎樣的情緒面對羽涼神醫呢?
梁宋陷入了可怕的境地,他挪動着嘴唇,兩眼充斥着驚疑和恐懼。
兩種相互抵抗的情緒操控着梁宋,以至于讓他忘記了疼痛。可這種情緒在不斷蠶食着他的理智,他的雙目逐漸變得渙散。
羽涼皺眉,他自然意識到了些什麽。
可師兄的話裏全然動了怒氣,他拉了拉師兄的衣袖,小聲說道:“不會有下次了。”
看着這樣倔強的師弟,羽驚氣得內力逆行,猛地咳出了口血。
羽涼要去攙扶,卻被師兄推開了。
“好,下次讓我再看見你擋在別人身前,他們不殺你,我也會殺了你。”羽驚語氣極差,他面色蒼白,神色陰狠。
話說完,羽驚頭也不回地朝着沈君輕的方向走去。
羽涼想要挽留,嘴裏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已經惹師兄生氣了,想來不管他說什麽,也留不住師兄。
師兄從不在乎自己傷得有多重。真的……有點過分。
沈君輕的視線和羽驚的視線相交,後者沒有任何表情,而前者卻是微笑了起來,在羽驚經過他身側時,道了句:“你有個好師弟。”
羽驚步子沒有停頓,直徑出了行醫館,消失在了衆人視線裏。
若不是行醫館的神醫是羽驚的師弟,沈君輕會毫不猶豫在羽驚踏出行醫館的一步後将其擊殺。
細雨還在下,沈君輕忽然說道:“我先前說錯了,今日出來确實有值得留意的。”
周以沛沒有說話,他站在細雨裏看着行醫館的先生救助梁宋,他神情呆滞。
徐三緩緩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他心情複雜,但又覺得事實如此,沒必要糾結。
行醫館的神醫與殺手羽驚是怎樣的關系,與他們這些外人并沒有關系,重要的只是行醫館還在,神醫還在。
清明了些的徐三甩開方才的困擾,随後幫忙将昏迷過去的梁宋擡回裏屋。
羽涼沒有進去,他的視線在行醫館那半掩着的門外。
沈君輕輕笑着招手,“先生,此番又來打擾了。”
羽涼掩下情緒,“讓諸位看笑了。”
“怎會?不過是尋常師兄弟意見不和罷了。”沈君輕擡腿走向羽涼,“我其實很苦惱……”
沈君輕的話戛然而止,他又尴尬地朝羽涼笑笑,“先生不願出江湖,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要再說下去,我怕是要不知好歹了。”
羽涼并未答話,卻将視線落在了站在門口的周以沛身上。“你們來是因何?”
“蘇折。”沈君輕繼而說道:“北渠淮南蘇家的獨子,前些日子聽聞他來了行醫館,故此來尋他。”
“你們來得不巧,他前不久回去了。”
“這樣啊……”沈君輕扭頭看向周以沛,發現這人抱臂倚靠在門框上,一副出神的模樣。
方才想說的話一時間全忘掉了,沈君輕苦笑一聲,随後掉轉步伐走向周以沛。
沒走兩步,沈君輕便嗅到了血腥味。
緊接着,虛掩着的大門被撞開了,離得近的周以沛接住了即将摔倒的女子。
這個女子穿着怪異,服飾是以花綠色為主的粗麻布織成,周遭鑲嵌銀墜,最為特殊的還是她皮膚白皙的不像話。
“小雨,回屋。”
羽涼是不願小雨沾染這些因果的,過段時日,他會将小雨送走。
小雨聽話地沖進了裏屋,她的心髒控制不住地劇烈跳動,她也确實不想在外面站着了,那樣顯得她太無能了。
就連情緒都不能控制。
好在戴着鬥笠,別人看不到她的臉。
既然決定要好好跟在先生身邊,就絕對不能膽怯!她還需要練習,她一定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沈君輕撇了一眼周以沛,随後視線下移,“你這是撞桃花?”
“你沒看見她是往地上撲嗎?”周以沛說着,竟覺得有些昏沉。
羽涼向前走近,“湘巫族?”
沈君輕聞聲,靜默了一會,随後開口:“離她遠點。”
“怎麽了?”周以沛有些不明所以,直到他兩眼一黑沒了氣力才明白過來。
沒辦法睜眼了,周以沛覺得自己狼狽,他只能大致知道自己被推開了,好像撞在了沈君輕的肩上。
“先生,看來您這邊挺忙,我們就先不打擾了。”
沈君輕欲要離開,而羽涼卻道:“湘巫族人的體香有毒,周公子既然有恙,不妨在行醫館先歇下。”
看了眼周以沛的沈君輕嘆息了聲:“多謝先生。”
細雨還在下,密密麻麻,連綿不斷。
陰沉的天氣裏,徐三和行醫館內能走動的傷患在廚房裏煮着飯菜,小雨正燒着火。
看着火苗噼裏啪啦的模樣,小雨怔怔出神,是因為她親眼看見了行醫館外血腥的一幕,才會有這樣深刻的體會吧。
如果要繼續跟着先生,那麽先前看到的場面,就一定還會發生。所以,她必須要克服這種恐懼的心理。
就說方才發生的事情,明明沒什麽血腥,卻還是被吓到了,這樣的她,怎麽配待在先生身邊?
切菜的徐三看見小雨愣神的模樣不由感慨,“江湖中人并不知道先生與殺手羽驚的關系,想必你是知道的吧?”
小雨呆呆地擡頭,“你說什麽?”
“江湖第一殺手與神醫之間的關系。”
小雨沉默了一會,随後說道:“先生他們從未隐瞞,是你們沒注意。”
“也是,先生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也就自然沒有人注意。”
小雨很想說不是這樣的。先生對他的師兄是不一樣的,只是……小雨說不出來。
她有什麽資格評定先生如何呢?她連見一個人都覺得恐懼……
要怎麽樣,才能不恐懼呢?要怎麽樣,才能制止方才發生的事情呢?
如果她有實力,或許就不會讓先生處于那種緊繃的狀态了吧?也就不會讓先生難過了吧?
先生面對師兄的事,總是會出乎意外的慌張啊。
就像那日得知嗜血老祖要與殺手羽驚決一死戰時,竟慌得面色煞白,完全沒了平日裏的沉着冷靜。
先生面對師兄的冷靜全是假的。
都是先生裝的。
小雨深知如此,卻無力改變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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