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陰差陽錯

就在玉人軸取出來的那一刻,羽驚動手了。他左手如鈎,直直掐在羽涼脖頸處,聲音冰冷:“還給我。”

“我若不還呢?”羽涼的聲音極其平緩,可沒人知道他此時已經心如亂麻。

羽驚用了些力氣,他親眼看着自家師弟倔強的模樣又是心中添堵,可看見師弟呼吸變得急促時,又忍不住松手了。

“很好,師兄的事,你也敢管了。”羽驚笑着開口,可這聲音裏沒有絲毫溫度,倒像是在反諷。

羽涼沒敢說話,收了玉人軸後,還想碰師兄,可卻被師兄打開了,羽涼眼底落下一片陰影。

羽驚平複着心情,可他視線落在師弟破爛的衣物上時,又會生氣,索性閉眼不看。

“你來幹什麽?”

見師兄肯冷靜下來同他說話,羽涼像是個知錯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靠近師兄,“我若不來,師兄……”

“哼,你不來又怎樣?”

羽涼及時閉嘴,他又扯了扯師兄的衣袖,“我來都來了……”

羽驚睜眼了,他逆着月光想要看清自家師弟的臉,可是有些困難,索性仰起了頭,看向月亮,“我要死了麽?”

“不會。”

羽涼說得斬釘截鐵,這語氣倒讓羽驚有些異樣,他下移視線,看見了師弟眉眼,那眼裏似乎藏着什麽,不待他捕捉,便消散了。

羽涼動了,他顫抖着起身,然後去拉師兄,“我們先離開這裏,我去找草藥。蠱毒暫時是抑制住了,但要根除有些困難……”

羽驚沒有拒絕,他倚靠在師弟身側,靠着他的肩膀,他此刻的思緒有些亂,不知為何,總是覺得自家師弟有些不同了。

羽涼走得艱難,他并未習武,體力沒有那麽好,或許他真的應該勻出一些時間來習武了。

羽涼抿着幹燥的唇,一路向前,他不知方向,只能往開闊一些的地方走。

可惜這裏雜草叢生,還有不少荊棘,羽涼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會被荊棘紮上,一片連着一片,勾着衣角,劃破肌膚。

羽驚忍不住笑了聲,又迅速收斂,他語氣雖冷,卻能聽出些無奈來,“你就是這樣帶我走?”

羽涼停住了,他有些苦惱,“我沒帶鐮刀。”

“當真是以為來采藥了。”

羽涼有些沉默。

羽驚也不再說什麽,他緩緩站直身子,将腰間細劍取出,遞與師弟。

羽涼接過,他心有愧疚,對這片荊棘地并未留情,清掃過後,才折返回來看師兄。

月光下,羽驚正倚靠在一棵樹上閉目調息,因為周遭靜谧,更顯得師兄柔和,羽涼一不小心便看入了迷。

羽驚睜眼時,便看見自家師弟傻站在那兒,他也不惱怒,任憑師弟看着,可許久不見師弟回神,羽驚有些不耐了,“看什麽這麽入神?”

羽涼慌忙調轉視線,“師兄醒了?”

“嗯,接下來去哪?”

羽涼走過,他扶起師兄,只道:“前面有溪,先在那歇着,我去采藥。”

“玉人軸還我。”

羽涼停住腳步,看了眼師兄後才繼續向前走着,聲音漸為低沉,“不能還給師兄。”

就這樣沉默了一路,最後停在了溪邊。

羽驚面色泛白,眼中一道暗光閃去,随後在師弟不知情的情況下将毒藥抹在了散花刀刃上。

做完這些,羽驚便挑了塊幹淨的大石頭坐了下來,随後撇頭看向師弟,“玉人軸還我。”

“我去找找草藥。”

羽涼沒有回應師兄,只說去找草藥便要離開,末了還囑咐了句:“師兄就待在這裏,我馬上回來。”

等師弟走後,羽驚躺了下去,他雙手交叉枕于腦後,心口處還有些絞痛,但總歸能夠忍受,只是內力還是無法動用……

看這今晚的月色,羽驚苦笑了聲。

自家師弟還真是天真啊,這裏如此明朗,他這個殺手,又怎麽能待在此處呢?

不消片刻,空曠的溪邊出現了十來個江湖中人,他們服飾不一,所站方位不同,神色亦是不同,顯然不是同一撥人。

羽驚認定自家師弟性子倔,在林間向師弟要玉人軸他便不肯給,現在說,亦然也不會給。

方才同師弟講的話,都是講給這些人聽的。以他現在這副模樣,玉人軸在師弟手中,或許比在他這要安全得多。

翁三姥的面容自始至終都有些僵硬,她向羽驚靠近一步,她身後的童女也跟近了一步。

郭江極不情願開口,但還是他第一個開口了:“先生怎麽會喊你師兄?”

羽驚同沒聽見一樣不做理會,可另外一邊的麒麟門卻待不住了,為首的武康亮出了兵器,一副随時要動手的模樣。

翁三姥還是想弄明白其中關系,她用她那沙啞的嗓子說道:“今日你且說個明白,如果先生真與你有關系,興許我們今天不要了你的性命。”

“你們不是要玉人軸麽?”羽驚這才坐起,他唇角勾了抹弧度,寒意凜凜。

郭江冷哼一聲:“玉人軸在先生手中,我們自然能拿得。”

言下之意是,他們的目的是羽驚的性命。

羽驚忽的笑出了聲,“他連他的師兄都不肯給,會給你們?你們以為自己是誰?”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有些驚寒。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簡直胡言亂語!”

衆人皆不信行醫館的先生會和這個江湖第一殺手是師兄弟的關系。

盡管是親耳所聞,卻也不敢相信。

“怎麽?不敢相信?追我追了那麽久,難道還不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羽驚帶着些嘲弄似的說着,他在暗自計算該怎麽殺人。

翁三姥面色微變,她确實知曉羽驚不會說謊,因為羽驚不屑說謊,可翁三姥還是不敢相信。

“就算你是先生師兄又如何,今日你落在我們手裏,也算是你命中有此一劫。”郭江抽出藏在衣袖裏的短劍,他神色陰冷。

一步,兩步。

羽驚仍舊沒有動,他手裏摩挲着散花刀刃,在郭江只剩四五步之遙時,羽驚動手了。

散花刀刃迅速打出,幾乎是同一時間,郭江便察覺到了危險,只是身子跟不上反應速度,偏偏晚上半點,被散花刀刃擦傷了手臂。

争端挑起,也就無一幸免。

羽驚內力被封,但速度仍舊極快,勉強能夠躲閃。只是不能再次反擊了——他的暗器已經沒有了,而死刃只能近距離攻擊,可他現在半點內力也無,是做不到近身搏鬥的。

不過……

郭江的動作漸漸變緩,他察覺到不對勁時,立即喊停:“等等!”

其餘人沒再動手,可不過片刻,又動起手來。

他們與郭江并無交情,又怎會聽他的?

郭江暗自咬牙,他知道自己中毒了,可要是再這樣打下去,要不到解藥,他就得死在這裏。

他吩咐下屬,要保羽驚無事。

郭江心亂如麻,連神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只知曉是被羽驚暗器擦傷,中了那暗器的毒,全然忘記了先生正在附近。

就這樣,局面發生了些變化。

羽驚稍能喘息一會,可面前的人都是些殺招,少不得流血。

一個空擋,羽驚不察,被武康的砍刀劈中了左肩,鮮血直流。

羽驚咬牙向後倒退,可後面又有麒麟門的人攔着,避無可避的情況下,羽驚已無力反擊。

時間不知怎麽過去,羽驚勉強停住,随後扭頭去看麒麟門的人,卻只發現他們都如同被定住一般,停住了所有動作。

幾根銀針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冷冷清清。

“都給我住手!”

羽涼幾乎有些絕望,他不過是離開了片刻,怎麽會變成這樣?若不是因為慌亂折返,是不是他就再也見不到師兄了?

羽涼看見了師兄身上的血,他一時有些窒息,慌忙跑去,扶住了師兄,将師兄按倒在地,然後将剛摘的草藥送進嘴裏,嚼爛之後慌忙塗抹在師兄的傷口上。

要是止不住血怎麽辦?

羽涼又慌了。

而羽驚沒有出聲,他眉目極冷,他不知道自家師弟為何會折返,但現在情形,師弟應該是有自保能力的。

羽驚撇向那三根銀針處,忽而勾了抹笑,只是太過淺淡,羽涼未曾察覺。

混亂之餘,衆人皆是屏住呼吸,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麒麟門的三五弟子經脈逆行,面色漲得通紅,不僅不能言語,還無法動彈!

反應慢的女童此時也知曉發生了什麽,她如驚弓之鳥,怯生生地拉着翁三姥的袖子,“姥姥,我們離開麽?”

翁三姥勉強鎮定,她拍了拍溫溫的手背,“且看看罷!”

武康的砍刀還在滴血,那血是羽驚的。

月色下突然傳出蟲鳴,一聲一聲扯動着溪邊人的心弦,誰也沒再開口,也沒有動作。

方才的一切都足以證明事情複雜了。

唯一還在動的,只有羽涼,他小心翼翼地掀開師兄的衣襟,他那左肩處鮮血直流,溫熱的血就像是刀,刺得羽涼心疼。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羽涼似乎在詢問師兄,又像是在詢問那些江湖中人。

羽驚卻不肯開口,他額間冷汗冒出,正遭受着切膚之痛。可他早已習慣這種疼痛,自然也就不在意自己傷勢如何,他在意的,還是自家師弟會如何。

沉默片刻後,還是郭江開的口:“先生……我身中劇毒,只是想要尋羽驚要解藥而已。”

郭江雙目赤紅,僅存的理智有些犯糊,他想要靠近先生,但又定住,差點摔倒,好在有一人扶住了他。

“我師兄是如何了你們嗎?要置師兄于死地?”羽涼翻着散亂的草藥,聲音泛冷。

武康艱難地說道:“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師兄,我們只是想要玉人軸。”

“玉人軸?”羽涼有些無力,他不再翻草藥了,方才摘的藥裏,并沒有能醫治蠱毒擴散的藥。

但武康提及的玉人軸卻讓羽涼心中一動,但又很快覺得冷,這一切不都是玉人軸害得麽?如此邪物,又怎麽能存于世間?

“是這個嗎?”

羽涼從懷裏取出玉人軸,他面帶嘲笑,這還是他頭一遭如此,“你們可知玉人軸是巫蠱之術,會宿主生存,吸食宿主血肉,斷其筋骨?”

其餘人皆是一驚,羽涼卻又是道:“十年前的巫蠱之毒你們都忘了嗎?争奪玉人軸?是趕着去送死麽?!”

羽涼似乎另有所指,他站了起來,他是有些無力,他能止住師兄的血,卻止不住巫蠱之毒擴散了。

因為師兄強行運氣,才導致蠱毒侵入心脈,難以醫治。

不過,只要毀了玉人軸……

翁三姥站不住了,她急聲說道:“玉人軸能號令天下毒蟲,難道消息有假?”

羽涼低眸看了眼氣息垂危的師兄,而後将玉人軸打開,這是一張類似羊皮卷的卷軸,上面凸起和凹陷的地方都被黏土粘着,摳下黏土,能看見許多蠱蟲。

“那你們可知,要得到玉人軸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嗎?”羽涼向前走了兩步,“輕則生不如死,重則屍骨無存。”

話音落下,無人接話。

羽涼凄凄一笑,“還不走?”

翁三姥向羽涼拱手作別,“既然先生都這樣說了,我們就不摻和玉人軸的事情了,告辭。”

在翁三姥身後的童女又看了先生一眼,随後便跟着姥姥一同離開了。

武康站在那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當他猶豫不決時,羽涼已經将麒麟門弟子身上的銀針收回,他聲音冰冷:“我廢你們武功,你們自行離去。”

武康不敢有疑慮,帶着剛清醒過來的麒麟門弟子紛紛退去。

最後只剩郭江和他的兩個手下,羽涼沒有言語,他折返去師兄身側,給師兄紮了兩針。

即便紮針,此時也已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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